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文

清风明月

尊敬的父老乡亲、各位亲朋好友：

今天，冬云低垂，雪花飘零，草木枯黄，北风阵阵。我们在这初冬的寒风里庄严聚会，沉痛哀悼永远离我们而去的老父亲。

　　父亲诞辰于公元1926年农历2月14日，于2020年农历10月18日永远闭上了双眼，享年95岁。

回顾父亲平凡而又漫长的一生，可以用两句话18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戎读耕算写淡然一生，温厚勤俭让德泽百年”。

　　父亲十八、九岁时就追随马志超部队参加革命，曾在清源、马栏等地闹起义，1948年因受赵熊叛变事件的无辜牵连，被革命军押送马栏劳教改造，经多方查无实据最终在三个月后被无罪释放。回家后，父亲因病脱离了队伍，直到解放都没有再和部队联系过。

　　解放后，父亲一直在农业社参加生产劳动并多年担任村上和大队的会计工作。父亲心灵手巧，打得一手好算盘。年终生产队算工分决算时，几个人念数字也跟不上父亲的算盘快。父亲的算盘响彻河川上下，知道的人都交口称赞。父亲幼年读过书识过字，写的毛笔字楷法端正，瘦劲挺拔，如老松盘根，如古佛出世。就在父亲七八十岁的时候，每逢农历三月十五还经常给左邻右舍写上香山拜佛用的供贴，腊月二十三晚上贴灶爷时写“上天言好事，回府降吉祥”的对联。父亲虽然一生务农，但酷爱读书，名人传记，历史小说，佛经医书无所不读。他把一部《三国演义》翻来覆去整整读了一辈子，临终生病期间还能给我们讲清楚书中的许多人物和故事情节。

父亲秉性温和醇厚，做事说话有条不紊；性格谦让豁达，从来与世无争。虽然他早年参加革命，但一辈子从没有享受过政府一分钱的生活补助。每逢提起这件事情，父亲就说，当年和他一起闹队伍的那么多人把头提在手上在枪林弹雨之中出生入死，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文革期间因历史政治问题受迫害的老干部成千上万，他能活着回来并平顺度过一生就已经很知足了。父亲在临终前还反复叮嘱我们做人一定要厚道，不要占人家的小便宜，要把吃亏是福的良训牢记心间。父亲原来孝敬祖母，忍让兄弟，邻里亲戚，有口皆碑。

　　最值得我们回忆的是父亲一生的勤劳和节俭。想起泉子沟口的自留地里，你趁着月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担干了泉子的水，浇灌的黄瓜又脆又甜；记得1981年夏天一场暴雨过后，汃河里发了洪水，泥水夹杂着石块把村上的菜地冲了个稀烂，洪水退后，社员把地里的石块捡出来堆积在地头的一块空地里，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你念叨把这一块水能浇上的地土废弃了实在可惜，于是你便天天借吃饭时间把地里的石头一笼一笼担出来，然后又一镢头一镢头挖下去，最后连指头大的小石头都一个一个捡出来，又从远处担来净土覆盖上，你用整整一个伏里天硬是整理出来大约有二分地，来年种上了蔬菜和桃树；你年年把崖背上的自留地平整的溜光溜光，种的芫荽和菠菜油黑油黑；你在滚牛洼的老涧里不知流了多少汗水，费了多少心血，种出的葱根长叶绿，长出的甜萝卜个个像牛头一样大；记得74年正月初二，村上的年青人都去湫坡头的西洼里修水利，天空阴云密布，下着毛毛小雪，你却执意要担着措担去张洪赶集买芫荽，中午时分雪越下越大，快吃晌午饭时我们姐弟正和母亲念叨你，你推开窑们回来了——你整个就是一个雪人，连眉毛胡子都是白刷刷的一片。你说你到集上一看街道见不到几个人，你吃了一袋烟，连措担都没解开就又返回来了。往返六十里路，百十斤的担子，空着肚子，冒着严寒和风雪，你为了我们子女在人前能不短精神，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经常给我们说：挖个坨坨，吃个馍馍。你一辈子惜土如金，一辈子勤劳不懈，一辈子又俭朴自律，从不浪费一粒粮食，从不乱花一分钱。

　　1982年8月，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彬县师范，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国家粮。我入学不到一个月，中午下课后有同学说学校门口有人找我，我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你。你穿着一件别人送你的浅灰色工人服，提着一网兜母亲给我烙的白面锅盔馍，你说你过来没其它事，就是想看看我。我让你去我们宿舍喝水吃饭，你说你吃过饭了，也喝过水了。你说你见到我就放心了，你还要赶上返回去的班车，就不耽搁时间了。然后你让我先回学校，我走进学校躲在教室的墙后边，看见你还站在学校门口向大门里面瞭望着，过了好一会儿你才快步向离学校几公里路的长途汽车站走去。我们见面前后就是三两分钟，话也就说了三五句。后来母亲给我说，自从我离家上学后，你们白天黑夜念想我。最终你决定腾出一天农忙时间，花了五块钱买了一张从旬邑到彬县的往返车票来看我。临下车时你还再三给班车司机叮咛要等你回来。下午到家后你才吃了当天的第一顿饭，喝了第一口水。这就是我慈祥而又敬爱的父亲，你对我们子女掏心掏肺，从不吝啬，怕我们受冷挨饿，怕我们在人前短了精神。而你每次去赶集买菜都带着母亲给你准备的干粮，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一口热饭。

　　父亲一生遭受了三次大的灾难。据你讲在你七八岁的时候，趴在邻家准备出售的麻钱螺子上玩耍，麻钱螺子突然跌倒了，砸伤了你的腿脚，在炕上躺了几个月。第二次灾难是在你五十二岁的那一年，大概是77年的冬天，队上给社员分了红萝卜，你晚上担着一担萝卜回来时在陈家沟口因天黑路滑，一脚踩空，从桥上掉下去。几个人把你抬回来后你几个月下不了炕，看过你的医生都说你的腿是个麻烦事，弄不好有可能半身不遂，瘫痪在床。直到过年后天气转暖，为了活动你越来越肿胀的小腿，你开始扶着炕边一步一步挪脚，慢慢地你提着个小笼，笼里放的东西由衣服枕头，瓦片土块，后来变成砖头石块，重量不断加重。你先由院子到门外，再下到河滩，最后你提着笼早上从山底一直走到塬畔。你咬着牙，忍着疼，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虚汗硬是坚持了几个月，最终血脉畅通了，疾病退缩了，你却奇迹般地康复了。从你这次与灾难和疾病作斗争的过程中，我们做子女的深深懂得了坚韧毅力和强大信念的无穷力量。第三次灾难是在你七十六岁的那一年夏天。你因患前列腺增生做了一次切除手术，正是这次手术才强迫你不得不离开你挚爱了一生的黄土地，离开了你朝夕相伴的撅头和铁掀。

　　我们平凡的父亲，我们勤劳的父亲，我们温和的父亲，今天你抛下了你牵挂了一生的子孙，就要驾鹤远行了，你可知道我们的心中有千般的无奈，有万般的不舍！在此，儿子不才，作颂一篇，谨表儿女们心中深深地思念！

杜府先君，哀哉我父。诞辰二六，仙逝二零。享年九五，将及百岁。幼年读书，聪慧过人。三字四书，老来能诵。青年参军，供职文书。可怜无辜，遭受牵连。马栏劳教，三月而返。脱离组织，终生无缘。虽无福禄，长寿永年。一生为农，诗书相伴。历史传记，长挂嘴边。《三国演义》，把书翻烂。一手珠算，响彻河川。毛笔书法，俊朗可观。以农为本，观念超前。试用化肥，全村第一。冬窖菠菜，从你开先。种菜能手，政府彰宣。春种秋收，年年忙繁。寒冬腊月，远近赶集。早出夜归，肩挑背驮。张洪职田，全凭脚量。三次灾难，有惊无险。寒来暑往，岁月流长。看似平凡，实则伟岸。勤劳节俭，美德绵延。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一日两餐，按时定量。粗茶淡饭，烟酒不沾。休养为主，药石得兼。教育子女，春雨润田。和声细语，情理交融。孝敬祖母，率先垂范。谦让邻里，和睦兄妹。豁达大度，似月清朗。与世无争，如水淡然。耄耋垂暮，自理如常。廿天卧床，神清智爽。飘然西行，寿终圆满。回想往事，泪眼潸然。乌鸦反哺，跃鲤跪羊。温席卧冰，孝字当先。根深叶茂，饮水思源。父恩如山，难报万一。天人两隔，再难相见。我等子孙，肝肠寸断！

　　父亲啊，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你温和的话语，再也见不到你慈祥的容颜！

　　最后，借此机会，我要感谢身边的许多亲朋好友，是你们在我父亲和母亲垂暮的晚年嘘寒问暖，端汤送药，伺候我的父亲和母亲直到天年。首先感谢左邻右舍，家门自己的兄长和嫂子，其次感谢我的几位姐夫、姐姐和弟弟，还要感谢多年来在我父母亲患病期间，随请随到，耐心细致检查看病的第五敏杰、周锋、赵勇等几位大夫。在此我只能叩头相谢了！

安息吧，我的父亲！请您一路走好！

二零二零年农历十月二十二日

二零二零年农历十一月初八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