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性”潮州（上）

老田

尿性——尿叽的反义词，东北土话，形容人有个性、有脾气、有本事，很厉害的意思。有点贬义，表现的是不大瞧得起，又不得不服气的心态。

报团去了趟潮州，奔着行程里的牛肉和卤鹅两个特色餐去的，没想到短短三天竟感触颇多，把来南方二十多年和潮州人打交道，耳濡目染，亲身经历的有关潮州的人和事都想起来了，有些还甚是有趣，竟然不吐不快，就想整理出来。结果题目难产，“大话潮州”，“奇葩潮州”“潮州味道”“潮州很雷人”“潮州真的很不同”，想了一箩筐，都觉得不太对，直到刚才起夜，在哗哗啦啦的声音刺激下，忽然就想到了“尿性”这词儿，觉得这下对了，潮州真“尿性”，潮州太“尿性”了，读着铿锵提气，多大劲、多大嗓门都能用上，细品更是形神兼具，贴切到位，可算神来之笔。 潮州尿性说起来还是潮州人尿性，说潮州人就从眼前的这位说起吧。她叫陈映丽，是我们此次潮州行的导游兼领队，三岁孩子的单亲妈妈，在外边闯荡几年，离婚后为了让母亲帮着带孩子，又回到了家乡南澳岛（潮州地区南澳县）。她相貌中等偏下，基本没有观赏性，声音沙哑，却偏喜欢高音大嗓说话，直着脖子喊，声音节奏一点都不修饰，就像她本人不化妆一样。她还给大家唱歌，一个女孩子用搞笑的唱法逗大家开心，老伴说“觉得有点彪啊”，我也觉得不舒服，但是我理解，为了生活，她是够拼的，但是，仅仅三天，我便对她刮目相看了。


首先，我觉得她与众不同，事件是送茶。行程第一晚，我们入住南澳岛酒店，小陈说潮州一大特色是工夫茶，每个房间都有一套茶具，她带有自己家喝的凤凰单枞，比酒店茶好很多，喜欢喝茶的可以告诉她，她会送到房间。
下车路过她身边时我说了句“我想尝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之后送不送双方都不会尴尬，可是，晚上她还真的把茶送到了房间。茶是用纸简单包的，包好了再一个一个房间送，够麻烦。应该不只我一个人要茶吧？名字和房间都记得这么清楚，够厉害。我在惊奇之余，又以小人之心度之，应该是为了卖茶吧？后续手段肯定有。结果是我错了，她就是增加了行程中这项额外的、暖心的服务，再没别的了。但是我仍认为她是有目的的，她肯定相信一点，只要是爱喝茶的人，喝了她的茶，又喝了酒店和其他场合的茶，在做了价格和品质的比较之后，会去找她聊天，咨询，并买点茶带走的。说是欲擒故纵也好，说是放长线钓大鱼也好，这里最重要，最关键的是她的茶要好，想通这一点，我对小陈刮目相看了，信任度大增。

（——游客赠的锦旗）

说了不同再说感动。我的印象中，团餐吃饭时，导游和司机是单独拉桌的，相识的几个团队的导游还会聚到一起，吃得开心，聊得投机，肯定是被优待的。而我们的小陈呢，每个正餐她都在餐桌间穿梭服务，续水添饭，老醋辣椒，谁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解决，甚至菜不够吃都可以加，吃鹅那天，我们桌有说肉不够吃的，她居然真的给加了盘最好的鹅肉，这是要卖人情的吧？我不得不叹其厉害。她自己忙前忙后没空吃饭，餐厅会给她打包一份带走，这种情况看来是常态了。我注意到，车上车下，吃饭住宿，行程安排和景点介绍，一路她都这样忙活着，尽力做到最好，让大家舒服，愉快，吃得好，玩得好。我真的被感动了，虽然仍很小人的思忖“就是有什么目的也不用这么卖力吧？”


我前面说的“目的”就是卖东西，现在没有那条线路不卖货的，车上车下，专门的礼品店、特产店，内外呼应配合，套路五花八门，导游直截了当的替购物店宣传，直陈有提成。在恩施，一个很能忽悠的导游在拿到提成后，上车和游客说，“你们也真听话，让你们买硒片就买硒片，让你们买朱砂就买朱砂，别的啥也不买”，听不出是得意还是不满，但是我的感觉是受辱，因为我也买了不少。谁知事情还没完，她接着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师傅一路开车很辛苦，收入不高，所以也带了点物美价廉的特产，都是批发价，比商店便宜，希望大家多少买点，当对师傅的感谢了”，然后就把东西送到你面前，这个不要拿出另一个，到第三个时，你无论如何不好意思不要了。所以，现在一提起出门旅游，大家最反感的就是这种套路推销。
小陈也不能免俗，也卖东西，除了潮州特产，她还卖南澳岛她家和邻居家生产加工的紫菜、点心等，貌似任何潮州特产，比如牛丸，药材等，只要问她，她都说可以拿到比正常渠道更好、更便宜的货。还真有不少人问。照片是行程结束时，她把好几个这样的袋子拎上车，给大家分发。真的是没少卖，而且大家看上去很开心很高兴。小陈是怎么做到的呢，很简单，她就是把推销变成了服务，让大家享受到额外的体贴和照顾，顺带着卖东西。在大家口渴时，她送上解渴的梅子和潮州三宝泡的水，行程耽误饭点，她会发点烤紫菜和小点心给大家垫垫肚子，同时像介绍景点掌故似的介绍这东西的出处，特点，价格，并和市面商铺做比较，价高价低，东西好坏，清清楚楚，实实在在。最关键，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推销到此为止了，没有情感逼迫、也没有道德绑架，更没拿着东西到你跟前逼着你买，只是轻描淡写的提醒“谁想买什么，在我这登记下”就完了，买不买都很舒服。我这次没买，到现在还觉得好像有点亏，也有点对不起小陈。

（——游客写的感谢信）前两天我看她发了个朋友圈，几张照片，她自己的一段话，不长，我连图带文一起放进来。锦旗，感谢信和小陈的话。

感动之后就是服气。

（——导游陈映丽和她的话）
“生活中处处有感动。只要付出了，你能感受到我的真心实意，那我就是没白努力，我在你心里烙下了印记，你也同样在我心里烙下了印记…你说我是你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好的导游，你也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最珍惜我的客人，相逢恨晚”
三天相处，这样的结果，尿性吧？这就是潮州人。

再说一件事，和小陈的故事逻辑上有点关联，也是让我感动的潮州人的做事风格。那是我来深圳不久，朋友带我们三家去他汕头的朋友家做客。汕头的是兄弟俩，哥哥办了个生产手包的工厂，产品全部销往美国，弟弟在邻国投资了个卷烟厂，在深圳也有生意，是真正的有钱人。那天是在家里招待我们，四菜还是六个菜记不清了，还有一个汤。酒是自家酿的梅酒。排场一点不大，但是菜是当地最具特色的菜，当时我不知所以，但后来听说当地一只老鹅头可以卖到一万多时，就觉得那几个菜应该不简单。汤是用三条野生毒蛇和六只野生老龟煲的，不知煲了多久，看去清亮无色，舀起来却浓如蜜浆，老伴至今还念叨那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美的汤，酒是多年陈酿了，醇厚到感觉不到辣味，我这个酒徒竟然不知不觉间就七分醉了。主人的笑容一直都很真诚、很灿烂，殷勤的招呼我们饮茶、喝酒、吃菜，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介绍当地风土人情，有问必答，没有客套，没有做作，让人非常舒服。特别是对我们几个头一次见面的生客，照顾得更为周到。那天我虽然喝多，但是仍能感觉到美酒佳肴中的深一层味道。招待我们的潮州老板应该是有些事情要我朋友帮忙，潮州人做事的特点是含蓄，低调，内敛，不事张扬，然而事情做的实，做的到位。我求你办事，我知道事情的难度，我会给你时间和空间，会帮你创造条件，甚至最后没办成也会给与理解，仍然和你做朋友，给自己的将来留条后路，这是潮州人的格局和智慧。

在中国历史上，潮商和晋商、徽商一样闻名天下，但晋商和徽商的名头显然要比潮商显赫，山西人开的“票号”左右了大清朝200余年的金融市场，连慈禧太后也向晋商伸手借过银子。财大气粗的晋商衣锦还乡，极尽奢华建宅子，直到今天还留下了诸多山西“大院”。只是现代晋商和徽商都偃旗息鼓了，而潮商旗帜依然树立。这与晋商和徽商本质上都是官商、唯有潮商走市场之路不无关系。作为官商，晋商和徽商依附于朝廷经营盐、米、茶叶等生活必需品，或者开票号，相当于今天的钢铁、烟草和金融行业，通常受国家调控，一旦进入这些垄断经营行当，伴随而来便是巨额利润。然而晋商和徽商一旦失去依附的时代，他们的命运也随之完结。 潮商人坚持走比较单纯的市场化之路，有自己的经营理念和方式，有人把潮州人和上海人做个比较，说上海人做生意算的是对方赚多少，潮州人只算自己赚多少，孰优孰劣我不知道，但是这巨大差别我是能感觉到的，我想用《潮州真的很不同》做题目，就是想到了这句话。潮州人被称为“东方犹太人”，形容其精明、勤奋、坚韧，极具经商天赋。潮州人以善于经营小生意发家而著称于世，很早就听我的小同事指着骑摩托送菜的人说“潮州佬，很能吃苦，现在半夜送菜，过几天就可以看到他摆摊了，再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店铺，雇人做，自己做老板，不断把生意做大”。如今有个说法，说潮州人分三部分，三分之一在本地，三分之一在外地，三分之一在海外。说“世界上有三个潮州”，就是指的这个。
小陈说，三个潮州，最有钱的是海外，其次是外地，像她这样守在老家的是最穷的。的确，潮州最有钱的人都在外地和海外，从李嘉诚，黄光裕到马化腾等等，但是这些人哪个不是从潮州走出去的呢，谁知道下一个成功创出名头的是陈——嘉诚还是李——映丽呢？

好。下半部分说的是实实在在的潮州美食，工夫茶等，这部分太虚，照片也少，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