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长明

听雨

1977年初，升入高中。那是一所坐落在黄土高原上的乡村中学——灵石县王禹中学。人们都说，灵石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从古至今，人才辈出。灵石因石而名，据史书记载，当年隋文帝疏通汾河，于此段河道掘出一块巨大陨石，且能发出訇然水声，于是命名为灵石。王禹之得名，更富传奇色彩。王禹原名顾村，因大禹治水时，曾在这里驻扎，因此改名王禹。正是在这里，遇到了我最敬爱的牛长明老师。他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那一年，老师刚刚32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是一位特别严厉的老师！ 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师那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神清亮、凌厉，似乎从来没有对我们有过粲然一笑。课堂上，老师炯炯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位。老师的目光时时刻刻震慑着我们，使我们不敢偷懒耍滑，不敢开小差，不敢打瞌睡，更不敢交头接耳。老师的眼光如刀子一般，穿透我们的内心，让我们时时生出敬畏！老师不苟言笑，语言也如他的眼神一般凌厉。老师的话语中，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包含为人师者的希望，洋溢着正人君子的磊落情怀，散发着有识之士的凌然正气。记得每学一篇古文，老师都让我们背的滚瓜烂熟，早读时间，老师会在教室陪着我们背诵，至今耳畔依然回旋着我们的琅琅读书声。然后，他会挨个检查，直到全部背会为止。老师不仅教我们知识，还教我们怎样做人。在这方面，老师很少说教，而是用事实说话，让我们记忆深刻。还记得老师教我们如何懂眼色、知礼仪，他故意把装着炉灰的小铁簸箕放在门口，来试探我们路过的女生，看谁有眼色，看谁懂得尊重老师！结果我们“全军覆没”，气的老师在讲台上直转圈，不知该说我们什么才好，至今那一幕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这样的教育方法新奇独特，深深触动了我们的内心。严师出高徒，正因为老师对我们的严厉，才有了高六班的绝代风华。至今他的学生中，有师承他事业的大学教授，中学老师；有海外精英，有人民公仆，有部队军官，有商界翘楚，有医学专家，也有农林高手。即使留在家乡的学生，也都不负老师的栽培和教诲，发光发热，享誉一方！ 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老师！ 那时候的我们，年少懵懂，不知道老师的资质学历。直到十余日前，才知晓60年代初，老师曾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北京广播学院”，可惜因为社会关系影响而不得入学。替老师惋惜之余，忽然明白了老师当年为什么常把一个大大的“呆”字，醒目地挂在黑板上了。在出口成章、博学多才的老师眼中，我们就是一群呆头呆脑的笨小鸭啊。对这一画面，想必高六班的每一位，都记忆犹新吧？他把呆字之口写的大大的，把下面的木字写的小小的，讲台上的老师不怒自威，坐在下面的我们，低眉敛首，鸦雀无声，一个个想笑却不敢笑。如今想来，那些个“呆”字，憨态可掬，像卧在黑板上的小熊猫，可爱极了！四十多年了，这一幕活灵活现，恍如昨日。正是这些可爱的呆字，时时提醒我们，自己是多么无知，也正是这些可爱的呆字，一遍又一遍督促我们笨鸟先飞，刻苦努力！老师知识渊博，满腹经纶。对所教学的内容，尤其是古典诗文，都能熟读成诵，课堂上，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对文学常识，历史典故，乃至天文地理，宗教哲学，均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常把小小的我们惊的目瞪口呆，一次又一次，对老师油然而生敬意！现在想来，就连老师训人的话，都是那么的文采斐然，别出心裁。杨维琦语文成绩未达预期，老师说“维奇维奇，唯你最奇”；吴永萍、牛永萍活泼好动，老师说“一对浮萍，轻浮烂漫”。每当同学聚会，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都会开怀畅谈，津津乐道。 他是一位兢兢业业的老师。 我们的教室，曾经是当地大财主家的厅堂，室内的两根圆形大柱子，依然昭示着当年牛家的富贵。教室的前后墙上，分别有两块大黑板，自习课前夕，老师都会把黑板上写满作业。有时候，数学朱老师会占用前面的黑板，每当此刻，牛老师就会默默地把语文习题写在后面的黑板上。从我们宿舍到教室，要经过老师的办公室，每天晚自习后，经过老师的窗前，不论多晚，总能看到老师窗内微弱的灯光，不是写教案，就是改作业，我们每次交上去的作业，老师都批改的很认真，很细致，作业本上总是留下老师密密麻麻的字迹和红色的圈圈点点，勾勾叉叉。总之，老师每晚会等我们全部睡下之后，才去休息。1979年7月之初，阴雨霏霏，连日不开，老师带领我们到县城参加高考。还记得考语文那天凌晨，老师5点钟把我们叫醒，将酒店房间当临时教室，给我们讲了几则小古文，他还诙谐地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结果当天的语文考题中，就有其中一篇，分值10分，老师知道后，笑的非常开心，那似乎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老师如此灿烂的笑容。那年，我们王禹中学的语文成绩全县第一，高六班36位同学，九位考上大学，加上考上中专的同学，当年升学率过半。这样斐然的成绩，是老师们辛勤耕耘，无私付出的结果。 他是一位富有爱心的老师。 也是刚从其子弘毅处知道，老师四岁丧父，母亲为生活所迫而改嫁，他跟着奶奶和叔叔长大，倍尝生活的艰难和心酸。尽管如此，老师仍然对生活充满希望，对学生充满爱。虽然他表情凌厉，语言犀利，但我们都知道，老师有一颗热乎乎的充满爱的心。他关爱每一位学生，了解他们的秉性和特长，适时鼓励，因材施教。大莉和我的作文写的较好，老师鼓励我们说:“王大莉擅长叙事，张素平擅长抒情，将来王大莉可以写小说，张素平可以写散文。”老师的话给了我们信心，也时时激励着我们，鞭策着我们，从不敢懈怠。老师发现我喜欢语文，就送给我一本古诗小册子，让我把上面的古诗背会，其中第一首就是汉乐府《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在最后一句的下面，老师加了着重号，这着重号里面，寄寓着老师的殷切希望。翻开每一页，老师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本小册子一直陪伴着我，从高中到大学，也正是这本小书，开启了我对古诗词的兴趣，引领我在古典文化的神圣殿堂里沉吟至今！据一些男同学回忆，上高中时，因为学校的宿舍不够用，老师就把自己家的窑洞腾出来，让他们住，平时对他们关爱有加，呵护备至。 我们的老师，是一条清溪，引领着我们向前去，走出黄土高原，走出各自的精彩人生。我们的老师是一盏长明的灯，照耀着我们向前的路，无论走向何处，我们都不会步入歧途。今生何其有幸，能做老师的学生，如果有来生，希望牛老师还做我们最爱戴的老师！ 后记:谨以此文悼念我们刚刚仙去的牛老师，他是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最敬爱的老师，愿他老人家天堂安好！ 在此，对其他与牛老师并肩作战的各位敬爱的老师致以深深的敬意，感恩你们对我们的无私付出和谆谆教诲，希望所有的老师晚年康泰，平安喜乐！ 学生张素平写于2020年12月18日凌晨 附赵希福、王大莉、曹玉萍、张素平、杨维琦怀念牛老师的诗文。 悼牛老师赵希福三尺讲台尽华年，桃李芬芳自不言。无情寒风摧老树，蜡炬成灰泪难干。王禹痛失孺子牛，翠峰常怀师生缘。尊师驾鹤实难留，老来还乡多潸然。 忆恩师王大莉当年，是您引领着我们这一群懵懂的山里娃，在知识的海洋里拨云见雾，追求梦想。至今还能想起，您用激昂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带领我们朗读李白的千古杰作《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多少年来，那一份豪迈和洒脱始终激励和鞭策着我。您任我们班主任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全国恢复高考，科学的春天即将到来，您和其他老师们都无比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各种学习资料十分紧缺的情况下，为了我们这些莘莘学子，你们是那么的热情和执着，忘我的挥洒着青春和汗水。现在想来，老师在最好的年华里，没能像我们这一代人一样，幸运地遇上公平竞争上大学的机会。因此，即使你们如蜡烛般燃烧自己，也要像人梯一样成就我们美好的未来。说到高考，记得老师总爱跟我们念叨着清华北大西安交大哈尔滨工大这些高等学府的名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些名字便成了我们心里的一束光亮，让我们看到了前面的路。 忆恩师之点滴曹玉萍高六班有让牛老师引以为傲的“三萍一宝”，一次考试后，“三萍”中的我语文成绩退步，那天晚自习的时候，我在做数学题，牛老师看见后对我说:“你一直做数学，高考不只一门，你再不努力学语文，就退出三萍了。” 怀念恩师——牛长明杨维琦我们的老师——牛长明，既是语文老师又兼班主任，坚守三尺讲台，夙兴夜寐，尽心尽力；煤油灯下，黑烟钻了两个鼻孔，在微弱的灯光下，百讲不厌；教我们知识，教我们做人，我们不能忘记他。老师慈祥中多带严厉，生性懦弱的我对他总是畏惧有加。记得老师给我确定的每科成绩不能低于90分，而我总是不争气，让老师屡屡失望，渐渐地成了老师心目中“唯有你奇”的学生。与老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已经成了过去，细想起来，一切又像是在昨天。如今，将近花甲之年的我们，这一切令我们刻骨铭心，总在梦里出现。每次从榆次回老家看望亲人，总能想起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光。记得五年前一个夏天的中午，给老师打过一次电话。之后总想找个时间见见老师，再次感受老师身上的正能量，但总未成行。如今，这个小小的愿望再也不能实现了。看着同学们发在群里一句句追思的话语，眼眶里总有泪花花在徘徊，写此短言，权当维琦对老师永远的永远的思念！老师，请您一路走好！深深地深深地感恩您！高六班没有了您，不完美！您的所有学生都会以各种方式怀念您！安息吧，我亲爱的牛老师。相信，天国里您依然是最“牛”的老师！ 悼恩师张素平闻师仙去悲难禁，冰雪寒凝桃李心。往事历历犹在目，泪迹斑斑染青衿。无私育人四十载，亮节高风说到今。昨日魂归高塬上，明灯一盏照杏林。 牛老师和我们九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