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范谈（四十八）AI 换天 – 风光摄影的福音还是诅咒？

John Fan 范朝亮

曾几何时，一个风光摄影师在后期换天换地、移花接木会招来无休止的非议。对“作假”的痛斥铺天盖地，能瞬刻间把人淹没了。然而这样的作假要做得天衣无缝可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够完成的，否则我这个老法师评委在0.6秒之内就能辨别真假。到时候你送到1x的大作就只能有0.6秒的寿命。可现在Photoshop却将“作假”登峰造极，在新版本里增加了AI换天的功能。这个新的换天功能有多简单？能否以假乱真？我就花十分钟做一张片子来演示一下。

这是我多年前在密西根州拍摄的秋色。秋色艳丽，光色平平，对一个风光摄影师来说是张废片，所以它一直躺在我的硬盘里不见天日。今天我想给它加上日落的彩霞。

首先我将原片的室温作一下调整，让树林的色调更符合日落的味道。

然后在Photoshop里选择Edit -> Sky Replacement，选一个中意的天空，或者上传一张自己拍摄的天空。我这里就用Photoshop里内置的一个天空图作演示。这时点击OK，哇啦，就这么简单。在此之前Skylum也已经开发出Luminar软件的AI换天功能，但如今Adobe将流程大大简化，在Photoshop之中几乎一键完成。

可是换天的功能有个缺陷：只能换天，不能换倒影，所以这张图的水面显得假假的。但是这点小问题难不倒老法师，只要将图片上下颠倒，水面不就变成了“天”？

到这里就不用谁教了。依葫芦画瓢，将假“天”换成更假的“天”。当然要注意天空和倒影要对齐，否则弄巧成拙。

再次将图片上下颠倒，一张风光“大片”就这样诞生了。

这张完美的大片在我这个评委眼里还是有点缺陷：因为它的水面光滑得太完美，缺少水面应有的质感。这点问题依旧难不倒老法师：加个蒙版，将假水面刷去一点，让真水面露出一些。不会做？那一定是后期的菜鸟。我曾经为对Photoshop几乎一问三不知的朋友写过一篇《摄影范谈》的简单粗暴三板斧，你去一查便知。

结果水面既有彩霞的倒影，也有水面的质感。这样的后期，前后不过十分钟，整体效果不错。但是细节的效果如何呢？我将树梢和天空的交接处放大成1:1，仔细判断真假。

树梢部位曾经是后期换天的难题，用通常Photoshop的手段作案，几乎都会留下痕迹。但是AI换天能让它几乎天衣无缝。在1:1放大倍数之下能够看出很细的光晕，但是类似的缺陷即使普通的锐化或者亮度调节也会造成。在正常的显示条件下，至少我这个老评委已经很难从技术上判断真伪了。唯一可以借助的是根据自然条件的合理性去判断真假，但这要取决于作者，以及观赏者或评委的经验了。

那么AI换天究竟是风光摄影的福音还是诅咒呢？这里我就说说我自己的几点看法：

1. 首先，不管你的观点如何，兴奋也好，怨天尤人也罢，这是时代的产物，科技的结晶。来了，就必定不会依你的意志而去留。AI对风光摄影初学者可能是福音：一张光色绝佳的大片在后期便可简单完成，无疑给风光摄影创作增加了一个最重要的自由度。如果风光摄影师不需要风餐露宿去等待光色的话，拍摄难度降低何止百倍？然而它对风光摄影初学者很可能也是诅咒：在一个孩子没有学会加减乘除之前你便教他去用计算器，他可能永远不懂加减乘除为何物。走捷径是人之天性，不需要历经千辛万苦去等光色，难道非要自虐不成？

2. AI对一个风光摄影高手来说，诅咒却可能多于福音了。改天换地变得如此简单而又天衣无缝，通常作假之的人又不会主动公开真相，等到全世界人都在作假，真的也就被看成了假的。这可能是数码后期的历史上风光摄影所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但是对一个真正的风光摄影师来说，有挑战才有创新。曾几何时，摄影对绘画产生的巨大冲击，直接或间接地催生了现代艺术。AI也一定会改变很多风光摄影师的创作风格。我们的风光摄影师过于依赖风光三板斧：找一块景、等一片光、按一下快门。今后的风光摄影会更加依赖摄影者的眼光。

3. 风光摄影的题材很多是千年不变的景观，自然气候的独特性给作品带来光色的独特性，也就在千年不变中增加了一个变量。这变量如今却可以在后期轻易地完成，如果天空依旧是千年不变，整个作品（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就失去了一个最大的变量。比如星空：月亮和银河是亿年不变的景观，简单地放在千年不变的前景之上的话纯粹从画面分析的角度来看已经毫无意义。

4. 我在《摄影范谈》里反复谈到摄影作品的最高价值在于它真实的历史性。AI让摄影迅速向绘画靠拢而又弯道超车，免去了相似于画家的常年基本训练。这将对摄影艺术作品的价值带来又一次的冲击，使得越来越多的摄影作品脱离现实，变成无病呻吟的视觉游戏。

5. 然而摄影本来就是经历。风光摄影让我们用全部的感官去亲近自然：听见自然的声音，感觉自然的冷暖，触摸自然的质感，进而为之心动、为之震撼、为之谦卑。但是对大片无休无止的追求让我们急功近利，将多维度的自然世界降格为纯视觉的享受。而这样的感受现在已不是人类的专利，机器的AI已经知道如何判断。如果我们还把经历从风光摄影创作中排除出去的话，作品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这在AI时代更是如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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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亮，英文名John Fan，旅美自然风光摄影师。作品在国际摄影界屡获殊荣, 频繁发表在国内外出版物，在多个国际展览中展出，并被多家图片社收藏。他同时又是国际顶级在线摄影艺术画廊1x.com的策展人及中国大使，美国摄影学会(PSA) PID 副主席，以及世界顶尖摄影创作团队 - 四光圈创始人之一。他的全部摄影作品收集在其个人网站:

John Fan Photography

范朝亮著作：

《摄影范谈集 - 三周改变你的摄影观》于2019年出版。

《理性的灵动 - 大自然的摄影语言》于2017年元旦出版，入选2017年1月百道好书榜。第二版于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