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豆面稠模糊

塬上草青青

<p>&nbsp; 我从班车上下来到村的时候,天才刚黑下来。正是隆冬,冰天雪地,寒气逼人,也没见个人影。一走进村里的巷路,就闻到飘溢的豆面香,浑身突然就觉得暖和起来,仿佛置身于浓浓的香甜的蒸汽中,我心里一动,母亲会不会做的是手擀豆面,还会配上一大碗自做的酸菜?</p><p><br></p> <p>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冬天,我最爱吃的就是母亲做的配上酸菜的模糊豆面。豆面要在一年里最冷的时节三九四九里磨得最好,一般是黑豆,也有黄豆,这个时候磨得豆面最耐放,不会生虫,磨得要吃一年。一到傍晚时分,母亲便开始准备晚饭,她在和面盆里倒上面粉,放进适量的温水,便俯下身子和豆面,她整个腰身都在用力,双手在面里使劲的揉,直到把零散的面粉揉成劲道的面团,面盆也光滑铮亮,和好后再用湿面布盖上让行面。接着就到酸菜缸里挖出一大碗酸菜,调制好后放端到小桌上。这时面豆已经行好,母亲把面放到案上,用擀面杖开始擀面,随着她一推一拉,擀面杖在案板上也咯噔咯噔的响,一大团面就被她擀成薄如纸张的圆圆一张大饼,擀好的面躺在案上要稍微晾一会。母亲揭开大铁锅的木锅盖,添好水,在灶火里把火生着,让小火慢慢的烧。小火烧的时候,母亲就把擀好的面用擀面杖一层一层折叠起来,然后用切面刀把面切成丝条,这可是个技术活,母亲擀的面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宽窄薄厚正合适,再把面撒上面扑,揽到小面板上备用。接着就到灶火里大火把水烧开,同时会随手拿两个馍馍在在灶火里烤,把馍馍烤的焦黄。水烧开了,揭开锅,水蒸气在屋里四散漫开,母亲便把豆面洒在滚开的锅里,滚上几滚子后,放上盐和调料,一锅香喷喷的豆面就做好了,这时天刚好擦黑,我姊们几个围着锅台直流口水,母亲说,别急,去看你爹到地里回来了没有?我们几个蜂拥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爹,直到听到爹的答应声,赶紧又跑回给母亲说,爹回来了。母亲听了,把灶火里的大火退掉,只剩下红红的火炭滋滋的响,锅里的豆面咕嘟咕嘟冒着泡,父亲进了屋舀水洗手,母亲就拿来碗开始舀饭,父亲洗好手端起一大碗豆面夹上一筷子酸菜,吃上一口说,你妈做的的豆面好吃不?我们几个囫囵这嘴含混不清地说,好吃死了,就是你不早点回来。母亲站在灶台前,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和慈爱,说,好吃,我就天天给你们做。</p><p><br></p> <p>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院门口,还未进到院子里,就闻到豆面的香味了,我喊到,妈,我回来了,你做的是豆面,我都闻着香味了。母亲从屋里出来,应着声说,快进屋,外面冷,我给你做了豆面,这就给你舀饭。母亲生怕我饿着,我眼前仿佛看到了——小时候一进门就喊,妈,饭好了没有?我饿了。母亲赶紧就给我拿吃的,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别让我噎着——母亲已经舀好饭,我接过热气腾腾的饭碗,低头呼噜呼噜的吃着,她笑着对我说,我老了,擀的面不好了,你将就着吃,锅里多着呢,她站在灶台前,说的时候眼神柔柔的,还带着一丝歉意,我不觉得鼻子一酸。父亲去世快二十年了,母亲含辛茹苦的拉扯我姊妹几个,我们都过成了一家人,母亲也是很欣慰,而她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也四十多了,可在她眼里我还是个那个没长大的孩子。我说,妈,你也吃啊,母亲说,你先吃,我等会再吃——我们一家人吃饭时,母亲也是这样,看着我们吃,直到我们放下碗筷去玩耍了,她才舀饭开始吃,老是用铲子把锅底铲得干干净净,说是豆面熬得锅底劲道好吃,她生怕我们吃不够,是等我们吃完了她才最后吃——我看着站在灶台跟前的母亲,她的头发已经花白,满脸皱纹,穿着厚厚的棉袄,腰身微微弯着,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整个身子显得瘦弱,她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着力气,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慈爱安详,在有点昏暗灯光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吃,等着我吃完,再开始吃,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又怕母亲看见了,我放下碗,抹了一把脸,走到灶台掀起锅盖,舀了一碗饭,双手端起来送给母亲,要母亲坐下来和我一起吃,母亲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怔怔的看着我,端着饭碗竟有点局促,我说,妈,你坐下来咱一家人一块吃。在我的再三催促下,母亲才坐下吃饭。从小到大,都是母亲把饭做好给我舀好看着我吃好,我又何曾给她做过饭舀过饭亲手端给她?即使有,那也是少之又少,母亲能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她能给我时时刻刻作出来我喜欢的味道,可我能记住母亲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吃的喝的,就是母亲喜欢的。看我吃了满满两大碗饭,母亲才乐呵呵地说,你回来妈就给你做,我知道你爱吃妈做的豆面,还有稠模糊。明天给你做稠模糊,你看,新磨得玉谷面都准备好了,酸菜是现成的。我答应着,要帮她收拾碗筷,她不让,说妈还不老,这点活还能干得动。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性格更是刚强,有时间特别的拗,她要做的事谁也挡不住,不服老,老是雄心勃勃的想干这干那,不想给我们姊妹几个添麻烦。但我知道,母亲的身体不是很好,她血压高,胃也不好,平时药不离口,我劝她不要干那么多别那么累,她嘴上答应的好好地,可一开始干活,就把什么都忘了。</p><p><br></p> <p>  吃完饭,母亲与我坐在烧的热乎乎的炕上,与我拉着家常,说着村里的一些事,我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话。躺在母亲的脚边,听着母亲的絮叨,不觉的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可真香,一睁眼天都亮了,好久都没有这么香甜的睡过觉了。我赶紧起了床,见母亲正在灶下忙活,见我起床,就说你再睡一会,晚上睡觉你打呼噜呢,你原先不打呼噜的,肯定是乏困了。我给你做稠模糊,做好了再叫你。</p> <p>&nbsp; 记得有一年秋天,刚掰完玉米却遭逢秋雨连绵,一家人都在家里剥玉米叶子,再把剥了叶子玉米穗吊串在玉米架上。不知谁提议说,咱剥些新玉米粒磨面吃稠模糊吧。我姊妹几个立即响应马上行动,很快就剥好了一袋玉米粒。由于天下雨玉米拿不到磨坊,我家旁边的一个窑洞里有一个老石磨,父亲就对我姊妹几个说,你们要是不嫌累的话,就去石磨磨面,这样磨出的面做稠模糊才好吃呢。父亲说的累,就是得人推磨磨面,可真是个辛苦活。我们几个都自告奋勇愿意去推磨,父亲就带着我们把玉米拿到石磨跟前开始磨面,他就回去吊串玉米了,因为玉米要是不抓紧剥叶子吊到玉米架上发热了会发霉的。一开始,我和弟弟轮流把磨子推转得飞快,姐姐则在一边用箩筛筛面,还没磨出多少面,我俩就累的气喘吁吁,速度也慢了,姐姐和妹妹就上来打手推磨,正累的不行的时候,父亲来了,见我们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夸我们说干的很快么,面磨得不少了,你们歇歇让我来。父亲稳稳地不紧不慢的推着石磨,不似我们快一阵慢一阵,看着石磨飞出的玉米面,在碾盘上形成一个圆形,姐姐把它扫起来揽在筛子里筛成细面,粉粉嫩嫩的,柔柔滑滑的,金黄金黄的,打心里高兴,劳累也不觉得了。面快磨完时父亲对我说回去告诉你妈烧火,准备做稠模糊。我飞快的跑回去,见妈妈已经在烧火了,而且把红辣子放在灶膛里煨干,用石蒜窝捣烂后用油再炒,好做稠模糊的汤汁,我已经闻到浓浓的香气了。母亲见我就说你去把面拿回来就可以做了。我又返身跑到父亲跟前说我妈锅已经烧开了,就等着玉米面。不一会,面已经磨完了,父亲收拾好背起面袋,我姊妹几个把其他东西拿着,急急地往家里跑。到家里,姐姐帮父亲在做母亲已经准备好材料的稠模糊汤汁,我帮着母亲烧火,妹妹和弟弟则围在锅台前看母亲使劲的搅着---稠模糊就是这么搅出来的,看得见锅里黄橙橙的金饭团,听得见锅里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闻得见鲜玉米的清香和汤汁的麻辣浓香,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稠模糊做好了,每人舀一碗,热气腾腾,浇上汤汁,夹起一筷子吸溜着往嘴里塞,嘴里烧烧麻麻辣辣香香的,一家人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吃起来。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开始吃的,笑眯眯的看着我们狼吞虎咽。</p><p><br></p> <p>&nbsp; 我闭着眼想这些过往的事,就浮在我眼前,就像刚发生似的。我起来收拾停当,母亲就把稠模糊舀好了。我端起碗浇上酸菜做的汤汁,挑起一筷子放到嘴里,细细品味着,这满满是儿时的记忆,满满的是母亲的味道啊!&nbsp;我吃着饭,母亲忙着给我整理要带的东西,还不时地看着钟表,生怕我错过了班车。我默默的看着母亲,任她忙碌着,交代着,直到把所有东西装好,然后又催促我快点走,要不就赶不上班车了。我背起东西,母亲把我送到村口,看我坐上车,她才放心的往回走,透过车窗看着母亲巍颤颤的身影,我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邻座的大叔问我怎么了,我笑着说,没事,冷风吹的。</p><p><br></p> <p>  深刻在我血液里的酸菜豆面,吞噬着我味蕾的稠模糊,那都是我母亲为他儿子做的!</p><p>&nbsp; &nbsp; &nbsp; &nbsp; &nbsp;(伍风泽 写于2017年元月5日,修改于2020年元月19日)</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