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江波 / 我和二舅

黄河韵

                

             我和二舅

                       武江波

      我和二舅长得很像，我年轻时曾经在榆次液压件厂工作过，后来二舅也去了。结果厂里有人说，我与他们当头碰上不说话。后来知道那是我二舅，大家都慨叹：外甥像舅，此话不假。

      我们年龄相差不大。他比我大四岁，而我和我兄弟姐妹间也大多上下相互差四岁。在我妈的兄弟姊妹中，我妈排老大，他是老小。记得我小时有大人问兄弟姐妹差几岁时，我不忘把二舅也加上。他虽辈份高，但相处如兄弟姊妹。

      孩童时住姥姥家，院里有只很凶的大公鸡，我不敢出去。二舅用高粱杆作了架机枪，爬地上朝公鸡扫射一通，然后领我出去，回来时也如此。稍大些，我在城里上学，放假回姥姥家，晚上和他单独睡一个炕，听他用乡土俗语讲故事，特别喜欢听他讲用剃头刀偷换尚方宝剑和三兄弟吃牛肉的故事。尤其是讲拔尚方宝剑却拔出剃头刀时，绘声绘色用词绝妙，他不说“拔”，而是说“嗖地一声”“抹（没）出”……有时讲得没故事了，便讲“从前呀有座山，山上有座庙……”一直讲到我瞌睡睡着。

       姥姥家在乡下，白天大人们下地干活了，我没事就喜欢翻看姥姥家的抽屉玩，满足少年的好奇心。屋里炕上小桌的抽屉里小物件众多，针头线脑、顶针、线板板、小镜子、药盒子……五花八门。门道里大案桌的三四个大抽屉里面有更多的稀罕物件。案桌上摆的弹甁上有“渔、樵、耕、读”古画，廖廖数笔，古味悠长，引人想像。

       我最喜欢翻看得是主屋里二舅的一只木箱子，里面有他收藏的成套连环画，我们叫“小人书”。我把它们拿到炕上，一本一本地翻阅欣赏。小人书有《三国演义》全套，大约六十本，蓝色封面，画得极好。里面缺一、两本，说是某朋友借走没归还。大概还不了了，于是用其它杂色的补上，补上的不如原套的好，成为缺憾。我记得还有《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杨家将》《西厢记》，但都不全，还有几本为现代战争内容。那《红楼梦》画册里标注画者为王淑晖，画得极工整细致，我有时连图里面的一条古花架茶几都看半天，对古时生活的优雅充满了遥思遐想。

     我还喜欢木箱里放着的，小姨们用过的文学课本。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既有节奏又有意境，大气辽远，深深地打动着我。课本中还有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生动描写，还有震撼人心的都德的《最后一课》，这些课文对我算是文学启蒙。

     我更喜欢二舅这个人。他一回来我就非常兴奋，除了听他讲故事外，还喜欢看他写下的文字。记得姥爷表扬他小学三、四年级时的作文，是首诗歌：“冬天真是十分冷，时时常常刮西风。大雪飘飘天上滚，到处白雪三、四寸。有位老汉不怕冷，背着粪筐去拾粪。有人过去把他问，他说准备明年用。更要粮食往上增，建设咱们新农村”，一幅简洁白描的冬景图就勾勒了出来。他写的励志诗，好读、好记，读来朗朗上口：“桌上的时钟，终年报秒告分。刹看去，单调，犹如哑子在卖弄喉咙。惊回首，还不唤起觉醒？紧抓时光不得松。力争渡，顺耳倾听凯歌声”。我还看过他诗的草稿，写大家在原野上唱歌，那衣服在风中是“轻快地”和“一个劲地”欢跳。    

      姥姥家是读书人家，孩子们全用“文”字排名。姥爷楷字写得相当漂亮，许多人拿去当碑帖临用。二舅的字虽说比不上姥爷的字漂亮，但很有力度，很有自己的特点。他不仅写字作文，我还见他绘画，绘制了一个漂亮、精美的小册子，算是自制“小人书”，内容是一个英雄人物传。那个“英雄”带着小丑帽，自称“身背单刀走天涯，生平本性爱采花”。他的英雄事迹是，倾全力打倒一个老西葫芦。配图文字简洁上口，比如:“咬牙又狠心，双拳握个紧。使泰山压顶，争一拳要命”，并且“英雄大战老交瓜，威名定要传一下。见人就要告一顿，搖头摆尾本事大”，“如此厉害”！真是图文并茂，妙趣横生。

     我学了一些二舅的词句，回城里卖弄，城里的一位朋友附着在上面也写了几句诗。二舅来看了朋友的诗句，写了几句题评:“高悬缸门，音轻思重。满脸汗水如雨，汤里确有小米。”调皮捣蛋地写出了诗作者构诗之艰难窘态和对诗意的肯定。

      他对村干部不为大家办事而只顾享乐吃喝不满，写过讽刺诗，犀利有锋芒，曾于晚上偷贴在村委门口的墙上：“ 小东崖有几个当权派，面对东泉酒肉摆。吃起来、喝起来，哈哈！正然悠哉哉，悠哉哉！”（小东崖、东泉是村名）。

      后来他进城工作了，在函授大学学了书法，结业时，用书法写了一首自嘲诗：“书道弹指已三年，愧临瀚海只占边。欲借晋楫驾舟去，更需勇气贯丹田”，反映着勇于上进的心志。   

       最近我们一起去采风，在灵石雷家庄，许多人题的词是抄录名言，没自己特点，我没去记，他写的我却记住了，叫“雷鸣石应”。雷家庄的雷，灵石的石，雷家庄在灵石很有名气。在左权赵家庄的黑鹳栖息地，他题词:“黑鹳鸣祥”。准确地概括了景点的特色，我觉得可单独在那里“勒石为铭”了。我辑了自己的又一本散文集，他为我题字：岁月印痕。我打心底喜欢。

       他才华横溢，处人却很单纯，由于进城工作了，就把家里老院让一位远亲暂时住上了。但太过相信对方，结果房里的古物都被倒腾走了，我小时候见过的许多稀罕物件没了。那位亲戚一脸谦疚，任你说，任你骂，但那些传家古物是没有了。他气得脸通红，出一身汗，但只能而已而已。

       我不仅外貌像二舅，他举止儒雅的风度、好学上进的精神、与人为善的心地、坚强不屈的品格，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感染着我，我为有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二舅而骄傲、自豪……

                            

2020.12.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