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景

张海佩

涵凝端着咖啡的手，猛的一抖，她看了一眼洒出来的水，迅速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01

涵凝住20层， 大大的落地窗，是她的最爱。在那里，她有一把固定的椅子，和一个只够放杯咖啡的小茶几。

她说，大窗户是世界对她的漏景。 

漏景，百度上的定义是中国园林传统造景手法之一，又叫泄景。

满园春色，被或圆或方或菱形的花窗不小心漏出来，跑进人们的眼睛里，漏景，泄景，中国文字太妙了，好形象。

涵凝宅，年轻时拖着大箱子总出差，虽说没走遍世界各地，也算是看过世界了。

十年前，左腿髌骨骨折后的涵凝彻底安静下来，自此她不愿意出门，怕还唬人的外表在集体活动中露馅，她的腿真不行，走走坐坐行，走走停停都不行。

老公说涵凝宅的令人发指，她常端杯咖啡坐在窗前，看远方的山，近处的湖，不断的车流，和小区的大门口。

02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涵凝没少看着窗外空旷的马路发呆，往日里那动感的画面按着暂停键。

她想起自己写过的一篇文，名字叫《窗外，就是我的诗和远方》；想起 2019年九月93岁老父亲坐在窗前最后的背影；想起国庆阅兵前夕眼前街道也是同样的安静。

好久没看见清晨打着双闪等在路边的黄色校车了，看不见放学时分孩子们的奔跑，连小区大门口那不断抬起的杆半天都没动过一次了。

冬去春来慢慢的，窗外的画面开始动了，辅路上又快找不到停车位了，快递小哥的货车集结在小区大门右侧，成了最吸引涵凝的亮点。

有一天上午，涵凝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个红点反复出现在小区门口。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和红色旅游鞋的人，猜着应该是小伙子，推着物业用的平板行李车，出去右拐到快递集结点，进来时满满一车。

红点推着车，从小区门口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他没穿物业的衣服，也不会是快递小哥，涵凝心想，这什么情况？

中午吃饭的时候，业主群里一条信息告诉了涵凝答案。

“我是x号楼xxx的业主，我叫xxx，我年轻在家没事，免费给大家取快件。离北门远，行动不方便，快件重拿不了的，请微信我。”

那个红点！涵凝对着手机屏幕说，小伙子，谢谢你！

03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一晃又下雪了。

夏天里有段时间，涵凝懒得往窗外看，快一个月了，那场雨把大窗户弄的全都是泥点子，看着就闹心。

本来外面视野开阔，湖水绿荫，车水马龙，这下好了，一切都被脏玻璃挡了一下。

落地窗，和从下面往外推成倒三角的侧窗，自己还没法子擦，干着急。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意识到眼前大玻璃窗的重要，涵凝感叹了一下，眼睛，实在是太重要了。

原来觉得长在身上的眼睛重要，后来觉得长在心上的眼睛重要，狭义的眼和广义的眼，瞎了都碍事；没想到眼睛需要透过的“眼睛”，同样重要，瞎了同样碍事。

落地窗成了我们看向窗外的眼睛。

暂时，定期造访的蜘蛛人来不了，涵凝盼啊，盼着再来一场大雨，不掺合泥的大雨，把窗户冲洗干净。

顺带着，把外面窗沿上那一疙瘩鸟屎冲走。

窗明几净，才配得上华夏的蓝天。

涵凝想，反过来，世界的眼睛看向我们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中国的窗。

04

刚刚，窗外辅路上，一辆电动车急刹车，险些撞上正在停车入位的黑车。从电动车很快又冒出头来看，应该没事虚惊一场。

那黑车上一把不行又上一把还不行，车位太小，车就是入不了位。没过一会儿，自行车电动车挤在一起，喇叭声滴滴嗒嗒的，黑车没办法，只能顺过来靠边让出条道，让非机动车先过。

涵凝从20层看下去，自行车电动车像贪吃蛇一样，弯曲着往前，嗖嗖的一会儿就不见了。

那黑车再一次努力要把自己塞进那个前后夹击的车位，看着这个费劲。涵凝很理解车主，附近不好停车，能抓到一个车位不容易。

此刻，涵凝真希望自己有个大喇叭能告诉黑车，隔你三个车还有一个车位，你要是车大，停不进去，往前开，柳暗花明，往前开，往前开~

但是，涵凝没有大喇叭，眼看着又一轮自行车电动车潮水一般涌来，涵凝端起咖啡站起来，不忍再看。

涵凝一边擦去洒在手上的咖啡，一边自言自语，往前走，柳暗花明，往前走……！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