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日子

慧眼禅心

　人有时候需要静处，譬如今天，12月15日。

我知道今天很多餐馆都有知青在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在一起拥抱着，搀扶着，笑着，唱着，喝着，甚至流着泪，一起回望我们的青春祭日，虽然，每个人一路走来的境遇不同，个中的滋味也不会一样，但如风而去的往事，会在这一天鲜活起来，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那片寒风凄凄的冬景，那个让我们少年辍学的日子。

那年，我正值16岁的花季，距如今的成人礼，还差两岁。

年复一年的今天，我已经不想再打开这个日子的记忆闸门了，独自一人，去家门口的桐泾公园里走走。

　冬日的桐泾公园，因其面积开阔而显得特别清静。阳光从各种植物的缝隙中透过来，于是乎，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光的作用下，天地之间充满了禅意，落叶缤纷，一地金黄，忽然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树叶，从当初的青葱舒展到最后的凋谢飘零，生命的过程是如此的美丽而从容，来不及多思多虑，我们已经和夕阳一起，看落叶缤纷，天地玄黄。

　　走进全省最大的盲人植物园，在花，枝，果，叶四个欣赏区徘徊，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年同队知青J，那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聪慧，好强的她，如今因风湿引发虹膜眼，已经几近失明了。

最近看了一些插队在吴江开弦弓苏中老高中知青的文章，发现他们下乡的状况和经历，环境明显比我们好，也许是他们那里部分种桑麻，不像我们是纯水稻田，也许是他们是苏中的学生，本来很可能是天之骄子。自古以来，国人对文化的崇尚其实是深入骨髓的，更可能是因为他们比我们长几岁，而那几年读的书，可是真才实学啊！他们比我们懂事，比我们能干，比我们知识丰富，所以他们下乡的待遇处境比我们好，也是理所当然了。  

　　小队里的村民说他们是看着我们在农村长高的。是的，我们下乡时有点小，三年自然灾害让我们身体发育有点晚，但一无所知的我们却好像要去抢农民工分了，他们并不怎么欢迎我们，以至于第一天下乡时，晚饭都没有人招待，我问村民借了点米，第一次在没有电灯的黑夜里，在村里姑娘的指导下学打柴禾，在灶头上烧了一锅粥，同去的女生一个晕车，一个哭得不想喝一口粥，夜里在地上铺点稻草，被子不够的我们只能和衣而睡，抱团取暖，却又被窸窸窣窣的老鼠吓得发抖。12月15日，我们怎么能忘？

　我又想起J，记得第一年大寨式评分，油灯下，队里的男男女女上下左右打量着我们，当年评工分以十成为全分，但重男轻女的习俗规定，女子最多满分只有八成，而我们只评到五成半。我们心里那个憋屈啊，只能在第二年农活中苦拼。302亩稻田，七十多个劳动力，而其中一半男劳力是不插秧的，我们三十多个女子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赤着脚从鸡叫做到鬼叫，把一片片泥地插满绿茵茵的秧苗，一鼓作气不让自己掉队，因为你一旦掉队，你身后扎好的易插的好秧把就会被比你快的人换掉，换成不小心扔散的“老母鸡”秧苗，你就会“进家堂”，你的速度就会更慢，所以，不敢歇一口气，不敢直一直腰，忍住蚂蟥叮，田山虱咬，水蜈蚣刺，就这样，锄地，开镰，挖沟，跪在烂泥里耘稻，每样农活我们都和当地妇女一样做，来年我们终于拿到七成半的工分，而更拼的J，拿到了七成七。与当地村民不同的是，我们没有亲人在身边，回家还得自己做饭，快节奏的农忙日子，大家都有了胃病。同队几个知青，一个父母被下放到苏北，晚上胃出血吐了一地都不知道；一个被村民戏弄锁婚，造成终身感情遗憾！在当地成家的知青严姐，才过不惑之年就抑郁离世，而J今日的风湿虹膜症，和当年二三月里就赤脚下水做秧田难道没有关联吗？今天，知青一族的生存比例，健康状况明显低于留在城市的同龄人，12月15， 我们怎么能忘？

　 这其实是一个该诅咒的日子，当年为了离开那样的环境，很多人挖空心思，有关系的动用关系，没有关系的，甚至有个江阴女知青不惜失去贞操，也要抓住能够脱离农活的机会。那时候，能够当民办教师，当赤脚医生都是令人羡慕的，而能够去参军，去煤矿，去社办厂，去上大学更是令人神往的。风萧萧兮汾水寒，诸君一去兮不复还，那个连轮到给村民倒马桶都觉得是幸运日（可以不赤脚下田被蚂蟥叮了），那个一年做到头难有多少收入的地方，谁愿意再回去呢？那样的日子，谁又愿意回顾呢？12月15，我不想记住你！

  但人的情感是最奇怪的，如今的我们，一次次地呼朋唤友走往当年下乡的地方，抚今追昔，在彼此的记忆中，点点滴滴的往事被一次次提起，放大，津津有味地被咀嚼，被品味。每年在12月15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前后，大家都会聚集在一起。当然，这绝不是赞美上山下乡，只是因为，那是我们的青春岁月，那里有我们的青春故事。12月15日，我无法忘了你！

　如今的我们，已经到了与世无争的古稀之年，我们活跃在在各个群体，也深知健康对自己的重要。常常，我们会带着孙辈一起在公园里走走，和孩子一起诵读经典，补偿当年缺失的古典文化。看竹，我们共读：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赏梅，我们同忆：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看水，我们比试：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听雨，我们微笑：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衰烟雨任平生。艰苦岁月的磨练，让我们更珍惜今天幸福的晚年生活，不与人争高低，不遇事论高下。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清白做人，干净做事。

今年的12月15日，这个难以忘却的日子，我在这里，静看花开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