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

欣欣向荣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七五年,我工作分配到某某厅供销处,供销处是某某厅下属的一个人数众多的处室,加上在二仙桥仓库的保管员,汽车队的司机们共一百多号人。但在科室工作的就只有四十人左右,楼上楼下办公,同事之间见面都和和气气的点点头,打招呼,彼此相处的不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十年代,物质匮乏,许多物品都凭票证供应,大城市供应相对好些。所以,如有同事出差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就有人托买水果糖,肥皂……。出差的同事也乐意帮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听说材料科的老岑和几位同事要去北京一机部汇报工作。我想正好托他给自己父亲买双北京布鞋。就直奔老岑办公室,笑着给他打过招呼后,递上写有鞋码的纸条。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同科室的同事说起此事,他们都笑了,说:别高兴了,老岑从不会帮别人代买东西的。为什么?他们笑而不答。我一头雾水,心中惶惑,看来这次是找错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星期后,老岑拿着一包东西出现在我办公桌前,轻敲着桌子说:年纪轻轻的,什么记性?我打开一看,是北京布鞋。我连声道谢,忙着付钱。他离开后,我们科室的同事都啧啧称奇,我也感到很意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七六年夏,唐山市发生特大地震灾害。大地震的惨状及对地震知识缺乏了解,使民众们都惶恐不安。有预报成都市也将发生地震,一时之间,停工停课,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搭起各式各样的地震棚。有全家老小挤在以床为基础的“地震棚”里,有挂着蚊帐的、挂着布帘子的木棚子……,露天里炊烟缭绕煮饭炒菜,小孩子们嬉戏玩耍,很是热闹,其中也是有苦有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供销处办公的楼房是那种外墙青砖,内里铺有宽宽大地板的旧式三层小楼,建筑牢固。于是,晚上就有同事来办公室打地铺睡觉。老岑他们几人就在二楼财务室打地铺睡,与我和小高的宿舍相邻。因为怕地震时门窗变形,所以,大家都开着门睡觉。有天半夜,地震了。所有人大叫着冲下楼去,我却沉沉的睡着了。忽然听到老岑大声呼喊我,惊醒后,急忙跟他跑出去……。后来,别人告诉我,老岑已和众人冲下楼了,发现我没出来,不顾危险又返身上楼来找我。那时候,那情景,多少人胆战心惊,惊慌失措。老岑却记挂着我,一个家在外地的女孩子的安危。我好感动,特别特别地感激他。以后碰见他,我总是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多说些话,渐渐地与他熟络起来。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帮我买北京布鞋?他说是被你的孝心打动了。那时候,工资低,一个女孩子没有给自己添置什么,却想着给父亲买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俩口子没有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道我出生在浙江省杭州市,老岑认了我这个小老乡。从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才了解到:他是浙江省温州市人,岑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祖上在朝廷做过官,到父辈时弃官经商,生意兴隆,财力雄厚时,在上海、杭州都有实业公司。他年轻时上的西式学校,学外语,踢足球,打网球……很新潮的生活。抗日战争爆发后,举家迁往重庆。跟着父亲在重庆、内江一带做生意。后来,父亲将内江糖厂交由他全权打理。……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战败撤离大陆,许多商人们也纷纷转往国外。他的家人也决定离开,并为他买好了飞往香港的机票(那时候,一票难求)。因内江糖厂还有要事急需处理,待老岑返渝时,因交通阻塞而耽误,最终没有赶上那趟航班。新中国成立后,他是糖厂老板,参加了公私合营。因有文化,业务能力强,按政策规定而获得了公职。深知自己的历史背景及海外关系等不利因素,他从爽朗洒脱的性格,转而与人保持距离,少言寡语。因他业务能力强,得到领导赏识,并谨言慎行,历次运动也都侥幸过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一九四九年与父母亲、家人分别后,老岑夫妻俩相依为命。他的苦闷唯有他的老婆可以宽慰、理解。他对饮食颇有讲究,他老婆烧得一手好菜,家乡菜的味道滋润着他的肠胃,抚慰了他的愁绪。有了我这个单纯的小老乡后,他也有了可放心倾谈的对象。我们聊起西湖的风景,灵隐寺的钟声,美味的小笼包,糖醋鱼,温州蜜桔,上海外滩的钟楼,南京路商业街的繁华,还有许多我不知的前朝逸事……。我工作中有不懂的地方,或不知如何处理的人际关系都会常常请教他,他指点我,关照我。有同事见我与他交往过密,就好心的提醒我:他是个资本家,与这种人要避而远之。可我认为:他早就不是资本家了,是单位里的同事,是本性善良,经验丰富的良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结婚时,同事们或三三两两合伙,或以科室集体凑份子送贺礼来。老岑专门到工艺美术品进出口商店精心挑选了出口礼品——框在玻璃匣子里的一对精致的彩绘蛋壳祝福我。同事们惊讶之余都说:老岑送礼真是破天荒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婚后,怀孕生子,家庭事务忙得团团转。此时,老岑被调到西门外门市部工作,与他接触少了许多。直到单位分房,我和他家分到相邻的单元楼。又可经常见面,有时间便去他家里天南地北的闲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改革开放后,对外政策松动,他去香港会了亲友。几十年过去了,亲友们散落在世界各地,兄弟亲戚中许多都是大富豪了。地位日隆,住豪宅,锦衣玉食,一掷千金。双方阅历不同,想法各异,话不投机。亲友表示要资助他,让他东山再起,他婉拒了。夫妻俩只在香港逗留几日就返回。那时候很多人羡慕着有海外关系的,有点沾亲带故的就千方百计的靠拢,想得到资助,想要担保出国……。得知老岑这么好的机会都放弃了,直叹可惜。老岑倒也坦然,觉得奢华的生活已离他远去了。岁月流逝,凭他的年纪,凭他的精力到国外再创业已无必要了,他甘于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闲聊时,我曾好奇的问起过:假如当年没有被耽误,而登上了离开重庆的航班,他的人生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他睿智地回答我:人生是沒有假如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的,人生是没有假如的。这几十年他早已参透了这个道理,才能以豁达的心态面对酸甜苦辣的生活,一步步走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家搬离单位宿舍,老岑也退休了。除了逢年过节去他家看望外,见面机会少了,及至他突发脑溢血而逝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岑即岑立达。他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及对我的信任与帮助,我将终生难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谨以此文怀念我的良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