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西安有我们曾经的家,我们姊妹七个有四个出生在西安。那时,外婆、舅舅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也是一个大家庭。四岁离开西安回到河南老家,西安还有一些记忆。记得我们家在东新街六排二十四号,小东门北边,与城墙一条马路之隔。往西南方向去往三姑家,途中有一个大水塘。</p><p>这是家里现存的最早的一张照片,应该是一九五六年的冬季,我一周岁左右。</p> <p class="ql-block">图中:前排右起,七岁的姐姐,四岁的大哥,不满周岁的我。</p> <p>一九六零年,由于遭受政治迫害,父亲带领全家人离开西安回老家河南。当时,舅舅正在读大学,父母亲决定留下十岁的姐姐陪伴外婆。临行前一天晚上,姐姐怕丢下她,就扒睡在行李上。可等她醒来,父母亲已经带着我们哥仨乘火车走了。</p> <p>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城市农村一个样。好在我们有父母的呵护,外婆大姐,一老一少,相依为命,也吃了不少苦,但遥远的河南,都有她们系于心尖的牵挂。</p> <p>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mzx的生日,姐姐十八岁刚过十天,一个改变命运的日子:初中还没有毕业的姐姐,响应主席号召,城市里出生长大上过学读过书的知识青年到遥远的农村去接受没上过学没读过书的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西安市第一批下乡知青,人数众多。仅姐姐所在的六十中就有900多人。是激情涌动的自愿,还是舆论引导,或者无奈被裹挟?</p> <p>心绪复杂的青年男女,站在大卡车上,在古城西安街市巡游,市民们走上街头,高呼热烈欢送。车上车下,尽是满面泪水,是激动?是心酸?抑或兼而有之?恐怕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p> <p>我们众兄弟都知道大姐在那个地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流过很多汗水和泪水,有很多终生难以忘怀的记忆。</p><p>就在刚刚过去的4月28号,我们来宝鸡看望大姐的几个兄弟决定陪大姐一同去到她当年插队的地方,实地感受一下这块写满辛酸的黄土地,去看看那里的山水,也去看看当年曾经给过姐姐同情、关怀的房东和乡亲。</p> <p>这段知青岁月,留下记忆最多的只有苦难和挫败。</p> <p> 大姐在《无法忘记的青春岁月》中,曾记录了许多痛苦的记忆。</p><p>“当时规定,每个家庭可留一个子女不下乡。1960年父母亲返乡后,我一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我和外婆一块去找了街办主任,希望我留下来陪伴年迈的外婆。他说商量一下答复我们。而后她告诉外婆,因我父亲的历史问题,我不予照顾。外婆伤心的告诉了我。我很生气,又拿父亲的问题说事,不就是下乡吗。倔犟的我拿着户口本就去学校报了名。当时我想返乡河南和父母在一起。当年的班主任老师对我讲,返乡招工的几率小,让我慎重考虑。权衡利弊,我决定和同学一起走”。 </p> <p>“我们坐在大卡车上绕市区转了一圈,当车走到解放路口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外婆。满头银发的外婆满面泪水向我招手,我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我记得我一直哭了一路。一直生活在父母和外婆的呵护之下,小小年纪就要离开家,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熟悉的城市,独自面对今后的生活,此去前途未卜。想到这些,车上的女同学都在哭,有的男同学也在流泪。” ——大姐.《无法忘记的青春岁月》 </p> <p>汽车颠簸了一天,天快黑时终于到了陕西省凤翔县汉封公社八一二队(文革前叫洛城二队)。生产队敲锣打鼓欢迎我们。我们学校到汉封公社插队有300多名同学。和我一起来此小队的有四个女生,六个男生共10名同学。我们被安排在四户农家的四间小房,两个女生住一间,三个男生住一间。放好行李,当天晚上我们分别在农户家吃的派饭。我们住的房东叫“黑”,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女儿叫“彩玲”。天黑了,喧闹了一天的山村,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这里没有了城市的嘈杂,不见了城市的高楼和灯火辉煌的夜晚。只见粗狂的远山连绵无尽,起伏的丘岭若隐若现,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阵阵风声吹来,还有土炕味散发的霉味和忽暗忽亮的小煤油灯发出的吱吱响声。虽然颠簸了一天,可我却毫无睡意……</p> <p>今日洛城</p> <p>我们10个同学分工:女生负责做饭,男生负责挑水、烧火。以前在家从来没有做过饭,现在人多锅大,玉米糁煮在锅里不知道生熟,加之烧的是麦草,非常不好烧,再者肚子饿,经常半生不熟大家就开始吃了。又没有菜,吃的咸菜都是大家从家里带的。饥一顿饱一顿,生生熟熟,为此,好多同学得了胃病。在这里落下的慢性胃炎陪伴我日后终生,至今未愈。</p> <p>几天没饭吃是常有的事,为了减少消耗,只能躺在床上。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唱着忧伤的知青歌曲,留着悲伤的眼泪。下雨天还好,可以接房檐的雨水喝,止渴充饥。当饥饿不断袭来,只好忘了固守的: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们曾掰过不太熟的玉米,挖过土豆,摘过青柿子来充饥。老乡扔掉的瘟鸡,我们捡回来去掉内脏煮了吃。实在没吃的,我们只好回西安家里。徒步30多里才能到县城,那时囊中羞涩,无钱买票乘车,就拦汽车,坐火车逃票。</p> <p>自幼长在大城市,从未参加过体力劳动的中学生和社员一样锄地、播种、起圈拉粪、往山坡地背粪、割麦、碾场......什么脏话累活都干。龙口夺食时,我们个个挥汗如雨。我记得我们女生一天割了半亩地的麦子。平地的麦子还好割,山坡地的麦子长的稀稀拉拉特别难割,只能蹲着割,因为难割就挣不到工分,社员们不愿意去,生产队就派我们知青去。碾完场往粮仓收麦子,100多斤一袋的麦子,男生背,我们女生也背,根本背不动,可为了有个好的表现,大家弩着劲背,为此好多同学落下一身的劳伤病。</p> <p>农闲时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平整土地,改土变田,挖山填沟,打机井,到处都有我们的身影。后来公社在深山里修水库,每个小队都要派人去支援水库工地,知青全被派去了。吃住都在工地上,挖土、拉土、填土,每个小队每天都有土方量,为了完成土方量,紧追紧赶拼命干,劳动强度非常大,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全身骨头如散了架一样,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起来。居住条件更差,住在阴暗潮湿的茅草屋,地面全是软泥巴,外面下着雪,里面泥巴跺的小矮墙渗着小水珠,树枝搭起的床架铺上麦草就是我们的床。因我靠墙睡,两腿关节受潮冷侵蚀肿痛难忍,不得已,我用父亲送我的银针自己给自己扎针灸。当地社员可以和家里人替换回家休息,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却没有人替换,一干就是一个冬天。修水库那段时间过的简直是非人生活。后来水库也没有实用价值,纯粹是一项劳民伤财的工程。</p> <p>我们插队的公社地处凤翔山区。我们小队刚好在山口,出门见山,七沟八梁一面坡,自然条件差,靠天吃饭,广种薄收,遇到天灾,就得靠国家救济,吃返销粮。经济文化非常落后。文化生活几乎没有。村里大多数人没有见过火车,有些老年人甚至没见过汽车,我们刷牙都要引来一群人好奇的围观。</p> <p>今日洛城</p> <p>吃水非常困难,在村子西头的一个大坡下有一个30多米深的最原始的摇辘辘井,是全村近百口人唯一的饮用水井。由于缺水,吃菜非常困难。当地老乡很清贫,一日三餐都是粗粮,偶尔中午吃顿面条,也没有菜,就是盐、醋和辣子。养鸡下的鸡蛋舍不得吃,留着卖钱买盐、买煤油等生活必需用品。</p> <p>在那块黄土深厚的塬上,人能干的活我们几乎都干过了,甚至,那些本属于牲口干的活,我们也干了。</p> <p>就是对面的那个小山包,有大姐在这里最痛苦的记忆。</p> <p>1971年,政府规定下乡两年的知青可以作为招工对象回城市工作。大家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招工开始了,来了好多招工单位。为了招工返城,各类人等都充分暴露了人自私的本性。家长们蜂涌而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昔日同学室友明争暗斗。为了达到回城目的,有的通过送礼行贿拉关系走后门,有的不择手段出卖人格,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当时,父母离得远,外婆年迈,无法来帮助我,我只能靠自己的劳动表现。那时招工是由生产小队推荐,大队审批,公社审查批准。很幸运,第一批我就填了招工登记表,很快招工的人就来考核目测,随后检查身体,迁户口,就等招工单位来车接了。突然一位要好的同学告诉我:有人在公社知青办说我父亲有历史问题,要求把我换下来,还给主管人员送了东西。当时我想户口都迁走了,还能换下来?但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天黄昏招工的师傅来告诉我,很对不起,我们不能带你走了,我们已经和你们公社谈判了两天,可他们就是不同意你走,不然其他人都不能带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们安慰我很长时间,但我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p> <p>有人说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把美好当着你的面摔得粉碎。我的希望,对未来的憧憬,一切一切瞬间成为泡影。我悲愤,我无助,我绝望,我欲哭无泪。</p><p>天黑了,身不由己,走过村西的一片洼地,跨过风雨飘摇的洛河桥,我跌跌撞撞走到对面的山包上。那晚天异常的黑,凄厉的风刮着树叶发出刷刷声响,远处不时传来动物的哀嚎,黑暗笼罩着整个山林。我没有丝毫的惧怕,自杀的念头一次次袭击无望的我。</p> <p>也许是上苍的同情和可怜,在我神情恍惚往山上走的时候,有一条不知是狗还是狼的动物一直跟着我,我那时已经没有怕的意识了。我坐在地上,它就卧在我的旁边,它让我感觉到了生命的存在。</p> <p>暗夜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死了,相依为命的外婆谁来陪伴?父母亲失去唯一的女儿他们会多悲痛?年幼的弟弟们失去唯一的姐姐会多么悲伤?</p><p>我不能死!我要与命运抗争!我不相信上苍会如此无情,我不相信我会永远倒霉!</p><p>我站起来对着大山喊:我不死!山间回荡着:我.....不......_死......,到了后半夜,我下山回到寂静如死的村庄,那条狗还是狼一直随我走到村口,又回头朝着大山方向走了。这是不是上苍派过来的保护神呢?</p> <p>回到房间,室友说:大家都在找你。我说:没事,睡觉吧。朦胧中做起噩梦。惊醒后,感觉舌头直往嗓子眼卷,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像哑巴一样发出阿阿声。室友被惊醒了,问我怎么了?我指着嘴,她一看,吓哭了,用手伸进我的嘴里拽着舌头往外拉。这时房东一家也起来了,把队长也叫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扎人中、掐穴位,舌头终于出来了,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房东奶奶说这都是气的,队长流着眼泪安慰我说:没想到,手续都办完了,怎么又被卡下来呢?你放心吧,下次招工我一定让你走!</p> <p>虽然事情已经过去40多年,但每每想起此事,我依然浑身血流涌动,烦躁不安,愤怒不已。</p> <p>从我的事后,同学们都说;汽车轮子不转,就不能算走。</p><p>在回城的大潮中,家庭有问题又面临一次严峻的考验和痛苦的折磨,又一次被冷落,被拒之门外,由失望到绝望,任随命运的惩罚。同学一个个都招工走了,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种身心的痛苦和精神的无望恐怕很多人难以想象。外婆又有了病,我就请假回西安了。临走时,队长告诉我,你就在西安呆着,有招工的消息,我给你打电报。</p><p>1972年底招工到凤翔县修造厂。生产队派人用架子车拉着我的行李送到单位。</p><p>洛城唯一留给我的思念是乡亲们的纯朴的情感。</p> <p>这是一段描绘知青生活的小诗:</p><p>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p><p>风风雨雨的艰苦磨练</p><p>他们把浸染着血汗的足迹</p><p>刻在了广阔天地</p><p>穷乡僻壤 ,塞外边关</p><p>他们把美好的青春 </p><p>甚至生命,留在了南疆雨林</p><p>沙漠戈壁 ,北国荒原…… </p><p><br></p> <p>知青开始回城了—— </p><p>抖落滿身的疲惫</p><p>告别岁月的苦寒</p><p>卸下心头的重负,</p><p> 洗刷满腹的辛酸</p><p>回家了—— </p><p>不再有暗自落泪的伤痛</p><p>不再有夜半思乡的失眠</p><p><br></p> <p>就当生命从头来过</p><p>找一个自食其力的饭碗</p><p>即便是糊火柴盒的工作</p><p>他们也坦然接受毫无怨言</p><p>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资格挑拣</p><p>青春不再与他们结伴……</p> <p>但是他们相信自己</p><p>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p><p>因为他们有隐忍不屈的经历</p><p>下乡的日子比现在更加艰难……</p><p><br></p><p>当子女有了自己的孩子</p><p>知青们已经步履蹒跚</p><p>为了培养第三代</p><p>知青又把肩上的重担承担</p><p>退而不休 ,他们勤奋依然</p><p><br></p><p>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p><p>知青们把孙子精心照看</p><p>他们知道养儿育女的辛苦</p><p>他们深谙为人父母的艰难</p><p><br></p><p>他们甘愿为儿女倾力奉献</p><p>为减轻子女生活工作的压力</p><p>他们如保姆般把一切包揽</p><p>因为他们知道 ,如今社会</p><p>职场的险恶 求职的艰难…… </p><p>知青们没有深厚的社会背景</p><p>也没有显赫的靠山</p><p><br></p> <p>但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p><p>是自强不息的信念</p><p>他们没有值得炫耀的各种文凭</p><p>甚至连初中都没有读完</p><p>但是他们的人格修养道德规范</p><p>足以让那些持有</p><p>各种大学文凭的道貌岸然者汗颜……</p><p><br></p> <p>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曲折</p><p>他们跨过了太多的沟坎</p><p>他们承担了太多的责任</p><p>他们饱尝了太多的苦难</p> <p>既然生活中不都是甜美</p><p>那就必须有人去咀嚼辛酸</p><p>既然历史赋予了使命</p><p>那就应该勇敢地承担</p> <p>请社会不要忽视他们的存在</p><p>请别把他们小看</p><p>没有他们的自我牺牲</p><p>没有他们的无私奉献</p><p>没有他们的安分守己</p><p>没有他们的隐忍前瞻</p><p>怎么会有稳定发展的今天……</p> <p>如果一定要说知青经历的收获,那就是这段阅历,打下了人生起步的基础,炼就了坚毅的性格。</p> <p>尽管他们已不再激情燃烧</p><p>尽管他们也退出了社会的视线</p><p>尽管他们不再奢求什么</p><p>但是他们一生不成比例的得舍</p><p>依然需要社会一个公正的评判</p><p><br></p> <p>去看看昔日的老房东。</p> <p>还能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张淑兰吗?</p> <p>老乡亲,你现在过得好吗?</p> <p>对老房东表示一点谢意。房东,你不用感动,这样,是我的心灵安慰。</p><p>感谢你当年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同情。感谢你还记得我。</p> <p>生命里,注定了我们有一段情缘。</p> <p>老房东还保存着一些老物件。</p> <p>也许历史和人生都不能简单地用“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来评判。几乎整整一代人把他们的青春和热情在这贫瘠的农村,许多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p> <p>看到乡亲们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心里也有一点欣慰。</p> <p>依依不舍。</p> <p>历史不会忘记。</p> <p>从凤翔县农机修造厂,到秦岭深处的国防“三线”,再到从深山沟里搬迁宝鸡,这是大姐后半生工作的单位。在这里,她用自己的勤劳和奋斗,实现了人生的辉煌。</p><p>当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苦难经历,成为她奋斗的动力和不懈追求的力量的源泉。</p> <p>也算是把一生献给了祖国的航天事业。</p> <p>孩子,将来你长大了、懂事了,会不会还在意姑奶奶这艰苦的人生经历?</p> <p>往日的辛酸是刻在生命里不可磨灭的。</p> <p>村中尚存的老房子,已被野蒿围绕。</p> <p>当年的打麦场还残留一些痕迹,这土壤里浸着我的汗水。</p> <p><br></p><p><br></p><p>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都是这场运动的受害者,他们虽然在知青返城的大潮中回到了故乡,但很多人后来却一直生活在城市的底层。他们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留在了黄土中,失去了求学求艺的机会,于是一次次被时代淘汰。</p> <p><br></p><p><br></p><p>我们不能否认曾经有过的日子是一场灾难,但愿岁月能够麻木所有的创伤,但愿今天的回忆、当年的苦痛不再刺伤我们饱受苦难的心。</p><p>向前看,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但愿这样的社会悲剧永远不会重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