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静 如 水

凌云

　　烟雨朦胧，雾锁大山。乳白的流霭缓缓升腾、翻滚，雨后的新叶滴着浓碧。凋敝的小学已经荒废，里面住着两个孤寡老人。几十间房屋稀稀疏疏，在雨雾里静默着。这是我2018年第一次登上茅坪，一览众山的感受。

茅坪山顶，有户人家，房子外墙还是水泥灰，两层楼房住着三个人。一对夫妻已近花甲，两个女儿已经远嫁。妻子个子瘦小，患有严重风湿，走路一瘸一拐，手臂也不灵便。男人个子高大，身材微胖，两鬓白发初生。还有一个老奶奶，笑容可掬，亲切贤淑，这是第一次看见奶奶的笑。

　　坐下来攀谈，得知奶奶生于1938年——兵荒马乱的年代，在硝烟、动荡中长大。奶奶拖着不太灵便的腿给我泡茶。我说不渴，奶奶执意给我沏茶一杯，双手递给我。我忙接过茶，生怕奶奶摔倒了。茶叶像冬眠后苏醒的鸣蝉，缓缓张开羽翼，在杯中浮沉，渐次舒展。我说茶叶真香。奶奶说这茶叶是她亲手一片一瓣摘下的。春日里，暖阳下，奶奶安静地摘茶，就像奶奶用针线缝补一样专注。

以后每月一次拜访奶奶，我都能收获奶奶慈祥沉静如水的笑容！

第二次去奶奶家，我给奶奶带了一点小礼物。奶奶看见我来了，张着没牙的嘴：“现在是吃中饭时间，吃了中饭再走吧！”说着，抓起几个土豆开始刮皮。奶奶动作麻利，土豆皮像迸溅的水花四散开去。“你站讲台挣几个钱也不简单，我知道你们这个职业很辛苦，以后空手来！”

　　第三次去奶奶家，稻场里有些飘落的树叶、干枯的苔藓，我拿着笤帚清扫稻场。奶奶笑着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扫！”坐定，询问奶奶家里近况，连日下雨，玉米吹倒没有？猪仔长势如何？奶奶一边和我聊天，一边说今天好歹吃饭再走。从橱柜中取出一块煮熟的肉，一刀一刀，拉过来，划过去，吃力地分解。我只好提前告辞。

有一次去奶奶家，惊讶地发现奶奶坐在轮椅上。奶奶说腿子疼，老了，不中用了。最近几天全靠儿子用轮椅推来推去。奶奶吃力地和我打招呼。说一句，唉一声。我说奶奶您休息，我和您儿子聊。奶奶一扬手，指着儿媳妇说：“世英，给老师煮一碗包面！” 她的儿媳妇用纱布吊着手臂，脸上却依然有笑。 我忙不迭地阻止这难以承受的盛情！

一月不见，奶奶家竟遭遇如此变故。儿媳妇不小心摔断手臂，粉碎性骨折，把手臂肉剖开，断裂肱骨两端钻眼，安上固定钢板，用了四个螺丝铆住！奶奶的腿也越发沉重。但不变的是奶奶的笑，依然沉静如水。让我想起妈妈的笑——慈怜温和，舐犊情深。

　　还有一次，村委通知入户时间要求很紧。下午才入户，等到山顶的最后一家就是奶奶家时，天已经黑了。奶奶说她家享受的好政策都要感谢我。我说不是不是，这是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党心系百姓，让百姓分享改革红利。我们要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

那天，奶奶家请人帮忙做事，正在吃晚饭。他们三个把我拉到餐桌旁，共进晚餐。依然记得，奶奶做的玉米掺杂米饭的金裹银喷香入脾，白萝卜透明如纱，柔软化渣，淡而微甜。奶奶看我吃农家饭不挑食，笑着看我，皱如核桃的脸上漾开一池秋水。

最近一次去，我提着几瓶八宝粥敲奶奶的家门。奶奶牙不好，只有吃粥、面包之类了。 她的儿媳妇说男人带奶奶看医生去了。

奶奶怎么啦？

还是腿疼，胃也有点问题。

我又想起奶奶的笑，朴实如路边的一朵山菊花。花朵小巧，开得执着。没有牡丹鲜亮华灿，有的是绽放自我精彩。

　　羡慕生命中有奶奶可喊，有姥姥被宠的幸福，那是一段外婆的澎湖湾温馨记忆，那是一杯冰糖雪梨的甜蜜过往！我的姥姥在母亲12岁时就驾鹤远游，奶奶也是生我前一年仙逝。我想，眼前奶奶的笑是不是就我姥姥、奶奶的笑？

笑容沉静如水，这就是中国劳动妇女的最质朴的本色！磨难也好，风雨也罢，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蓑烟雨任平生。对人心怀感恩、不忘回馈，即使是打一个鸡蛋、煮一碗面条。

听说明天宜昌有一股寒潮，不知道蛰居半高山的奶奶可曾暖和？

奶奶，珍重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