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图片]<br> 望 月<br> 中秋月夜,我翻出了一张老旧照片,如图在上,那是我老家西江村的一张全景图像,祖祖辈辈几代人生活过的地方。这张照片应该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当时正在部队服役的堂哥在回家探亲时拍下的珍贵影像,老宅的影子在照片中依稀可辨。<br> 大哥是在老宅里出生的,西江村距萍乡市上栗县城只有五、六华里的路程。大概是1956年,也就是二哥在上栗县城出生后约一岁,父亲带着母亲和两位哥哥,来到一百六十公里外的分宜县组建分社搞“社教”,当初应该也是怀揣着梦想建设祖国。从此往后,一家人长期在分宜工作与生活,直至父亲母亲最后长眠此地。<br> 父母到分宜几年后孕育了我,我在父亲母亲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里,呱呱坠地在分宜小县城的老街上,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随着拦河筑坝水利建设工程需要,当年整个县城搬迁至如今所在,我的出生地就此淹没水底。<br> 在我印象中,回老家探亲是件奢侈的大事,那些年,民众的生活普遍贫穷,探亲所需的来往路费与人情礼数都是家庭中一笔不小的开销。父母离乡之后至1963年之前应该有七年之久,中途是否回过老家我不得而知,现在已无从问起,在我的记忆中,1964年春节前夕,父亲母亲携带一家五口回到老家,那应该是我出生后第一次寻回故里。 <br> 家中老宅主要是用窑砖打基土坯砌墙的屋子,朝南的大门那面倒是用黑黢黢的木板遮挡,整栋房子紧挨着村中那条小河的西岸依堤而建。河水湍急,昼夜哗啦啦地唱响不停,每到夜间真可以枕着涛声入眠。老宅屋后有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常见几只老鸭在水中逍遥嬉戏,小鱼小虾也在溪边石缝躲藏游曳。老宅周围紧挨着几亩留有稻茬的水田与几畦种满菜蔬的旱地。<br> 距老宅不远的河面上架有一根独木桥连接东西两岸,我因年幼胆小,不敢独自过桥,记得有次被一位大姐姐用手撑在我的双腋,飞一般地跃过了那根独木桥,那如风的感觉似乎还在。<br> 小河东岸的山腰处有座小碾房,碾房旁是一条沿河道形成的弯曲小路,小路上零星铺就的青石板上却留下了几道深深凹陷的印迹。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被经年负重的独轮手推车反复辗压的见证,那一道道车轱辘印迹仿佛在向人们吟唱着悠悠岁月里古老的歌谣,也似乎在与后人诉说着上祖前辈生活之路的劳苦艰辛。隔河相望,小河边的水车总在不停地转悠,碾房里传出阵阵木锤击打石臼的节奏声也在山谷中久久回荡。<br> 西江村小,人口不多,首先见面的全是父亲的血肉至亲。祖母中等身材,皮肤白皙,满目和善,是上上个世纪末期出生的人,裹过小脚,可谓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杵一杵,见父亲带我们一家大小回家更是笑容可掬;伯父个头不高,黑黝黝的,一脸严肃,但见了我们还是难掩喜悦;堂哥名字中有个“耀”字,父母教我称其“耀哥哥”,到后来,我觉得这称呼有点像是“要哥哥”,他是伯父的独生子,喜欢舞枪弄棒,嘴里念叨的都是习武之事,一见面他就领着我的两位哥哥东奔西跑,也不知道他们在玩些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儿,大我一轮的堂哥从不带我出去,我只有乖乖地依偎在母亲身边,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们彼此间的瓜棚李下,虚寒问暖。<br> 紧挨着老宅西侧仅一墙之隔有栋农舍,那是四公四婆与他们的独生子奇叔奇婶一家人居住的地方,那年冬天他们家新添了一名小婴儿,家里显得有点闹腾。四公是位篾匠,冬日农闲时大多数人都在烤火闲扯,只有他从不停歇,坐在堂前庭下削竹、破蔑、扯丝、编织,忙个没停,但凡与竹子沾边的家常日用制品,四公几乎无所不能。记得他还热情地赠送了火笼和焙笼之类的物件给了我家。<br> 在过年前的那段时光里,每当夜幕降临,常有亲戚乡邻陆续赶来家中探望我的父母。外面大雪纷飞,寒气袭人,屋内围炉生火,柴燃灰起,人们一边续杯畅饮盐姜茶豆,一边各抒己见敞开心扉,老宅屋内的夜晚几乎天天呈现出同一副温馨的画面:火光摇曳,人影稀疏,乡音袅袅,茶香四溢。话语间,我听大人们谈起新春正月一定会有耍花灯舞狮队进村,并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花灯里的故事,弄得我心生好奇,翘首以盼,期待了许久。果不其然,那年正月,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那种热闹非凡的场面,渔翁戏蚌、双龙戏珠、踩高跷,舞狮子,锣鼓喧天,鞭炮声声,耳闻目览,心花怒放。那时候的小孩子只图热闹,完全不晓得大人们对此番表演还需打发赏钱,当时,那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br> 正月里还要跟随父母提携一些礼品到周边邻村去走亲戚,拜过东面的舅公,又见西面的姑婆,还有好多家我至今也叫不出名字的人家。那时,我才知道除了祖母、伯父一家和四公一家之外,还有那么多的表叔、表姑和表兄弟姐妹,真的是数也数不清,我就懒得去数,走亲戚能吃上美味佳肴与精致茶点才是我的兴趣。<br> 那一年天降大雪,天寒地冻,老宅屋檐挂满长短不一的冰凌。交通淤堵,班车不通,阻碍了父母返程的计划,大哥因开学日期逼近担心不能及时返校,眼泪急得哗哗直掉,当然,最后全家人还是顺利地回到了分宜。<br> 后来在1968年,母亲带着我第二次回了老家。那一次,平日里弱小无力的母亲竟然设法从老家搬出了一张架子床和一张书桌。我尚幼无知,力所不能,不知母亲是怎么让这两件大家伙搭汽车转火车运到了分宜。<br> 再后来,我不定期的回过N次老家,但老宅自九十年代中期起因无人居住,年久失修,逐渐垮了,拆了,没了!好在后来奇叔他们在我家空空如也的老宅基地上移来了几兜竹子,且年年有新笋萌发,现如今已经长成了一片小小竹林。<br> 无论我身处何地,也无论我走向何方,只要一回到老家,一定会住在奇叔家在原址翻盖的那栋两层楼房上,守望着身边的这片翠绿的竹林,抚摸下那笔直的躯干,心中倍感亲切。是夜,清风徐来,竹影婆娑,冥冥之中似乎感觉亲人已经来到我的身旁……<br> 即使我不到现场,只要想起老家的模样,脑海里依然会浮现出那片小小竹林,同样能勾起我对亲人往事的美好追忆与对故乡熟土的热切向往……<br> 游子行千里,望月梦故乡。<br> 老宅依稀见,故人在何方? <br> 周少波写于2019年中秋翌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