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郭氏的桂花缘

莲峰

　　白露刚过的一天清晨，我一推开窗户，忽闻秋风送来阵阵香味，柔和清新，动人心脾。临窗一望，方知南住山上去年新栽的那批桂花树，正在吐香招摇。

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其核心是追求民族的发达兴旺和社会的和谐吉祥。桂花八月盛开，正逢古代科考进行之时，因而“折桂”寄托着文人的希望。“桂”与“贵”同音，桂与枣同栽就有“早生贵子”的吉祥。但在我心中爱的是桂花色纯清香，象征着为人清白，为官清廉。

毕竟，“秋上心头方是愁”，秋风一起，年已过半，犹如人到中年，难免多了些感悟。盛开的丹桂，使人想起先祖兰溪郭宅巷桂花坟的往事。

　　“秋爽挹兰山，看此日羞豆加笾，瀫渚新仪遵月令；天香飘桂院，忆当年前簪后黻，汾阳余庆衍云孙。”这是当年位于兰溪老城郭宅巷的郭氏宗祠内的一副楹联，足以看出，我族郭氏与桂花结缘颇深。在清人汪秀峰《兰溪棹歌》上那首“桂花坟畔簇天香，剪剪西风酿薄凉；斜日四层楼上望，大慈岩是渗金籹。”说的就是我祖上明代栽桂植兰，追求兰桂齐芳的佳事。

我族郭氏与酒结缘很深，在兰溪上华街道的上谢村历代流传着“陶公散财，西施酿酒”的华丽传说，至今已传唱千年；世代传承着祖上所传下来的酿酒技艺。到清末，上谢村还有两家颇具规模的酒坊，“山大酒坊”和“礼大酒坊”，这两家大酒坊当年所生产的酒在清代名冠兰城，闻名金、严、衢三府，成为兰溪酒文化中绚丽的篇章。

我族郭氏与桂花酒结缘更深。

　　桂花虽好，只叹花期甚短，因而痴情的人们费劲心机，要将这段清香长留人间。他们将桂的清香融入生活之中，揉进饮食之内，例如制作桂花圆子、桂花糕。而最能展示桂花特色的当属桂花酒。

说起桂花酒的酿制，各地皆有。记得明人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说过花酒制作方法：“十月采甘菊花，去蒂，只取花，择净，入醅内搅匀，次早榨，则味香清冽。凡一切有香之花，如桂花、兰花、蔷薇，皆可仿此为之。”据我所知，中国民间制作桂花酒盛行两种办法，一种是将桂花加到米中，一起发酵酿制；另一种是将桂花直接掺入酿好的酒中。人说月里吴刚善酿桂花酒，但他珍惜专利，至今未曾透露半点技法。

我的祖上上谢村“山大酒坊”酿过桂花酒，只恨小生生来也晚，不晓祖上技法，家谱上也秘而不载。好在我幼年时深度参与祖母酿桂花酒的绝活，深懂其中之法，尝过其中之味。

我祖母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她的勤俭持家则是远近闻名。农历八月人称桂月，每当庭院中金桂盛开之时，她会选准晴好天气带着我在桂花树下，铺上干净的席子和床单，然后用一条又长又细的竹竿轻敲桂枝，催桂花飘下，一时，黄金色的桂花像无数星星在当空欢舞，轻声落下。有的竟然吻在我的脸上。空中不但有色、声、香、味、触齐全，使人眼界大开。这叫掸桂花。我们将掸落的桂花收集起来，拣净杂物和残花后，将花摊到竹匾上，置于阴凉通风处晾干后，倒入装有上等高粱烧酒的瓶中，同时加上研碎的冰糖屑，封好瓶口，放到阴凉室内，大约一周之后，桂花酒就酿成了。此法简便，要说有什么秘诀，那就是选料要精、时机要准。

那时年年中秋，外公准时会到我家探望亲家。吃午饭时，祖母定然会捧出新酿的桂花酒待客。外公爱酒，常坐在临窗的位子上，面对庭前的桂花树，斟上一杯。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时不时举起酒杯，呷上一口，眯着双眼，嘴里还能哼上几句兰溪摊簧。小孩不准饮酒是我家规矩，我只有眼福，没有口福。

有一年，待外公饭饱酒足回家之后，祖母忙于宅事，将那瓶桂花酒与酒杯依旧放在桌上。禁不住酒香的诱惑，我乘旁无他人之机，爬上椅子，心里想着今天小爷也要尝一尝自己的手艺究竟如何！

揭开瓶盖，浓烈的桂香就扑面而来。我利索地倒上小杯酒，学着外公的模样，呷上一口。

不喝不知道，一喝知奇妙，原本辛辣的高粱烧在冰糖的调教下，居然收敛起愣头愣脑的本性，在桂花香气的衬助中，甜中有香，柔和醇厚。我欲罢不能，竟然满上一杯，让这琼浆玉液顺着舌尖灌进喉咙。一股说不尽的甜蜜流入心田，顿时身心皆热，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待我睁开双眼，房间里15瓦的灯泡已经发亮，在微弱的灯光下朦胧中看到一双焦急又慈祥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用手抹了一下眼眶，看清了祖母不同寻常的脸。我欲起身，不料祖母翻转我的身子，一手拉下我的衬裤，一手用尽力气，挥起大掌，“啪”的一声，我的屁股立即辛辣难忍。祖母“唉”了一下，起身离去，留下我独自“享用”桂花酒的辛辣后劲。

月圆月又缺，桂开桂再落，那年，祖母抛下我们走了，她上了墙，入了画框，从此再也没有下来，但她留下永久的微笑。“秋影分时隆孝享，桂香凝处设裳衣。”每年的桂花开放时节，我都会去折支桂花插在祖母的遗像前，回首往事，耳边总会响起祖母那句殷切的教诲：“规规矩矩办事，清清白白做人。”

　　自从发现唐朝右庶子滕珦故宅遗址之后，我为滕珦清廉为官的事迹所感动，特地在此处栽上丹桂，让清香长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