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读书的花季,总是记得那么清晰,每一个前行的脚印,每一次成长的拐点,至今常常在心间闪现。大概是一切都不会重来的缘故,鄂城县第一中学读书的三个月,深深地镌刻在时光的年轮里。</p> <p> 1966年6月,全县小学生统一考试,考场设在西山脚下的鄂城钢铁厂子弟小学。懵懵懂懂的年纪,走到读书的第一个节点,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p> <p>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曰子里,天天忐忑不安的盼望着。当年的县城里有公立的鄂城县第一中学,还有城关镇民办中学,且不说当年先进,教育设施和雄厚的师资力量,学杂费民办中学也高了一倍……。终于有一天,邮递员将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了下来,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个人无法改变的家庭出身,也是录取与否的标准,我的几个发小因此拦在了鄂一中的大门之外。</p> <p>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阳光灿烂,我蹲在街沿的石坎上张望。接过邮递员反复询问后递给我的录取通知书,我风一般跑回家告诉母亲,大字不识的母亲拿着反复端详,好象儿子是中举的范进。真的像小说情节,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挪动了挂在墙壁上的秤,秤砣沉重地掉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地上的洗脸盆上。</p> <p> 这是母亲刚刚买回的搪瓷脸盆,也是母亲念叨了好久才买回的新家当,脸盆里彩绘的牡丹花被砸得七零八落。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母亲,母亲把脸盆拿在手里反复抚摸,笑盈盈地对我说,秤砣砸了脸盆,也叫中了,兴许是个好兆头呢。</p> <p> 但我的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地不踏实,冥冥中好像有什么预兆。这一年的五月十六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通知,城里的大街小巷,开始张贴造反有理的标语大字报,一些人的胳膊,戴上了红袖章。</p> <p> 鄂墄县第一中学的校址,在小南街,濒临明塘湖畔,清光绪三十一年《武昌县志》记载,这里曾经是县儒学所在地,白驹过隙,昔日祭祀供奉大𢦓至圣先师孔子的大成殿早已灰飞烟灭,一座崭新的学府,还有校门囗的横额上遒劲的宋体校名,仍然让莘莘学子心向往之。行走在校园宽阔的操场上,北面二排校舍,是实验室仪器室老师办公室图书阅览室……,操场南面,一座凹字型的二层教学楼,环绕着一排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冬青树,还有一排挺披的加拿大杨树, 伸展着枝桠笔直地伸向天空。从教学楼中间的甬道走过去,又是一个砌着花坛的小操场,再往前走,几十畦棋盘一般缘得养眼的菜地,曾经的县儒学的三眼桥,依然横臥在菜畦中间……。欣喜地行走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在我心里,都是翰墨飘香的风景。</p> <p>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九月一日。初秋时节,天天总是天高云淡,四季海棠花开得正好的时候。但偏偏这一天,迷迷蒙蒙的天空下起了丝丝细雨。穿过小南门街走进校园,入学的新生按照告示栏上的指引,陆陆续续走进了各自的教室。</p> <p> 一年级六个班,我被分到一(四)班,班主任是贾凝香老师。教室里坐满了四五十名同学,班主任拿着花名册朗声点名,学生一个个站起来,算是彼此认识。贾老师又接着介绍了学校的前世今生,发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课本,还发了一个白底色金字的校䘗。</p> <p> 读小学时,同学们零零散散住在几条街里,街与街相望,甚至一天里要打几个照面。走进中学新的班级,便有了五湖四海的感觉,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有城里的,有乡下的,见面相视一笑,便有了似曾相似的感觉。但男生与女生的界线却是楚河汉界般的分明。还记得我的同桌谈永南,从农村新庙公社来的,不高的个头,黝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里,常常含着淳厚朴实的笑意,</p> <p> 五十多年了,还记得同学们吃早餐的情景。一块五毛钱,六斤粮票,便是一个月的早餐费。每天早上七点钟,各个班由班上的生活委员带着四五个同学,在学校食堂里领到一个班的早餐,一个竹筄簊装着馒头,一个木桶装着稀稀汤汤的稀饭,一个小铁盆装着腌菜咸萝卜,学校人多,偶尔食堂会做甜花卷咸花卷,也会炒黄豆。没有吃饭的大厅,每个班领到早餐后,便自动汇集在操边的空旷地,同学们有秩序地排成队,一人一个馒头,半瓢稀饭,一小勺咸菜,像是作物拔节生长的年龄,个个吃得风卷残云津津有味,清汤寡水的稀饭,也会喝个底朝天。</p> <p> 像伸展的小树含苞的花蕾,青葱岁月读书的每一天,紧张而又快乐,新开的每一门功课都学得津津有味。特别是晚自习下课后,已是晚上八点三十分,秋天的夜空,高远辽阔,满天星斗珍珠般撒落在深邃的天幕,常常让人生出许许多多“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不尽遐想。</p> <p> 学校分给我们班的两块菜地,农村来的同学手把手教我们整地撒种…,绿茸茸的小白菜一天一个模样。同学们也在一天天的学习相处中滋生友谊,一群少男少女,慢慢聚集溶合成一个和谐的集体。</p> <p> 井然有序的上课学习大约持续了二个多月,语文上完了几篇,英语也才刚刚学完英语字母ABC……,文化大革命的风景也刮进了校园,学校老师和一些高年级的学生相继成立了造反组织,各种战斗队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教室走廊和围墙上,到处都张贴着批判和打倒学校领导的标语大字报,背负着家庭出身(?)和历史污点(?)的老师开始人人自危,形同惊弓之鸟,高年级陆续停止上课,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学生们邀约结伴,开始准备全国革命大串连的行程安排,昔日书声琅琅的学校,已经无法摆上一张安静的书桌。</p> <p> 喧嚣躁动的环境中,一一年级学生又勉强上了一周课。终于在一个周六的上午,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准备上第一节语文课,班主任挪动脚步慢慢走到讲台上,半天没有说话,大家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叽叽喳喳的教室里,霎时变得十分安静,似乎能听得见同学们彼此的呼吸。老师用凝重的眼光扫视着全班所有同学,好半天才宣布,为了…………,接到上级通知,从今天开始,学校停课闹革命…!</p> <p> 冥冥之中的预感终于不期而至。</p> <p> 一瞬间,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我心里空落落的,手足竟有些冰凉。我突然想起了法国作家阿尔丰斯.都德的《最后一课》,朦矇眬眬中,我似乎变成了楞楞地看着韩美尔老师的小弗朗士。</p> <p> 这天下课,没有了同学们像林间小鸟般的喧闹。我依依不舍地打开课桌抽屉,慢慢地把课本和作业本轻轻放进书包里,站起身,又一次四面环顾熟悉而又亲切的教室。</p> <p> 走出教室,阴霾密布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我和同桌在操场上互相道别,相约在春暖花开的来年春天。</p> <p> 然而,相约成了永远的告别。一年多后,响应“复课闹革命”的召唤,我又重新走进这所校园,学校被赋予革命的涵义,更名为五七中学。</p> <p> 鄂城县第一中学求学的日子,成为了永远值得记忆的三个月。任世事变迁,只有校园内高大挺拔的杨树,枝繁叶茂,在风中吟唱,依然笔直地伸向天空。</p> <p>2020年12月16日于墨尔本古风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