“老赖和王姐”,我的父亲母亲

芳芳

<p class="ql-block">  父亲母亲的合影,摄于我出阁之日。时年母亲62岁,父亲66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痛别父亲十四年后,那晚凄雨的子夜,母亲,也舍我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屋外,雨滴嗒落下。ICU病房里,我一人孤立。昏迷病卧逾百日的母亲,那么痛苦地躺在眼前,我却完全的无能无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看着她去,那撕裂我一生的抉择断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被特许独自进入ICU病房陪伴母亲的那刻,割离,就开始了倒计时。我靠近她,使尽全力紧攥轻声作呼唤,但除了母亲发出的赢弱喘息,再无声息。冰冷的监控仪上,一条条波纹生命线,渐渐被无情残忍地牵扯成条条直线,随之冰冷的,还有那只握在我手里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到无知无感的左手,慢慢冷却的温度同时把我撕碎。母亲咽下最后的一口气,我的魂魄,在那刻亦随她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家里的长姐数次对我小心劝慰:你真的决定随母亲进入太平间陪她更衣送别?其实,在我决定一人独自陪母亲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时,长姐就予过我阻劝,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历经过漫长人生磨砺的她清楚明白,要从那种目睹打击中走出来,再愈合心伤,有多困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嗯,或许余生我都无法释怀走出来,我仍决定陪伴,无他选。我回复长姐,姐遂不再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凌晨三点的雨,越下越大。送别的新衣在母亲冰冷的躯体已裹穿整齐,我也被请出了医院太平间。所有的人都离去了,太平间的门口,我坐在车里没有离开。终于能短时独处,割心撕怀伤泪趟面。依照习俗,有无数的繁琐事务需操办。一直到手捧出尊存母亲的金坛,三天里,我连悲伤的时间权利都难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在车里等待。天亮的时候,那辆冰冷的灵车就要来将母亲载走,从此永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nbsp;2020年10月15日,下午4时,我把母亲送到了距离父亲安眠之所最近的寄存处安放妥当后,挣扎着回家。倒跌落床的三天三夜昏睡,无力起身,我亦似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长姐是对的,我无法从肝肠绞割的断离中走出来。惟用巨量紧迫的工作来让自己暂避心伤,尘封痛悲。直到痛别母亲两个月后的一天,远在香江的四姨,来电予我安慰。数小时的通话中,从四姨不断的哽咽长篇忆诉,第一次清楚知道我的父亲与母亲,他们爱之深遂痴怨纠缠,至永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四姨说:“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母亲有多爱你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宽慰和关心了我的身心康健后,平生第一次四姨向我打开了话匣,跟我讲述出遥远的家族往事,还有我父亲母亲的爱情故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四姨说:在我们姐妹年幼的时候,你的外公生意规模甚巨,我们家庭经济宽裕,一直都幸福快乐的生活成长,直到那个无法形容的特殊时期开始前(四姨所说的特殊,指的就是50年代时期的“公私合营”)。你的母亲是我们兄妹的长姐,也是其中相貌最标致最聪明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随着你的外公我们的父亲被强行投监,家庭经济状况不断恶化,你们的母亲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是她领着我,从柳城来到柳州,让我跟她都能有书读,学习到文化,之后我才有机会赴香港定居。可以说,没有你们的母亲我的二姐,我不会拥有如今的幸福生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你们的母亲从柳州师范学校毕业之后,进入了公安派出所工作。青春活力的她,实在貌美可人,追求者众络绎不绝,其中便有派出所的所长。但在你们的母亲眼中,全世界的男人列队她惟看见你父亲。在所长的紧逼追求下,你们的父母亲毅然选择了私奔。如以当今的自由权利来说,他们其实算不上私奔。但在那样的年代,一个女人的婚嫁权利,都是要被强行左右的。拒绝了所长的示爱,得罪了领导,你们母亲的事业前途,也可想而知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你母亲失去了工作,因为爱情。而你的父亲因为大学临毕业前患上了肺炎被迫休学,没能获得毕业证书,也失去了分配工作的资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是的,他们选择了爱情。同时,也注定了人生艰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他们有多难?一对具备高文化素养的夫妻,为了爱情抗争,只能以最底层的苦力工作来谋生养家。他们从制作建房用的红砖开始,随着子女的增多成长的重负,你们的母亲无瑕扮妆,日日劳累只为养育孩子照顾家庭,日长月久,娇妍女子逐渐养成了独立的烈性,为母须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而你的父亲,却坚持不舍毕生之好。他把最多的精力都赋给了挚爱的书法习作,诗词研学。一旦痴迷起来,是可以达到不知茶饭的程度。自然,在很多时候也就疏于工作了。在工作养家糊口和毕生追求的权衡轻重中,你的父亲,确实存有差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当生存的重担倾负,诗和远方,只能是压垮爱情的巨石。眼前的饱腹挣扎,才是血淋淋的苟且生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的他们,你的父亲母亲,开始堕入了无尽的争吵。在被困苦剌出的伤口上,泼撒粗盐、辣痛爱情、逐层撕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度过了常常饿死人的最艰苦年月,在多番违规经商的历练中积累出经验,你们的父亲母亲作出了聪明的选择,以外公曾经的家业为基石,辟出蹊径,将制作大寿棺朝向工艺小棺材的发展制造。从此,家里开始生意稳定收入增长,生活条件显著改观。</p><p class="ql-block">身为家中幺女的我,自然便获得了得意欢乐幸福的童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家里的经济条件越发好转,随着市场的需求越来越大,母亲也将所有的重心和精力放在的工厂的生产经营上。母亲的强势刚毅,在这时愈发显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肩挑了重担,家里的经济发展全由母亲辛苦操持。而父亲正遂心意,更沉溺在一生挚求的书法诗词研学中,徜徉勤作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矢志于书法艺术建树的父亲,不但自己苦作,还努力构架延续。作为父亲“衣钵传人”的血统承继,我成长时期所受的煎熬历程,此处暂不深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书法诗词之后,父亲又爱上了收藏玩石。母亲一边对父亲的“玩物丧志,不理家事”不断地语埋怨,却又为父亲在马鞍山书院中建起了一间工作室,取名《三古斋》。谓:书法、诗词、奇石等三古集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此为父亲藏石及自创诗联亲笔书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着《三古斋》的建成,艺海撷英的父亲,有了交友聚谈的佳所,更是结友挥毫赏石乐不思家了。眼看着父亲日益“堕落”不理家务,母亲的脾气越发暴躁,对父亲的怨责与日增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母亲对父亲的埋怨更多了,随着家里生活条件的不断提升,这是一直缠绕着我的极度痛苦。以致于我在很多时候都怀疑,他们,可真的有过爱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父亲聚友书斋潇畅,常常黑夜了都忘记回家。直到母亲也开始夜黑返家我才明白,母亲对父亲的爱,从未停止,一直深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原来,母亲的晚归,竟是去书斋陪着父亲,看着他会友聊罢,心满意足地踩车回家。母亲,才随后自己返家。而这些,父亲是一直未知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伴着我的年龄增长,因为事业发展维继的重压,我竟越来越相像于母亲。强势,本非己愿;承担,必须以为。我深感体会母亲的疲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而父亲,因为日常生活不节控,又困于落后时期的医疗条件,青年时身患的肺病影响延续,烟瘾巨大无制,数次透支身体健康去寻找奇石,种种祸因交叠后,终于倒下一病不起。在2006年清明的时节,我痛失了父亲。那一年,母亲65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要强的母亲,在父亲离去的十四年时间里,一直唯念工作,坚持自己的梦想精修棺材工艺,从不涉足到我最厌恶的群体舞蹈,麻将桌台。更没有任何她看得上眼的男子(在这方面,我从不阻止母亲,也无权阻止,任何人都有安排自己生活的自由)。漫长的日子里,她一人度过不觉寂寞。她最爱这样说:我有自己的事业陪伴,我很忙。其实,是母亲心中再也装不下第二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直到,她突然昏迷入院。我以为强势的她定能醒来,她就是打了个盹,又会健康活动,扬起她清脆的声音发号施令,差遣左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这一次,我错了。母亲昏迷了107天,在ICU病房里饱受折磨后,再也无法醒来,舍我去了。最残忍的,是我必须选择放手断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母亲,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想您不会恨我。因为您一生爱美,再继续受难磨至体无完肤,一定不是您要的结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跟哥姐们告知:我决定独自一人进入到病房,陪母亲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或许今生都无法走出来自情感的困缚,我仍旧愿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父亲离开的十四年后,我把母亲送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会再次携手陪伴一起。爱,没有逝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姓赖。称呼“老赖”,这是我的特权,在家里我一直这样唤他。他一直对我无度施溺爱,在我唤他“老赖”的时候更是喜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姓王,众人皆唤她“王姐”,这是源于母亲的貌美声脆。诸多客户听闻其声,都坚持她是一位清丽佳人,只愿唤“姐”。母亲,确实是美极一生的典范。身体康健近达耄耋之年时的她,依然魅力动人。</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