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一年一月一日,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那天,我和战友们离开家乡,应征入伍踏上了征程。</p> <p class="ql-block"> 兴奋与激动,我早早地起了床,脱下学生服,换上绿军装,挎好军用包,背着父亲帮助打好的被包,来到集合地点——公安广场。</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广场,人山人海,放眼望去,一片片“军绿色”点缀在红色的旗帜和红色的标语之中,格外醒目。</p><p class="ql-block"> 新兵分为不同的接兵部队,列队排行,集合待命。亲人们站在各自的家人旁边,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我哥牵着六岁的小侄女也来到广场送我。</p><p class="ql-block"> 十一点左右,部队起程从广场行进到招待所楼前等待进歺。我发现队列中有一个不认识的战友:个不高,清瘦,活泼,两眼炯炯有神,话语中透露出湖北人特有的聪明。迎近搭讪,他原来是从公安入伍但是沔阳籍的战友熊德荣。自此,我们从相识到相知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队伍进入饭堂,满屋香味扑鼻而来,有肉有鱼,大米饭,菜品丰富。家乡的饭香啊!多年以后,老战友马明清还念念不忘那顿丰盛的午饭。</p><p class="ql-block"> 我们吃完饭,集合列队,正式出发了!</p><p class="ql-block"> 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欢送的人群,他们敲着锣,打起鼓,舞动着红旗,不时振臂高呼“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我们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高举着红宝书,回应着“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等口号,沿着荆江大道、纪念塔、青年路,前往长江边的公安港。</p><p class="ql-block"> 当接近候船室的时候,我看见了学校班里的同学,还看见了慈祥的父亲站在欢送的人群行列中。我激动地边行进,边注视着他们,通过人群夾道,跨过江边泊桥,登上了停在码头边的《东方红》229号长江航运客轮。</p> <p class="ql-block"> 我们被安排在第三层大通舱,以背包作橙,坐下小憩。此刻,欢送的人群多以散去,刚才还震耳欲聋的欢乐声渐渐平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在暂短的等待开船的时间里,我走下船舱的第一层,第一次遇见了还不熟悉,像大哥一样的战友唐承荣。他坐在船舷边糸缆绳的铁墩子上面,表情有些惆怅,眼晴注视着岸边。我猜想着他的内心活动:也许是怀念着他的工友,也许是挂念着他的亲人。我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他把头转过来,露出柔和的微笑说:就要离开家乡了,真有些不舍。</p><p class="ql-block"> 是啊,此时此刻,我们每个战友都是一样的难舍之情。</p><p class="ql-block"> 呜,轮船鸣出一声汽笛,客轮即将启航。</p><p class="ql-block"> 我回到队列,坐在背包上,面朝着公安港,注视着岸边送行的人群,搜索着熟悉的面孔。我突然发现父亲还站在码头边的斜坡上,朝船上张望着。我迅速向他招手,没有反应,站起来招手,仍没有反应。</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看见父亲的身后,站着一位女同学:她,美丽秀气的脸庞,苗条婀娜的身材,白皙如玉的肤色,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充满了花季少女的青春活力。</p><p class="ql-block">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她还没有离开。</p><p class="ql-block"> 我高兴地挥挥手。她似乎有了一点反应,朝我父亲看了看,却有些迟疑。这也难怪,人们在岸边朝相距三十米远且有些暗淡的船舱里看,是难以辨清景物的。无奈,我只好作罢。</p><p class="ql-block"> 呜——呜,呜,呜,呜!汽笛响彻在公安港的上空。</p><p class="ql-block"> 机器轰鸣,轮船开动,起锚,解缆,离岸,调头,驶入主航道。</p><p class="ql-block"> 我随着船的移动,调整着能望见公安港,能看见亲人的方向,直到轮船加速,公安港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缩影,才扭头过来。</p> <p class="ql-block"> 轮船顺流东下,第二天下午一点左右,到达汉口港。</p><p class="ql-block"> 湖北的一月,在太阳升起的日子依然微热。我们整装列队穿着棉衣毛皮鞋戴着皮帽走下轮船,顺着沿江大道,途经雄伟的江汉关,经过繁华的汉口市区,走了近一个小时,来到黄浦兵站。</p><p class="ql-block"> 我们吃了晚饭,天已黑,又集合等待军列。</p><p class="ql-block"> 这时,离队伍不远处,发现了我的好同学陈智群。我抓紧时间,迅速跑过去,和他依依惜别。以后,我才知道他去了上海方向,分配到山东济南十三飞行大队服役。</p> <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我们登上闷罐军列。所谓闷罐军列,是一种中间有门,四周封闭,平常都是作为运输货物的一节节车厢。可想而知,乘坐闷罐列车的那种难受和不便。</p> <p class="ql-block"> 军列在黑夜中驶向前方,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我们将一床棉被作褥,一床作被,两人睡在一起,在列车的咣——当、咣——当声中进入梦乡。</p> <p class="ql-block"> 一月三日清晨,列车在一处兵站停下。接兵首长命令:迅速下车吃饭。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不是先去食堂,而是敏锐地搜索到了目标——简易露天厕所,憋了十多个小时,哪管这些。我卸重后感觉轻松了许多,这才边找吃饭的队伍边观察,哦,这是到了郑州,前进的方向是北边。</p> <p class="ql-block"> 军列载着我们这些新兵在华北平原奔驰,車外景色由绿变黄,温度由热变冷,过了河南,来到河北,停靠邯郸,驻足天津,不知列车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在山海关停下。</p> <p class="ql-block"> 山海关是华北通往东北的交通要道,是关内关外分界点,它还是长城起始段第一个关隘。</p><p class="ql-block"> 我要下去看看!我和几个人跳下车,漫步在站台朝远处望去,啊!近看,山海关城楼雄伟壮丽,“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历历在目:远眺,长城蜿蜒曲折俯卧在山上气势恢宏。</p><p class="ql-block"> 要出关了!我们和先辈们为了生活去闯关东不同,我们是肩负着保卫祖国,抗击侵略者的责任而出关!</p><p class="ql-block">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民族英雄岳飞《满江红》的一段词就是我们当时心情的最好写照。</p> <p class="ql-block"> 一月四日,到达沈阳,战友余运江,范守阳,范守贵,吳德荣,欧阳官德等人及松滋藉战友下车到了目的地。</p> <p class="ql-block"> 一月五日,军列朝着东北方向继续前进。</p><p class="ql-block"> 在四平兵站要进歺了。我们推开沉重的车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朝外一望,真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大地,一片白雪皑皑,和水乡江南相比,真是两个天地。</p><p class="ql-block"> 我们列队走向兵站,小心翼翼地踩在很结实又光滑的冰雪路上行进,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四仰八叉。</p><p class="ql-block"> 进入兵站食堂,掀开门帘,房子里热气腾腾,与室外形成极大的温差。吃的也是大米饭,但那个大米饭,油光滑亮,口感劲道,没有菜都可以吃几碗,就连我们来自鱼米之乡从小吃大米饭长大的人都赞叹不已。</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战友黄智慧讲到四平的大米饭,还津津乐道,回味悠长。</p><p class="ql-block"> 从那天那一次开始,我就记住了这个名称:东北大米,以至于回到老家,到了现在,时不时都要买东北大米。可以说,我记住四平,就是从东北大米和冰天雪地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列车前行到达长春站,同学桑良春,韩先华,潘传玉及邓国俊等人在另一个车厢下了车,他们去了长春二道河子机场。</p> <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军列继续向前,不知去往何处?坐了三天三夜的闷罐车,应该到了吧?还真是的,列车在蒸汽一声声减弱的喘息声中,终于停了下来。这回,接兵首长说:打好背包,带齐所有物品,下车!到了,目的地到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走出站外,接我们的是标有“午8——”军车牌照的敞篷卡车停在路边。</p> <p class="ql-block"> 我定睛一看,天已漆黑,几点钟?才下午四、五点钟怎么就黑了?这种天气现象以后才知道,因为纬度原因,东北一些地方的冬天下午三点就天黑了。我借着灯光,看见建筑物上写的地名都是哈尔滨市,哦!我们来到了祖国最东北方向,当时被称为“反修前哨”的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了。</p> <p class="ql-block"> 军车驶入市区一处大院,受到了已先期到达,从锦州入伍的新战友地热烈欢迎。他们领着我们进了楼,稍作安顿之后,就开晚饭了。到部队的第一顿饭还不错,东北大米饭,肉炖豆腐。</p><p class="ql-block"> 我们被安排在一处大房子里,中间是活动通道,各自两边是大通铺。当晚,战友带着到达目的地后的喜悦进入梦乡。</p><p class="ql-block"> 笫二天早晨,起床,洗漱,列队进入食堂。</p><p class="ql-block"> 早歺食品“不错”!有昨天剩下不多的馒头,还有一种食物,宝塔型,黄橙橙的,什么东西?蒸鸡蛋糕?湖北兵没见过,一拥而上,有的拿俩,有的干脆用二根筷子同时穿进去就是四,五个,兴高采烈地用牙一咬,哎哟!怎么这么硬还掉渣,怎么咽也难下喉。扭头一看那边,辽宁兵“让”我们抢那个黄东西,却一边在抢馒头,一边还嘻笑着说湖北兵讲风格。</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是知道的,那叫窝窝头。我五岁时去过北方,见过那东西,是粗粮。</p><p class="ql-block"> 这下惨了,湖北兵明白了,没办法,慢慢咽吧,辽宁兵哪是让啊!要是吃肉包子、大米饭,你试试!</p><p class="ql-block"> 哈,几十年后,唐承荣讲起此事来,还涛涛不绝,我们不由得哈哈大笑!</p> <p class="ql-block"> 离开家乡和亲人已有六天,该写信报平安了。</p><p class="ql-block"> 我买来信笺拿出笔一连写了七封,这是我在外以来一天之内给家人、亲戚和同学写信最多的一次。</p><p class="ql-block"> 战友们写信,时不时互相打听是给谁写信。我记得战友加同学的陆德军写一封信时遮遮捂捂的,我就笑着问他:给谁写信啊?他笑而不答。当然,我后来知道他是给一位喜欢的女同学写信了,至于姓名嘛,保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年新兵连驻地,黑龙江省体校(老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 新兵连驻地设在黑龙江省体育学校。当时正值文革时期,学校停课闹革命,校园空旷,操场硕大,宿舍众多,是部队生活训练的好场所。</p><p class="ql-block"> 我们开始了新兵训练,从一个士兵的基本训练开始:立正,稍息,敬礼,向左转……起步走!冬天的哈尔滨,零下二十多度,冰天雪地。我们怀着保卫祖国,立下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的雄心壮志,不畏严寒,不怕冰雪,一声令下,就卧倒在地。严格的军事训练,使我们从学生逐渐淬炼,向一个合格的解放军战士转变。</p><p class="ql-block"> 哈尔滨室外寒冷,但屋里暖和。我们睡了几天后,每个人的嗓子鼻子发干,严重的还上火,排长王勇说:你们是南方兵,初来到寒区,室内有水暖气,有些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果然,我们逐渐适应了那里的气候。</p><p class="ql-block"> 睌上,是我们的休息时间,睡觉前,躺在床上自然都要闹一阵子。我记得熊德荣说:耍是别人问我们当得什么兵?我们就说是开飞机的,问的详细了,最后就说是用抹布揩(kāi)飞机的。许多战友如李光华、朱忠安、袁玉新、张杰,张洪时不时都用这句话来调侃。</p><p class="ql-block"> 后来,大多数人都没有分配到机务去揩飞机,只有王安清、李祖荣、黄银发荣幸上榜。</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个羡慕哟,羡慕的不是没有揩上飞机,羡慕的是没有吃上地勤灶,为啥?地勤灶伙食好啊!</p> <p class="ql-block"> 训练了一段时间后,时任省民航局局长的戚宜芝来驻地看望大家。</p><p class="ql-block"> 他是山东人,中等偏上个头,圆脸,胶东口音,待人和气。据讲他是小说《林海雪原》少剑波的原型——作者曲波的战友,参加过东北剿匪,不久前从空军十四航校调来任职。</p><p class="ql-block"> 全体新兵集合列队,局长给我们讲话,其它话已忘记了,只有一段话永远记着,这就是,局长既像是问连领导,又像是问大家:发领章帽徽没有?连首长还没来得及回答,新兵们迫不及待的齐声答道:没有!局长马上对连长说:把领章帽徽迅速发下去!</p><p class="ql-block"> 话音刚落,哗!战友们情不自禁地热烈地鼓起掌来,那个掌声,响彻云霄,那个掌声,惊天动地,那个掌声,我记了整整五十年。戴上领章帽徽,它标志着我们正式成为了解放军战士,也意味着我们所承载的保卫祖国的那份责任已重任在肩。我们要好好练兵,才对得起那份用先烈鲜血染色的“三点红”。</p><p class="ql-block"> 连里迅速领回了领章帽徽,发给每个新兵。排长王勇穿针引线教我们把领章缝在衣领上。一时间,就像过节一样,全连战士沉浸在缝缀领章帽徽的喜悦当中。先佩戴好了的,到每个班乱串,用现在的话说,臭美!显摆呗!</p> <p class="ql-block"> 星期天到了,每个人都想着要穿上佩戴着领章帽徽的军装去照像馆拍照。军队是有纪律的,假日上街要请假,还有名额限制。</p><p class="ql-block"> 这时有一个班的战士都闹着要请假上街,名额不够,班长为难了,怎么办?有位班长还真有办法,抓阄!用纸写上“去“还是”不去”,揉成砣,叫每个人抓,这才解决了问题。</p><p class="ql-block"> 不料,这个事情被首长知道了,连里召开全连军人大会,严肃的指出这件事情没有突出政治,违反纪律,还抓阄!狠狠地批评了这位班长的“错误”行为。</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抓阄就成了这位班长的外号。我们除了叫他的名字以外,就亲热地叫他“抓阄”一直到现在。他也从来不生气,脸厐微笑还答应着。一提到这事,战友们就知道“抓阄”是谁了,他就是我们的好战友李祖荣。</p><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二0一七年,我和黄祥贞、张守职,张永松、还有我们亲爱的“抓阄班长”李祖荣在一起,提起此事,还哈哈大笑。我称赞他那时就有改革开放的头脑。</p><p class="ql-block"> 这时,在场的张永松说了一个隐瞒了近五十年的秘密,说那个主意是他出的。是不是,已无关紧要不需要追究了。可是,张永松啊张永松!你怎么现在才说出来,你当时承担一半的责任也好啊,你让李祖荣背了五十年的“黑锅”!说到这里,我们的抓阄班长也只是敦厚的嘿嘿一笑。</p><p class="ql-block"> 那个星期天,我被批准了假,将单军帽放在挎包里系好扣和几个战友在体校门前乘公共汽車去南岗。</p><p class="ql-block"> 车厢里人多,地方青年挤着人群,解放军战士只有让着老百姓。到了南岗照相馆后,我摘下冬帽,从挎包掏单军帽准备戴上照相时,嘿,单军帽没了!明明是放在挎包里了的啊,怎么会沒了呢!哦!我反应过来了,一定是在公交车上被人偷了。</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军装是年青人梦寐以求的时装,多少人以能穿上一件军衣,戴上一顶军帽而自豪。没办法,还要照像寄回家啊,我只有找同去的战友借了单军帽才照完像。</p> <p class="ql-block">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学军事,每天出操练队列;我们学理论,每天老三篇天天读;我们学政治,听战友张守职上课讲形势。我们都努力实践着从一个学生、工人、农民到一个军人的转变。</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训练学习的紧张时刻,二月十七日晚上,我和王守财及辽宁藉战友孙万强被通知到连部,连首长对我们说:组织决定你们提前结束训练,到沈阳去学习。我还没反应过来,连首长又说:因为情况紧急,明天乘飞机去。我一惊,天啦!坐飞机去!是真的吗?转而又一喜,我还没有坐过飞机,能在入伍一个多月后,就能坐着飞机去学习,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回到宿舍,战友们都为我高兴。不知是谁说:明天你坐的飞机经过训练场上空时,你一定要向我们招手,我们也会向飞机招手的。</p> <p class="ql-block"> 二月十八日十四时三十分左右,我带着乘坐飞机的喜悦,带着保卫祖国学好本领的决心,带着战友的嘱托,在哈尔滨马家沟机场登上了中国民航伊尔十四型678号飞机。当飞机掠过体育学校上空时,我倚在窗边俯瞰大地,俯瞰着新兵连营区,俯瞰着训练场。亲爱的战友们,再见了!待学成归来时,再见!</p> <p class="ql-block">图片均搜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