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当年母亲流下的泪

北平

<p>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和我的二姐还未长大成人。那时,我家是个“半边户”,父亲在镇上工作,微薄的工资主要用于家里大的开销;在乡下,我们母子三人的日常生活全靠母亲一人操劳。那个年代,农村普遍比较贫穷,全凭劳动力赚工分养家糊口。母亲当年五十有余,因旧社会裹过小脚,且身体虚弱,在村里只能做轻松一点的农活。这样,我家算起来还不到一个劳动力。因此,年年超支,而且所分的口粮往往不够吃,柴火不够烧。在此情况下,母亲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可谓历经了艰辛。</p> <p>  我家祖辈几代人一直在镇上做生意,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响应党的号召,母亲带着未成年的儿女回到了祖籍地,父亲和已成家的大哥留在镇上工作。六十年代末期,大姐成家在汉口,二哥去云南当兵,家里只剩下母亲、幼小的二姐和我。母亲因做过多年的生意,脑筋转的特别快,而且练就了吃苦耐劳的品格,她毅然决定喂养一头母猪,靠卖小猪仔赚点钱补贴超支。喂养一头母猪对大户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家而言,可谓难上加难。</p><p> 养母猪首先要有个猪窝。砖石和顶棚材料,都是母亲平时一点点从村子里捡回来,材料备足后,母亲亲自当泥巴匠搭建。大户人家人多力量大,和泥巴的和泥巴,砌墙的砌墙,往往一天时间就能搭好一个猪圈。而母亲一人则要忙上好几天,而且累的腰酸背痛。不过,在大功告成时,母亲还是若无其事地拉着我和二姐的手,去欣赏她搭的猪圈。</p> <p>  一头母猪最大的开销就是猪饲料。母亲喂养的那头白母猪,体长个高,食量大。记得生产队分给我家的谷子,每年加工下来的糠只能满足母猪吃两个多月。虽说父亲当年用生活节俭省下的钱能买一些糠回来,但还是不够母猪吃。所以,每年至少有三个月的猪饲料缺口靠母亲想办法解决。</p><p> 春天,是母猪怀孕产仔的季节,田间地头长满了野菜野草。为了给母猪增添营养,母亲经常去挖猪菜。挖满篮子,在河里洗干净提回家给母猪吃。母猪很喜欢吃母亲挖的菜,大口吃起来头一点一点的,吃的津津有味,好像是在为母亲点赞。吃完便乖巧地躺在门前的空地上,闭上眼睛,打着小鼾儿,非常可爱,我有时兴致勃勃地蹲在母猪旁边给它的背挠痒痒。</p> <p>  夏天,河里长满了水草,母亲一有空就挑着箢箕,拿着两根长竹篙去河里搅水草。好水草偏偏长在河的中间,母亲为了搅些好的水草回来,常常卷着裤腿下到河里去搅。我有时站在河岸边,看母亲搅水草。母亲动作很娴熟,两只手各握紧一根竹竿的端部,把另一端伸到水草半腰中,先用两根竹竿夹住水草,再双手把两根竹竿合握在一起,顺时针方向转动竹竿,水草便缠在了竹竿上。最后,母亲身子往后一倾斜,双手使劲地朝河岸方向拽。不一会,水草屈服了,乖乖地从冒着泡泡、翻着泥浆的河水里游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顺手把水草洗净装入箢箕里。搅猪草要说是男人干的活,不光累,而且河水深不可测,很危险。所以,母亲搅一担猪草回来,非常不易,而且裤脚总被河水浸得湿淋淋的,但她从不叫苦。</p> <p class="ql-block">  冬秋季,是母猪最缺饲料的时候。为此,母亲总要提前做准备。生产队废弃的谷壳在旁人看来没有用,母亲却爱不释手。她从废弃的谷壳中挑了又挑、捡了又捡、筛了又筛,选出一些可用的瘪谷,若此不够,还去沟渠扯一些盘根草晒枯参和在里面,再添加一些好谷子去加工厂粉粹成糠。记得每年这种“特制”的糠,堆在墙角处总有十余麻袋。母猪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长得身强体壮。</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那头母猪是很称职的猪妈妈。每年的五月份,它开始生产,每次生产,都是母亲亲自为它接生。母亲提前用干净稻草在猪窝里为母猪铺好 “产床”,临产时,母猪非常熟练地躺在上面待产。一个,两个,三个……十六个,母亲站在其旁数着、观察着,直至母猪生完仔为止。母猪生完仔,母亲及时打扫“产房”。尔后,用事先备好的碎米给母猪煮一盆营养粥补身体。</p> <p>  母猪生产后的一两天,奶水不充足,往往要人工催奶。母亲很有经验,总是把黄花菜根和粹米熬在一起给母猪吃。两三天后,母猪奶发得鼓鼓的,奶水多的不得了。</p><p> 初生的小猪个体差异不大,但长了几天后,个子体重就不一样了。会吃奶的长得快,而且吃奶时很霸道,总是抢最大的奶吃,还欺负弱小的,有时独占两只奶。为此,每当母猪喂奶时,母亲总是站在旁边为弱者撑腰,把霸道的小猪抱开让弱小的多吃几口。这样,所有小猪的体态差异就不那么明显了。</p><p> 小猪出生四十天后可长到十斤多,这时可挑到镇上的集贸市场上去卖。那时,我们周边的集贸市场只有两个,但离我们家都有二十余里之遥,母亲每次只能用猪笼挑着六头小猪仔去卖。每次挑去卖,得在黎明前出门,我年幼不能帮母亲挑,只是跟着母亲,打着手电筒做个伴。为了赶路,一路上,母亲不曾歇步,总是左右肩膀换着挑,常常累得汗流浃背,到集贸市场一般七点钟左右。由于我家的小猪仔品种好,皮肤白嫩,长得肥头大耳,十分可爱,所以往往半个小时就能卖光,每次可卖60多元。卖完猪仔,母亲会花一两块钱买一些平时吃不到的菜慰劳我们,留一点急用钱,剩余的就交到队里冲超支款。</p> <p>  年复一年,母亲自从喂养了那头母猪后,精神状态虽然越来越好,但额头不知不觉地爬满了皱纹,两鬓也染了白霜,腰身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挺拔了。</p><p> 有一年深秋的一大早,我陪母亲去加工猪饲料,不巧加工厂停了电。到了中午,电还没来,母亲看着我饥饿不堪的样子,在加工厂旁边的小卖部花5分钱买了一个发饼给我吃,母亲却没有给自己买。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总是酸酸的。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母亲当时是不是只有这点钱,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省下一个发饼的钱。那天,加工完猪饲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月光下,母亲挑着沉重的猪饲料,佝偻着身躯,一路上走的很慢,挑的很吃力,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二姐将煮好的红薯稀饭端给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坐在八仙桌边吃着,一种力不从心的神态写在苍老的脸上,紧锁的眉头无不显露出母亲复杂的心思……</p> <p>  第二年的七月份,刚卖完小猪仔,母亲说要卖掉母猪。记得卖母猪的那天,天气很炎热,我陪着母亲一起去镇上集贸市场卖母猪。母猪虽然为我家辛劳了好几年,但是因为母亲的精心喂养,所以看上去依然壮嫩。没过多久,一客户相中,以70块的价格成交。当母亲把猪绳交给对方,对方把七张“大团结”递给母亲的刹那间,母亲的眼泪不由自主“哗”的一下滚落下来。她迅速转身,仰望着天空,尽力克制眼泪往下流,但眼泪怎么也不听母亲指挥,瞬间湿透了衣襟,我也跟着哭了起来。这是自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母亲一向是很坚强的人,她有泪从不轻弹。此时此刻,年幼的我似乎读懂了母亲那一刻的眼泪。那眼泪不仅饱含着母亲曾经的辛酸,饱含着对母猪的不舍,更饱含着对我们未来衣食的担忧……</p> <p>  光阴荏苒。在母亲的呵护下,我和二姐逐渐长大,我俩慢慢能帮母亲干一些农活了,从此,我家逐渐告别了超支户。我十八岁那年,二姐顶父职,我考取了铁路中专学校,全家人又从农村回到了城里,日子如日中天,越过越好。</p><p> 如今,每当回想起当年母亲喂养母猪的那段生活经历,对天堂里的母亲思念之情便会油然而生。母亲吃苦耐劳的优良品质和对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永远是我们子孙宝贵的精神财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