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1><font color="#010101"> <b>从桃源岭至谢圣岭</b></font></h1><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张法桂/文</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初冬,一个薄雾轻飞的日子,与好友任张才约好,到他老家一起去翻越桃源岭和谢圣岭两条古道。</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桃源岭古道跨经富阳、临安两地,以西岩山(又名西湾山)为界。东南面属富阳管辖,起点是银湖街道大地村的桃源坞水库,西至临安板桥镇桃源村。</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大地村有大畈和芳地两个自然村,才兄是大畈村人。芳地以周姓为主,是南宋著名政治家和文学家周必大后裔的集聚地。据《芳地周氏宗谱》记载:“考周氏自必大公于宋南渡乔迁成族于斯”。始祖周必大取村名“芳地”,有流芳百世之寓意。古时候这里有南山晓雾、岩云顶飞、平阳秋月、竹林春雨、幽壑松涛、桃源流水等“芳地六景”。悬挂在村口的那六盏非常有气势的走马灯上,就有始祖周必大为“芳地六景”写下的六首古诗。</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沿着村后的山路不一会就到了桃源坞水库。眼下正是枯水季节,水库的水位很低,源头也听不到淙淙的山泉声,平静翠绿的水面上倒影着青涩的山脉和郁郁葱葱的竹林。当我们走过两座新建的拱桥沿着古道走进竹林,天色便立马暗了下来,因为这片布满山岗的竹林非常茂密,把天光云影遮蔽的严严实实,更何况又是阴天,我们像是行走在傍晚的黄昏暮色里一般。与别处的景色不同的是,此处仍然是一片亘古的寂静。一路的市声与尘嚣,到了这里无可通融地被挡在了身后。</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古道渐渐上坡,便出现了弯弯曲曲的石阶。虽经千百年来的风雨侵蚀和日月更迭,但展现在眼前的古道并没有我们原先想象中的那般古老与沧桑。每走完一个上坡的石阶总会出现一段较为平坦的泥路,这样的设计对于一个行走在山道上的挑夫而言,无疑是十分合理的。不过才兄对此还是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古道的每一处平坦路段都是泥路而没有铺设石子呢?我说可能是平坦之处不容易打滑,这样可以节省不少石材和工时。古道原本就是百姓的谋生之路,不需要半点奢华。才兄点头称是。确实,实用才是古道最朴素的生命底色。</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才兄告诉我,这条古道的石阶,是九十多年前乡绅周正跃拿出做六十大寿的钱雇人修砌的。后来其儿子又在岭上修建了一座供行人歇脚避雨的凉亭,取名“桃源亭”。其父子的善举在当地代代相传成为美谈。不久前,大地村的村民自发对桃源岭古道进行了为期半年的修缮。这是后人对古道的一种感恩与怀念,也是乡间淳朴民风的另一种传承。这条古道尽管在地理概念上它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消亡,但在当地村民的心中,它依然鲜活明亮,依然生动感人。它在经历了千百年的风雨沧桑后,依然闪烁着古朴纯洁的光辉。</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在这寂静的竹林里走着走着,蓦然想起周必大诗中的“芳地六景”来,尤其是《竹林春雨》那一首:“</font>嫩绿含苞带雨新,枝枝抽出满山春。藤萝石罅穿根细,薛荔墙头解箨匀。四面纡青堪入画,千杆滴翠更无尘。愿教青娣长司令,报道平安递主人”。我想,这首《竹林春雨》应该不会取景于眼前的这片竹林,甚至我还推断那个时代也许还没有这片漫山遍野的竹林。因为据《芳地周氏宗谱》记载,桃源岭是观赏“芳地六景”的绝佳之地,而自从我们走进这片竹林后,根本就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如果那时就有这片竹林,那么,这掩映在竹林深处的桃源岭怎么还能看到山下的景色呢?对此,才兄也比较认同我的观点。</h3><h3><font color="#010101">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走出了这片幽暗而又静得出奇的毛竹林,到达桃源亭。这里是两座山峰之间的一个垭口,也是富阳与临安的分界岭,往北一路下坡五六里,便是临安板桥镇的桃源村。才兄对我说,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曾经在岭下离桃源村不远的地方帮母亲来挑过一次猪草。</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临安是五代时期吴越国缔造者钱王的故里。历史上钱王被誉为是中国经济文化中心从北方移到南方的开拓者,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奠基人。可想而知,古时候的临安也应该是离富阳最近的一个繁华之地。才兄和我凭此推测,这条桃源岭的最初开辟者十有八九应该是我们富阳人。千百年来,当地百姓挑盐换粮,砍柴当钱往返于临安、富阳之间,这条桃源岭古道早已成为他们赖以生存的经济血脉。</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站在这条历尽沧桑被岁月尘封的古道上,一幕幕深藏在历史皱褶里的画面随着想象而渐渐清晰,先人们为了谋生活那种自强不息的抗争,在这里为我们投下了一个清晰的缩影。而这条桃源岭古道也已成为亘古不变的风雨,大自然坚定的足音。</font></h3> <h3> 在桃源亭吃过中饭后,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谢圣岭古道。</h3><h3> 古时候,谢圣岭是富阳通向余杭以及京杭大运河的一条商道。相传,南宋时期,银湖街道千家村一位德高望重的王姓长者去世后,有风水先生择一处风水宝地虎尾坞。因当时山路狭窄崎岖,棺椁无法运行,需绕道洪庄可至。而洪庄一富贾听闻此事后也想占据此宝地为己有。当时,王姓长者子孙有在朝为官者得闻此事后,为不让此富贾捷足先登,即派骑兵踏出一条运送棺椁的山路,使得长者得以及时安葬。后来皇上下圣旨派兵修筑此道,使之成为连接富阳、余杭(大运河)的官道,百姓感念皇恩称此道为谢圣岭。</h3><h3> 那时,运送茶叶、丝绸、纸张、瓷器、盐等物资的船只,可以经富春江支流直接停靠在春建乡的铁坎村埠头,再经过咸康岭、大地村、直至千家村。经过谢圣岭古道可直达余杭境内的京杭大运河码头。千家村地处富阳、临安、余杭三地接壤地区,自从有了谢圣岭古道,这里便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集散地。一时商贾云集,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光绪三十二年的《富阳县志》记载:“千家村离城二十七里,因村子发展至一千多户,故名千家村”。鼎盛时,千家村有水井七十二口。“孙家弄,邵家街,王家门里无处挨”这是千家村世代相传的顺口溜,描述了当年千家村的繁华景象。</h3><h3> 走在通往谢圣岭古道的西岩山脉的山脊线上,已全然没有了上午走在竹林里的那份幽暗与压抑。虽然是阴天,空旷的天空里只是一些灰白色的云层,薄雾弥漫看不清山下和远处的景色,但心存遗憾的同时我们依然是心旷神怡,心底还想起了那支遥远的歌:</h3><h3><br></h3><h5> 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br> 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br> 仿佛为秋色讴歌……</h5><h3><br></h3><h3> 但此刻没有风,却有枝头树叶金黄,有寂寞的青山和浓浓的秋色,还有我和才兄走在铺满落叶和松针的山道上那“嚓嗒、嚓嗒”的脚步声。</h3><h3> 山道上时不时地可以看到裸露且布满青苔的岩石。这些岩石就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似的,有的卧伏在路边,有的镶嵌于树的根部,也有的几块岩石叠在一起,像一座座假山似的掩映在低矮的树丛里,显得清雅而又静美。而有的则由数块或数十块这样的巨型岩石相互挤压在一起构成了一座险峻的山峰,那更是雄奇伟岸。这些大大小小千姿百态的岩石,在这条孤寂的山脊线上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h3><h3> 搭手远望,西岩山有驼峰似的两座主峰,形似一个笔架,故此处也称笔架山。山道一直蜿蜒向前,我们攀一段小小的陡坡,走一段平缓的山脊,不知不觉间已翻过了好几座山头。直到登上一个十分陡峭且有一杆红旗矗立于顶峰的山头,便知此处就是西岩山的主峰。但见危岩险峻之处有几根横木绑扎在树上,形成一道结实的护栏。这是一个天然的观景台,举目四望,只见远山朦胧,云雾飘渺,山脚下村舍隐现。若是晴朗的天气,定然可以看到钱王的故里临安、大运河、富春江,还有散落在西岩山脉的一处处飞瀑流泉。</h3><h3> 如此揽景胜地,却不见一个行人,这是否印证了郁达夫先生在《钓台的春昼》里开头的那一段文字:“因为近在咫尺,以为什么时候要去就可以去的,我们对于本乡本土的名处胜景,反而往往没有机会去玩,或不容易下一个决心去玩的”。但对于西岩山来说,或许不完全如先生所言,毕竟西岩山登山道的开通也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有些险峻路段至今尚在修筑完善之中。对于这一番解读,我也只是在自己的心底短暂地闪了几下,并没有和才兄交流。如果和他说了,也许他会有另一番更为确切的说法。</h3><h3> 从主峰下来,以为就这样一直下坡直到谢圣岭,我们可以轻轻松松的下山了。然而,这个过于天真且幼稚的错误想法,没过几分钟,就被挡在前面的又一个山头击得粉碎。我们依然需要十分吃力地翻过一个山头才能换得一段平坦的山脊。到底还要翻过几个山头?才兄也说不知道。尽管他是本地人,但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疑惑之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首著名的古诗:“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用南宋诗人杨万里的这首《过松源晨炊漆公店》来形容我们此刻的心境,那真是最恰当不过了。杨万里还是芳地周氏始祖周必大交往颇深的一位文友。周必大是南宋中期的文坛盟主,他和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也算是莫逆之交。</h3><h3> 一个接着一个地又翻越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山头,虽然山脊线渐行渐低,但在翻越每一个山头时所需要作出的那一份努力,却丝毫也没有减少半分。双腿越来越沉,下坡时很容易滑倒。尽管才兄在一旁提醒我下坡时一定要侧身慎行,可我一不留神还是坐了一个臀桩。而才兄除了肠胃有点不适,一路无惊无险。</h3><h3> 在这条绵延起伏的山脊线上已经走了大半天,隐隐约约地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在一处上坡路段遇见了几位在这里修筑登山道的师傅,在知道他们是千家村的村民后,便急切地向他们打听到谢圣岭古道到底还有多远?其中的一位师傅对我们说:“再翻过四个凸胖(山头)就到了”。于是,再次振作精神继续向前攀行。在一个山头的平坦处,看到有一座十分简陋的用毛竹搭建起来的亭子,像一位沧桑的老人孤零零地守在路边。因为天色将晚,我们匆匆地在亭前拍照留影后,并没有在此歇脚停留。</h3> <h3> 等我们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到达谢圣岭时,已是黄昏时分。岭头上有两间根据原貌修复的古建筑,一间是过路凉亭,另一间是庙宇。穿过凉亭下坡便是谢圣岭的北段。才兄说要走完谢圣岭北段,如果再到虎尾坞来回还需要好几个小时。于是,彼此相约过几天再来。</h3><h3>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当我们兴致勃勃地穿过凉亭进入谢圣岭北段时,不禁被眼前的那一幕情景给惊到了。我们十分期待且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古道早已面目全非,除了连接凉亭处的一段约有十余米长的石阶作了象征性的保留之外,其余的都已变成了水泥路。古道两旁的树木都已被砍光,水泥路顺着古道原有的弯曲一直蜿蜒到山脚下,几乎都裸露在我们的视线里。</h3><h3> 古道的这副模样,才兄是彻底地傻了眼。他对我说,在他青少年的时候,每年至少要翻一次谢圣岭去亲戚家拜年。那时的古道掩映在幽静的林莽之中,如果一个人行走还感觉有点阴森森的恐惧。古道的石阶路面比桃源岭要宽敞且更坚实大气。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这是他今天来之前所万万没有想到的。尽管内心装满失落与遗憾,我们依然走完了这条被水泥路剥去了千年沧桑的古道,依然去了虎尾坞,去领略了当年千家村王姓长者墓葬的那块传说中的风水宝地。</h3><h3> 等我们返回岭上时,正夕阳西下。</h3><h3> 才兄告诉我,过路凉亭的墙角边还有一口枯井,只是这口井从来也没有为过往的行人或脚夫提供过一滴清凉的井水,却装满了许多诸如龙脉之类的迷信传说。站在凉亭边透过瓦楞的夕照中,望着依然还有山鹰盘绕的谢圣岭和极不协调的水泥路山道,遥想这条古道千百年来曾经的兴盛,不禁感慨万千,一股沧凉的诗意从我的心底流泻出来:</h3><h3><br></h3><h5> 都说,是一队骑兵赋予了你最初的灵魂</h5><h5> 喘息的日影磨光了你绵延盘绕的身躯</h5><h5> 残留的石阶上重叠了多少脚印</h5><h5> 深陷处有骡马的嘶鸣。是谁</h5><h5> 放逐一路艰辛用扁担垂钓山谷间的鸟鸣</h5><h5> 撩开草叶与萤火</h5><h5> 挑回大运河千年的月光</h5><h5><br></h5><h5> 喧嚣了几个时代,运走了几驮历史</h5><h5> 你依然弯曲着旧时的记忆<br> 汽车,把你删除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br> 山风,把你吹成了另一种遥远<br> 蛮横的水泥路碾碎你流淌了千年的古韵<br> 偶尔一两声杜鹃的孤鸣<br> 是否,还在诉说着昨日的西风瘦马</h5><h5></h5><h5><br></h5><h5> 一抹斜阳,从钱王的故里走来<br> 一寸一寸地搜寻着你跌落的容颜<br> 半山腰那一湾翠绿的柔波里<br> 我依稀看见了你微微回首的目光<br> 可我不知道如何将你剪贴在记忆里<br> 编辑成一首诗,轻轻地<br> 从我的血液里流出<br> 和着西岩山脉的松涛、飞瀑、流泉</h5><h5> 在这没有了炊烟和脚夫的山谷中绵长</h5><h5><br></h5><h3>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远远的山影此刻像一幅泼墨的写意画,朦胧深邃。岭下千家村村口的那棵千年银杏,早已一地枯黄,让人一看便醒觉这滞留在初冬里的秋正渐渐老去。唯有谢圣岭水库边的那一簇簇芦花,像刚从夏天急匆匆地赶来,风尘仆仆而又兴致勃勃地顶着一头白白的绒毛,在这傍晚的寒风中倔强地摇曳着。</h3><h3><br></h3><h3> <b>2020年12月15日</b></h3><h3><b><br></b></h3><h3><b><br></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