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院情怀

🌈馫馫

董双锁

在故乡，有一座我们祖祖辈辈曾经居住过的老宅院，她承载着沧桑风雨；她经历了岁月变迁。如今人去院空，终日铁锁守门，消失了以往热闹和谐的气氛，增添了几分寂寞幽静的意味。在别人眼里，故院虽然没有水泥浇筑的坚实，也没有彩漆炽热的鲜明，更没有琉璃璀璨的耀眼，它普通得几乎让人忘却。然而作为我，一个阔别故里，久居他乡的在外游子，每每回到乡下，总不由自主地要到曾在这里度过我童年时期的故院里，走一走，看一看。当置身此时，便自然会激起我对故院的眷恋和思念。不由得追忆起从故院中一个个先后去世的先辈们，倾刻一股股伤情的痛楚，倾刻侵入心扉。

　　故院坐落在村里的中心，全院大小共有八孔土窑洞，主窑三孔，坐东向西，因势而建，舒适宽敞，冬暖夏凉。院子正北，有两孔上世纪40年代后期，在院里的空地上修建的土坯窑，也是当时全村唯一坐北向南、光照充足的窑洞。院子的东北角有一孔暗窑，是全院一大家人专门用来饲养牲口的。看起来外观虽不起眼，但确很有实用价值。这孔暗窑的深度足足有十米之多，也是全村最大最深的窑洞之一，听爷爷讲，这孔暗窑的后墙角根下，有一条通往村外的地下通道，这是当年全村父老乡亲们，为抵御日军侵犯而开挖的逃生通道。后来在这地道里曾隐藏过八路军的伤病员和地下游击队员。紧靠院子的南面，有一个和主院相通的小院，小院一直是全家人的菜园，每年开春后，故院的主人就在小院里种上一些日常食用的茄子、豆角、黄瓜、辣椒、西红柿等蔬菜，供全院一大家人食用。小院有坐东向西和主窑平行的两孔小土窑，起初主要是用于一大家人存放农具和杂物，后来随着家族人口的不断增多，小土窑里也开始住上了人。听父母讲，我就出生在小院最南边的那孔不足15平米的小土窑里。而且，我的童年时期，也是在这里度过的。我们这座故院占地面积约近1000平米，也是全村最大的院落。

　　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故院经常是窗明几净，清洁利落，反复给人一种舒适优雅、和谐温馨的感觉。院子的中央有一个用蓝色青砖围起的椭圆形花池，花池旁边有一架生长多年的葡萄树，每年春天，葡萄树碧绿滴翠，郁郁葱葱。花池里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群芬吐艳，竞相绽放。蝴蝶在这里翩翩起舞，偶然栖落于花丛之间；蜜蜂在这里飞旋环绕，时而驻足采粉吸蜜；燕子在院子上空来回穿梭，歇间在屋檐下衔泥垒窝，空中地上交相辉映，呈现出一派明媚盎然的绚丽春色。

　　到了夏天，在皓月当空，繁星闪烁，蟋蟀鸣唱，微风轻佛的夜晚，爷爷总是习惯地坐在院里的石墩上，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铜烟锅，手里摇着一把圆圆的蒲叶扇，石墩旁点放着一根艾蒿扭成的火腰绳，用来吸烟点火和熏赶蚊蝇。那时，我们紧紧地围坐在爷爷的身旁，听他讲《扬家将》《白蛇传》《牛郎织女》等那些久远的故事。爷爷讲的滔滔不绝，我们听的津津有味。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回忆起来，当时犹如置身于世外桃园，享受着天伦之乐。

　　进入秋天，故院里的木杆架上，总是搭满一排排金灿灿的玉茭，屋檐上悬挂起一串串红通通的辣椒，窗台上摆放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南瓜。身临其境，自然会使你深刻地感受到一种丰收的气息。这一切，给质朴优雅的故院，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和喜悦。

　　时至冬天，忙碌劳作了一年的人们，都静下心来开始歇歇身子。然而，就在这冬闲之际，我们的故院更加红火热闹。无论是白天晚上，前来串门的人，常常是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大家围坐在这暖烘烘的土炕上，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言笑风生，情趣无穷。满屋子洋溢着一种喜悦欢快的气氛，真可谓是：乐在其中，其乐融融。

　　特别是每年的春节，故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除夕之日，全院人都忙着扫院子、擦玻璃、垒火炉、贴对联，烧香拜堂，熬年守岁。大年初一，天还不亮，全院人都早早起床，点火炉、煮饺子、燃烟花、放鞭炮。我们穿着母亲提前做好的崭新衣服，跑前跑后，穿梭不停。不时围在徐徐燃烧的火炉周围，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十分开心。整个院子里被火炉照得通红。鞭炮声、欢笑声，相互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按照我们霍州当地的风俗，大年初一，天不亮就要起床开始吃饺子。饺子里包着圆圆的一分钱硬币，俗话说，谁吃出饺子里的硬币，谁这一年就有福气，谁吃出的硬币饺子多，谁这一年的福气就最大。因此，我们争着吃，比着吃，抢着吃，直到实在吃不下去为止。现在回忆起来，那天真的举动，真是难以名状，啼笑皆非。

　　吃罢饺子后便开始拜年，全院人都集中在爷爷、奶奶居住的正中堂屋里，叔父之辈加上我们堂兄弟，一大家总共十五、六口人，按照辈分大小顺序排列，从屋子后，一直排到屋子外。大家先是给挂在墙上的祖堂神图烧香磕头，再给爷爷、奶奶、父亲、叔伯跪拜。然后又分别到伯母、婶娘家去拜。她们都会从炕头的袋子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糖果、核桃、柿饼，挨个每人一份，分发给我们。有时也偶然给一些压岁钱，我们如获至宝，高兴地合不拢嘴。在今天看来，这些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一块糖果，一个柿饼，一颗核桃，一张毛钱。但这却真诚地体现了长辈对晚辈的浓浓情怀和深深寄托。

　　古院的大门口有一棵老槐树，刚劲有力，傲然挺拔，树冠的直径足足有20米之多。听父亲讲，爷爷的爷爷都说不清老槐树的生长年轮，只知道它祖祖辈辈一直默默地守望着我们这座普普通通的老宅院。可想而知，故院比老槐树更加久远。

　　老槐树下有一盘石磨，是祖先传承下来的家业遗产，如今，它虽然已经失去了昔日曾有过的功能，但是，故院的后代人却一直珍贵地保存到现在。童年时期，老槐树下是我们的乐园，那时候孩童时期的小伙伴们，常常在老槐树下荡秋千、滚铁环、跳皮筋、捉迷藏，无忧无虑，嘻嘻闹闹，十分开心。由于故院位于村中，平时大家都喜欢来到老槐树下纳凉聊天，久而久之，这里也便自然成了全村人聚集闲聊的场所。

　　小时候，听爷爷说，在抗日战争时期，我们故院里曾经住过不少抗日游击队和八路军的伤病员。当时，我的曾祖父是一位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在环境艰苦，生活困难的情况下，他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些伤病员熬汤煎药，精心治疗，使他们一个个伤好痊愈，重返战场。后来由于叛徒出卖，曾祖父惨遭日本鬼子杀害。听父亲讲，新中国成立之后，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农村实现公社化。由于国家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因此，以村为单位成立集体食堂。为了响应上级的号召，我们院又腾出了三孔窑洞，办起了集体食堂，全村人都在我们故院一起就餐。

　　再后来我记得，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也就是“文革”后期，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上级给我们村派来了十多名北京插队知识青年，村里又安排到我们故院里住宿，全院人腾出窑洞，热情地接纳了他们。在后来共同相处的日子里，大家帮他们干活，教他们做饭，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大概到了 1975 年，在农业学大寨运动的热潮中，公社抽调各村民兵，集中到我们村开展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战场就在我们村的河滩里。为了工作方便，公社兵团前线指挥部就设在我们院里，现场指挥了全公社气势浩大的改河造地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

　　多少年来，我们故院里又先后陆续住过煤田地质勘探队的队员；国家电网承装公司的工人；修筑国防公路的民工；下乡实习锻炼的学生；深入基层巡回演出的演员，以及各个时期，上级派到农村下乡工作的干部等。可以说，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这座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在不同的时期，接纳了不同职业；不同工种；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憨厚淳朴的一代又一代的故院主人，继承和发扬了祖辈热情好客，善待于人的传统美德和优良家风，赢得了大家的赞誉，留下了永恒的口碑！可以说，我们的故院为推动社会主义建没事业，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党在农村一系列惠民政策的贯彻落实，农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特别是步入新世纪后，在新农村建设的统一规划下，故院里的一代新人，先后都建起了新院落，有的还在市区购买了住宅楼。从而先后都陆续迁出了这座祖祖辈辈居住的故院。去年八月，随着小堂弟朱锁一家的最后迁出，故院从此便结束了她的历史使命。但是，从故院里走出的一代新人，无论走到哪里，这座故院，始终像一条无形的长线，紧紧牵系着我们。大家常常回忆起，故院里曾经生活过的一位位值得敬重的长辈，联想到故院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个个真实感人的故事。将永远激励着故院的后代人奋勇向前。

　　今年清明节我回乡祭祖时，特意再次走进这座普通的故院，目睹这熟悉的童年家园，置身这亲切的生身之地，故院里那升腾的气息；那跳动的光线；那一草一木；那一砖一石，都仿佛诉说着故院当年一个个远去的真情故事。大门口的老槐树依然挺拔，正在发芽吐绿，石磨仍静静地蹲在树旁，上面洒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在时光的流逝中，往日的土窑洞变得古朴陈旧，唯有院中墙角土缝里长出的一束束小草，在微风的吹佛下，频频点头，好像是欢迎主人的到来。

　　我默默地伫立于故院之中，凝望着眼前祖辈们留下的遗迹，怀旧的情感油然而生。仿佛又听到了儿时欢乐的笑声；仿佛看见了老少欢聚的场面；仿佛想起了祥和欢快的情景。这一切将永远地留存在我童年生活的故院里；这一切将永久地携刻在我人生岁月的旅途上；这一切将永恒地定格在我生命长河的记忆中！

思乡追念故院情，尽忠报园一片心。故乡的老宅院啊，你是我成长的摇篮；你是我人生的驿站；你记录着辉煌的历史；你传承着优良的家风。你永远令我神往，我永远把你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