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句话是我最真实的体会:期望患者能够治好病的除了你的至亲,就是医生和护士,有时可能只有医护和你。因为里面有很多责任感、成就感和荣誉感,不需要感谢,那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但是作为医生最可悲的是幸福感由短板决定的:即使一天做了十台手术,只要有一台是不好的,根本没有任何成就感可言。每年做很多病例,记忆中最深的可能都是失败的病例。尤其是一些搞不明白为啥失败的病例,挫折感十足。然而,再牛的医生也会碰到这样的状况,因而心理素质过硬是医生,尤其是一个外科医生最基本的素质。 有人开玩笑说,效果最好的是朋友圈的医疗,发的都是结果不错的病例,这可能也代表着医者的期望和向往,同时也要给周围的人阳光和希望。很多挫败感和懊悔都是自己独自品尝,并反复咀嚼和反思,然后收拾心情再次起航。 今天要写的故事我犹豫了很久,是不是要让大家看到。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是很多经过和细节还是历历在目,最终还是决定让这个过程和自己的心路历程展现在大家面前。这是一个充满曲折和不顺的患者。30岁女性,2018年9月因为车祸行MRI检查意外发现动静脉畸形,没有造影,未处理。2019年3月突发意识不清楚,头颅CT提示脑室出血,考虑为AVM破裂导致。于外院行双侧脑室外引流之后,转到唐都医院行DSA检查明确胼周脑室AVM。但是此时出现颅内感染,未处理畸形,转到外院治疗感染,中间行腰大池引流等措施。后来脑室因为感染出现分隔,右侧脑室颞角形成局限性张力性液性囊腔,周围脑组织受压,给予皮下埋藏Omaya囊,每两天需要抽取脑脊液30-40ml,否则就会头痛。感染得到控制后,患者没有任何神经功能障碍。 2018年9月头颅MRI冠状位提示脑室体内血管流空影 2018年9月MRI矢状位提示胼胝体和脑室后部的异常血管流空影像 2019年3月脑出血后CT提示脑室内积血,并行双侧脑室外引流 2020年7月复查造影,右侧ICA提示胼胝体压部脑室AVM 2020年7月复查造影,左侧ICA提示胼胝体压部脑室AVM 2020年7月复查造影,VA造影提示脉络膜后动脉参与畸形供血,畸形团主要位于脑室内 于2020年7月来我院进行畸形治疗,入院前和患者沟通了很久,建议开刀彻底切除病变,再进行囊腔分流,同意治疗方案后入院,中间犹豫来犹豫去,拖了很长时间。最终选择栓塞,栓塞方案为治愈性栓塞,首先栓塞外周细小供血动脉,最终选择ACA进行高压锅,努力完全栓塞畸形团。但是栓塞过程出现很大变动,按计划进行了四次细小动脉栓塞,但计划高压锅栓塞时,出现严重血管痉挛,整个颅内动脉系统都不显影,最终只能放弃栓塞。因而只达到了部分栓塞。最终住院一个月后出院。<div> </div> 四次微导管超选到位后造影的正侧位影像 栓塞后胶的影像 计划通过大脑前进行高压锅栓塞,通过ICA造影,发现严重痉挛,大脑前大脑中均不显影 栓塞之后的造影结果 2020年7月第一次栓塞后,患者头颅CT提示右侧颞角较大囊性结构,内部Omaya囊管存在,右侧脑室受压,中线有移位。畸形团具有Onyx的伪影。 两次住院期间,她及家人似乎和我们的医生护士发生了很多小问题,科里的医护人员都有点害怕她和家人。我自己和他们沟通中的感觉是无论你和他说什么,他们似乎都想着自己的事儿,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沟通很困难,就像在两个世界里,不搭界。 2020年9月患者来进行第二次栓塞,原来的主管医生(两位)以及了解情况的医生都不愿意收她住院。中间也和我通了很多次电话,进行了有效无效的沟通,中间有很多小故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抗拒她。最终等了快一个月之后,终于住院了。 入院后又进行多次谈话和沟通,最终同意进行复合手术,尽量栓塞,如何能够栓塞治愈或者栓塞大部分畸形,就终止手术,否则进行开刀治疗,还是要努力治愈患者。 治疗过程不是想象的一帆风顺,还是严重血管痉挛这个问题干扰了治疗。首先选择了通过VA--脉络膜后动脉的栓塞,艰难超选后部分栓塞。当选择ACA进行栓塞时,微导管进入后同侧A1痉挛不显影,中间再次穿鞘尝试对侧栓塞,此时这个大脑前系统均不显影,只能终止栓塞,畸形团只栓塞了很小的部分。怎么办?没有治愈的结果又回到了原点,犹豫半天,最终决定开刀切除畸形。手术比想象的顺利,经纵裂入路,找到畸形的边界,对脑组织几乎没有损伤,术中造影确认畸形完整切除,全部手术历时10个小时。术中发现右侧脑室内黏连严重。但是术后造影还是发现非常小的意外残留。 术后右侧ICA造影提示畸形完全消失<div><br></div> 术后左侧ICA造影提示胼胝体压部少量AVM残留 术后椎动脉造影提示畸形团完全消失 术后患者清醒顺利,言语交流正常,右侧肢体完全正常,左侧下肢肌力4级,上肢肌力4-,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患者肢体功能肯定能够完全恢复。复查头颅CT之后,给予抽吸脑脊液40ml。 术后次日常规复查头颅CT提示脑室和囊的状况同术前,术区没有出血 <p class="ql-block"> 似乎一切都向着我们设想的方向发展的。平地惊雷,第二日下午19:30主管医生方伟和患者开着玩笑离开科室,21:00左右突然接到值班医生电话,患者呼吸心跳停止,正在抢救。短短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没有时间寻找原因,快速抽取囊内脑脊液,心肺复苏,患者心跳恢复,呼吸没有,意识深昏迷,双侧瞳孔散大。抢救结束我们第一件事就是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首先想到的就是出血,因为畸形有所残留。人工通气急查头颅CT,没有出血,脑组织缺血缺氧后肿胀的改变。那是什么原因?液体囊急性增大?机制解释不清啊,同时颞角增大应该颞叶勾回疝,加重应该有过程,和实际发生不符合。心肺本身问题?年轻女性,没有病史,不支持。肺栓塞?术后只有24小时,可能性很小。我们陷入苦思。</p> 病情变化后CT,囊液已经抽空,脑组织明显肿胀 <p class="ql-block"> 患者的病情是不可逆转的,逐渐走向衰竭,家属选择了自动出院回家,结果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病人走了,留给我们的挫折、懊恼和思考却没有停止。我们一项一项分析了可能的原因,一个一个的提出,又一个一个地质疑,最后也无法确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又想换一种诊疗思路是不是能更好一些,进一步地分析利弊。最后变成我和主管医生方伟的空洞对话。</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先把囊处理了能更好点?开放囊腔?脑室黏连打通不确定,皮层造瘘容易闭塞。早做分流?开刀切畸形血液会堵塞管子。</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不开刀就栓塞一下就好,其它做伽马刀?年轻患者,出血,生命很长,不出问题概率比较低。</p><p class="ql-block"> 最后变成我们要是不收她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这种懊恼的心情始终会泛起。</p> <p class="ql-block">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们有时还会说起这个病例,这种不平静始终存在。今天写这段文字的时候,细致地回顾她的病史,唏嘘不已,有种浓浓的宿命感和无力感。人生不可重来,每一个节点的选择和走向似乎都是不好,我们带着美好的向往并做出了十足的努力,结果却是事与愿违。方伟今天说起来还自责,“这个患者的求生欲非常强,多次就诊就想着治好病,我应该对她更好点。现在如鲠在喉!”</p> 写完之后,我把这篇东西放了几天。今天又翻出来看看,心情还是不爽。敬畏生命是所有人都要做到的,对于医生更是如此,干着和死神抢人的工作,有时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尽力就好;有时感觉完全可以,却被现实打败。看到历史上有很多大科学家最后走向宗教和玄学,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此时的感觉一样。愿天下生灵都走好自己的路,作为医者,努力做好生命的守护者。<div> 2020年12月25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