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海涂从未远离

阿小

谨以此文献给50周年前的今天奔赴浙兵二师六团十三连的战友们！ 　　那一片浩瀚苍凉的海涂，一直静静地安卧在我的心田而从未远离。 光阴荏苒，离开它已经多年，每每夜深人静，就时常想起那一片海涂。尽管曾经无数次地被诅咒、无数次地想逃离，一旦真的离开，就格外的留恋，让人魂牵梦绕。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片海涂，有一丝丝陌生，然而更多的却是那种绵绵的亲切和感动。真想俯下身去亲吻那沧桑的面容，回味那苦涩的咸水。 　　当年，载着希望、怀着忐忑，汽车一路颠簸，穿过那个以“萧山萝卜干”而闻名的县城，经过一片片平坦的田野，来到此前从未听闻的小镇头蓬。往前似乎已没有公路，汽车拐入一条堤坝继续蜿蜒前行，不时的有一簇簇芦苇从两边掠过，头上的芦花正盛，随风飘荡，花絮飞扬。 汽车已无路可走，我们在一个叫新湾的地方下了车。 这里已是萧山的最东北角，人称萧山的“东伯利亚”。说是一个公社的所在地，其实新湾就是海涂边的一个小村落，一条冷清清的街,宽不过数尺,长不过几百米，一边是低矮陈旧的民居，另一边则是一条平静的河湾。这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喧哗过，年复一年，偏偶一角，经历了百年的沧桑，分享着海涂的贫瘠和宁静。忽然间几千个青春活力的少男少女们蜂拥而至，才搅动了它多年沉淀下来的空寂。 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走过一座摇摇晃晃的竹桥，我们扛着简单的行囊继续沿着一条旧时的堤坝前行，远远的就看见那条大坝下，整齐地排列着几幢大草棚，清一色的用油毛毡铺就的屋顶，清一色的用稻草编织成的四壁，那便是我们的宿舍，也是我们的目的地。宿舍内空空如也，我们从宿舍后面的内河边拖来几根毛竹并铺在地上，再在上面盖上稻草权作床铺，胡乱地过了一夜。 然而这还不是我们的家。据说，我们的家就在宿舍左边不远处、那个叫丁坝头的大坝外面那片广袤无垠的滩涂上。 　　第二天，我们早早来到大坝上。初次见到浩瀚的滩涂，内心就被深深的震撼：也许潮涌刚刚退去，眼前那平坦开阔的滩涂是水汪汪的一片，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潮涌冲刷出的流花沟，细水潺潺，曲折蜿蜒，流向滩涂深处；低洼处、浅沟里，不知什么鱼儿在水下嬉戏，泛起圈圈水花；偶尔见几只螃蟹出行，悠然自得。放眼远眺，那广袤的滩涂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远处水气弥漫，烟雾蒙蒙，一望无际，似乎地连着天，天碰着地…… 坐在高高的大坝上，海风徐徐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潮潮的水气。习惯了市井的喧嚣，忽然间觉得眼前那片茫茫的滩涂是那样的苍凉，苍凉的让人仿佛回到远古时代；那样的清静，清静的让你听得见呼吸，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未见过“滔天浪浊排空来”的钱江潮壮观景象，也未曾想到这神奇的钱江潮还能将东海大陆架的泥沙推拥上来，与钱塘江上游随水而下的泥沙混合在一起，淤涨沉积衍变成滩涂。眼下，这片方圆几千公顷平坦的滩涂，就静静地平躺在天的尽头，那样从容，那样淡定，似乎注定要与我们结下不解之缘，也注定我们将在这里经受一场脱胎换骨的磨练。 似乎在一夜之间，前面丁坝头那条大坝上就布满了各式各样简陋的毛竹蓬，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据说，那是当年规模最大的一次围垦，人数有十万之众。还没来得及适应这里的海风和咸水，我们就匆匆溶入到这支庞大的人流中，肩扛着最原始的工具，向着茫茫的滩涂进发。几天后，一条雄伟的大坝横空出世，气势非凡，将那片浩瀚的滩涂一举拥入怀中。 　　当激情振奋的围垦战役结束后，迎来的却是漫长苦涩的艰辛岁月。 天寒地冻，北风凛冽，我们脱去鞋袜，用火热的双脚去搅拌刺骨的泥水，期望大坝长久永固； 抬水泥、搬砖头，我们用稚嫩的双手在这块海涂上造起了自己的营房，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像老农一样辛勤耕作，企盼在汗水的浇灌下，让荒凉的海涂，变成肥沃的粮仓。 …… 有谁曾想过，当我们满怀豪情踏入这片自己亲手围起来的海涂时，留下的将会是我们全部的汗与泪、喜和悲、爱与恨、激情和无奈…… 　　岁月如歌，往事如烟。尽管早已告别了那片海涂，却仍然摆脱不了它的影响；纵然岁月之舟载我远涉万水千山，海涂的一切仍是我心中永恒的驿站。 曾有人对天发誓：再也不去那个“鬼地方”。可回城工作后，会七八次、甚至十几次回到那里，似乎还没看够那里的一切； 多年前一位病重的老战友，自觉将不久于人世，竟然孤身一人跑到那里，久久徘徊在营房前、水渠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又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我的心绪也会不由自主地飞到那里，与那孤寂的咸青草，盘膝而坐，互诉衷肠，细说哀愁。 有人说，我们的魂，留在了那里。我好想问问已在天国多年的那位战友，那天你在寻找什么？找到了没有？ 　　注定今生到永远，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那一片海涂就不会远离我们。 2020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