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留着

雨滴

高二那年，父亲所在的企业招工，我就退了学，去了离家有三十里的工厂工作，一般每周才回家一次。 在那个夏天的周末，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可爱——五岁的勇，已经在我家住了好几天了。 母亲说，她去我姥姥家，恰巧遇到五姨带着勇也去了，勇非要赖着不走，嘴里还振振有词：“人家小朋友都在姥姥家住过，我都这么大了，一次还没有……”五姨给他解释：“人家姥姥年轻，你姥姥年纪大了，你又太淘气，看不了你。”看着勇可怜巴巴地样子，母亲心疼了，说：“要不你跟我去住两天吧。”勇高兴了：“行，那我跟大姨去”。就这样，勇被母亲带到了我们家。 换了新环境，又认识了新朋友——邻居家的孩子，勇开心得不行，都快玩疯了…… 天有点热，勇也不老实，那路边的沙土堆，成了他最喜欢的玩具，滚啊爬啊撒啊，都快成泥糊的了……等他疯够了，我一边给他洗脏兮兮的小手一边对他说：“小泥猴，下星期我回来，给你买身新衣服，然后带你去城里（农村人对县城的通称）玩，可不许走噢……”他使劲地点头，开心得跳起来：“姐姐要带我去玩喽，我要去城里喽……” 特地去商场，选了一套带卡通图案的短袖套装。我想勇准是在家眼巴巴地盼着我呢，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七天，也未免有点太长了吧……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回到家，进了院子，就喊了一嗓子：“我回来了——”然后用眼睛去搜寻那个活泼可爱的身影，原以为勇不管躲在了哪个角落，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欢天喜地地跑出来…… 然而，勇并没有出来。 母亲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纳着鞋底，“梅子回来啦，你饿不？家里还有……”我顾不得回答母亲的问话，心急得不行：“勇呢，咋没看到他？” “走了，回家了。” “回家了？不是让他等着我吗？这是我答应给他买的衣服……”拿起那套还未拆封的童装，心里一阵失落。 母亲并不知道我对勇的许诺，当时我没有告诉母亲。 “你答应给他买衣服啦？” “是啊，还说带他去玩呢。” “怪不得你五姨来带他回家，他说啥也不愿意走，都急哭啦，嘴里喊着：我要等姐姐，她说回来给我买新衣服，还要带我去玩，我不走……” 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心痛的场面，心里的希翼，变成了无可奈何的绝望……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近乎残酷。 五姨心疼妈妈，怕带勇太累，虽然勇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还是被带走了。谁能想象，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遗憾啊！ 后来，我去上班途中，特意拐到五姨家。门上着锁，那时我还没有手机，无法联系，把衣服顺着门槛塞了进去，就走了。我以为曾经许下的诺言，也就到此为止了。想必勇看到衣服，也还能高兴一阵子吧。 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时的承诺，我以为勇也忘记了，毕竟他还小。 期间逢年过节，亲戚串门，偶尔会遇到勇，他还是那么粘人，见了我就抱着我的胳膊，姐姐长姐姐短的，简直比亲弟弟还亲。 后来我下了岗，又换了工作。勇也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为了生活，勇和老婆去了千里之外的烟台打工。 勇一直很关心我，总问我啥时有空，希望我能去烟台，他带我好好转转。可是，我每次的回答都令他很失望。 2018年的元旦，我晨跑崴了脚，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 三月下旬，单位放了几天假，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就萌生了去旅游的念头，我首先想到了烟台。 舅舅家的大表弟在烟台开了个小公司，从老家带去了一部分人帮他做事，更主要的是，勇也在那里。 试探着和勇联系，告诉他我放假了，想去烟台看看。 勇开心极了，他说：“姐，你只负责来，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坐飞机吧！现在飞机票打折，比火车票都便宜，我从网上帮你订。”勇缠着我，非要我把身份证号发给他。我平时没出过远门，也从来没坐过飞机，更不会从网上订票了，有了勇，一切都变得那么顺当。 我很快就飞到了烟台，勇在蓬莱机场的出口处等着我，那开心的样子，像个收到礼物的小朋友。 烟台的春天来得有点迟，老家已经是杨柳依依，鲜花怒放，烟台还像冬天一般静寂。来前，勇特意嘱咐过我，烟台有点冷，多带件厚衣服，惊叹勇的细心，才不至于被寒冷扰乱了心情。 勇说中午了，我们简单吃点，然后再去见见那些老表们。 勇特意挑选了一家海鲜店，虽然我再三阻拦，也还是要了一桌子的海鲜。勇说：“你来了，就听我的，只负责吃，负责玩，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这一桌子海鲜应该价格不菲吧，就我们俩，也未免有点太浪费了吧。勇好像也没怎么吃，只是开心得陪我说着话，把扒好的海鲜肉，默默地放在我面前的盘子里…… “姐对我好，我知道。我想让你尝遍烟台的每一味海鲜，逛遍烟台的每一个景点。” 勇说得让人感动，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姐哪里对你好啦，对谁都一样，你也没啥特殊的。” “姐就是对我好，小时候还给我买过衣服呢”，勇幽幽地说。 我笑了起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该多大的事啊，你还记得？” “记得！我永远都记得！”勇说得斩钉截铁。 “姐还说带我去县城玩呢，到现在还欠着我……”勇诡异地笑了。 我有点惊了，我的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在他幼小的心里，竟然沉积了二十多年。 “你没去过县城？还让我带着？”我跟勇打趣。我们两家属于同一个县城不同的乡镇，说没去过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 “去过，就是姐没带着我。”语气里带着些许委屈。 他心里想的，还是当年我的那个承诺。可见，那次，对他的震动是相当大的，也许，在他心里，一直盼望着那个承诺能够被实现…… “好好，哪天去姐那里，带你好好转转……”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疼痛，想起当年那个受伤的小精灵。 “不！” 勇的回答让我感到诧异。 “我不让姐还，我让姐——一直给我留着——” 勇调皮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这样，姐就会一直想着……” “你好坏噢，让姐欠你一辈子的债！”我用筷子敲了下勇的头，勇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姐，小时候，你带着我玩。现在，我长大了，该我带着你玩啦，我要让你看遍烟台的每一座山，每一处水……” 勇很认真地说。 吃过午饭，参观了表弟的工厂，拜见了我烟台的几位亲人们。他们对我的到来，表现出莫大的热情，特意举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为我接风。 勇很开心，不时地为我夹菜。酒也喝了不少，众人都劝他悠着点，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没醉，姐来了，我高兴…… 第二天，勇带我去了蓬莱。先参观了“海底世界”，又去了“八仙过海”处……高大英俊的勇，不但做了我的专职导游，还兼任了我的随行摄影师。 我们在海边尽情地释放着心中的快乐，捡贝壳，喂海鸥，追斜阳…… 勇像个小跟班，帮我挎着包，抱着衣服，提着装零食的方便袋……满脸微笑着看着我……一瞬间，我感觉我们好像互换了角色，我倒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了…… 愉快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们沐着余晖踏上了归途，我的那只伤脚有点撑不住了，走路也显得有点瘸了。勇看着有些心疼，说：“姐，让我背着你吧！” 我拒绝了勇的好意——我还不至于到了连路都不能走的地步，更不愿让勇受累。勇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架起我的胳膊，陪我一起慢慢地走，我突然感觉脚下轻松了许多…… 我担心因我的到来，耽误了勇的工作，毕竟勇也是来打工的。当我盘算着哪天回去的时候，勇却计划着怎么请几天长假，陪我好好逛逛。 可巧，我们的舅舅从老家赶来了。舅舅执意让我陪他多住几天，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我能多住些日子，勇感到特别开心。 就这样，我就又成了舅舅的小跟班。舅舅去哪，都带着我。但是，他不许别人跟随，包括勇。 勇几次试探着对舅舅说：“我开车，带你们去玩吧。”但都被舅舅严词回绝了：“这里我熟，你们好好上班，谁都不许去，我带着你姐，坐公交转转。”我们平时对舅舅都挺敬畏，他的话就是圣旨。勇带着失望，也带着羡慕，偷偷地告诉我：“姐，我也想去，想陪着你……” 舅舅虽然六十多岁，但身体硬朗得很。对烟台公交线路也比较熟悉，我们爷俩每天早上出发，傍晚回来，去了烟台附近的很多景点：月亮湾，金沙滩，南山公园，烟台动物园，……由于我脚伤的原因，舅舅为了照顾我，我们只看水，不爬山。 每天早晨开开心心出去，傍晚一瘸一拐地回来，再到工厂去转悠一圈，成了我和舅舅每天必做的功课。这几天对勇来说，是一种煎熬，只是默默地给我记着，我曾去过的地方。 不知不觉，假期很快就结束了，老表帮我和舅舅定了回去的车票。 勇开车送我们去火车站，言语中充满了依恋：“姐，我真舍不得让你走，还想让你多住几天，好多景点你还没去过呢。”我说：“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 “姐，等你脚好了，我陪你逛个够！” “我给你留着所有的山……你累了，我背着你……” 勇又为我许下了美丽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