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

岁月静好

　　清朝，有一位落魄文人沈复，用自己的病榻时光写下了一部四万余字的回忆录叫《浮生六记》。

        沈复以纯朴的文笔，记叙了自己大半生的欢愉和愁苦。他本想着与妻子过着男耕女织、归隐田园的神仙般生活，但奈何生活压力，想而不得，妻子更是早早染病而亡，只留他形单影只孤寂可怜。妻子亡故后，沈复曾写下这样的句子：“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道尽美好回忆与无限沧桑。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笑语嫣然的伊人，灶上微温的粥，是那样温暖。

        粥代表着温暖和关怀，木心先生的《少年朝食》中更是写到“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

　　我是山西人，山西人喜食粥，每日晚餐几乎离不开粥，其中以小米粥为主，粥里辅以各样食材，有时是红薯，有时是南瓜，也有如白萝卜和胡萝卜的，好似根茎类的都能切成小块或者片状煮入粥内。其中更甚者，是一种叫做和（huo，音通“获”）子饭的，和子饭大多数人认为是一种粥，但我终是觉得和子饭是另外一种吃食。小米粥滚开时，放入切碎的土豆丁，下中粗的手擀面。出锅前，锅里加盐加少许青菜，再用滚烫的油炝一把葱花、仔仔苗、酱油，油中最后一道程序一定是喷入山西醋，起锅倒入那一锅稠稠的饭中，地道的山西和子饭就做好了。中医讲：不偏不依之谓中。和子饭没有主次之分，正是不偏不倚，确是养胃的美食。现在山西很多人家依然爱吃和子饭，饭店里和子饭也是常见的，不过饭店的和子饭近些年改良不少，用高汤做粥底，味道着实更鲜美了。

　　我对小米粥是别有情感的。幼时牛奶过敏，断开母乳后，脾胃较弱，可是医院折腾了一阵子，不能喝牛奶，还得补充营养，大院老人们说小米粥养人咧，于是，每天早晚，母亲都会用小火熬上个把小时，把小米粥熬的稠稠的，稍温，米粥上就会集结一层皮，老人们称之为“油皮”，是米粥的精华，香甜可口，母亲会轻轻撇下来给我。这样的习惯坚持了多年。

       前些日子，母亲因长期服用阿司匹林导致胃部溃疡，我苦口婆心劝她注意饮食，又四处打听了几个养胃食方，一位老中医的方子最是适合母亲：一把大米，一把江米，一把小米，炖得烂烂的，喝最上面的那层。老医生说那叫“米油”，最是养胃。看来民间流传的粥的“油皮”和中医食疗方子是相似的。母亲答应的很是痛快，自小黄土地上长大的她对小米粥本就很是喜爱。可见，粥的养生作用不容小觑。

        其实自古以来，粥就是大家餐桌上常见的食物。《黄帝内经》有云：“人以水谷为本”。可知我们祖先很早就明白粥对健康的重要性。    

　　前阵子去贵州待了一周，深深感受到了贵州的辣，不似四川的麻辣，不似湖南的辛辣，更多的是辣椒的本味辣。阴雨绵绵的山区深处，潮湿寒凉，植被被滋养的郁郁葱葱，屋子内墙却长了一寸多长的毛，一周中仅见的五分钟的太阳，尚未有微温的感受，就了无踪迹。这样潮湿的环境下，每顿饭的每个菜里，都有红彤彤的辣椒作伴，我自认在北方还是可以吃些辣的，但贵州的辣，着实让人招架不住，白米饭和汤，陡然成了我的最爱。

        离开贵州的最后一晚，终于走出了大山深处，友带着一众内地人，来到贵阳某大街的一个潮汕砂锅粥店，嘴里说着一定要让大家吃一餐不“挑剔”的饭。

        硕大一个白色彩绘的砂锅，冒着热气放置到桌子中央，锅中白白的大米粥，起伏着虾、蟹、贝类等海鲜，粥的香气随着热气袅袅升腾，别样诱惑。

         一勺入口，烫的龇牙咧嘴，看似仅有些微热气，实则滚烫，看来心急不光吃不了热豆腐，心急也喝不了热粥。几人围着这一大锅粥，你一碗，我一碗，形如郑板桥说的，“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粥鲜咸可口，大家喝的酣畅淋漓。“哧溜哧溜”一碗碗粥下肚，熨贴着这几日麻辣的胃。在肚子填饱一大半后，舀粥、喝粥的声音才渐缓，有了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聊天，大多却是感叹粥的美味。友人见状，乐和着说：“粥好，与肠胃最是相得，养生呢，再来一碗吧”。

　　说到潮汕砂锅粥，食神蔡澜曾评价：“潮菜，从‘糜’开始。”“糜”其实就是潮州的粥。 潮汕人爱喝粥，有白粥、番薯粥、砂锅粥等，其中最为常见的是虾蟹砂锅粥。粥里的主料有蟹和虾，辅料有冬菜、香菇丝、姜、芫荽等，做得更用心些的，会加入干贝等一些提鲜食材，激发粥的香味。一锅好的砂锅粥，食材渗入粥里的味道很关键，故食材一定要新鲜，不能有一丝异味，浓稠度也非常重要，米吸饱了水份，却不能发黏，火候实是不易掌握的。    

         南之广州有一种粥底火锅，与潮汕粥类似，亦惊艳于食客。粥底火锅的基础在于熬好一锅粥底，衡量粥底的标准就是这锅粥熬完之后看不见米粒。粥底火锅的米选用的是香米，轻轻擂过，让米一粒粒碎成两三瓣，漂洗后，用油盐拌匀，稍腌片刻，放入大瓦煲里慢慢熬煮，煮到滚开后，大致还需要熬制四小时左右，水米完全交融后的米汁，才可作为粥底。之后就可以像涮火锅一样，汆烫各种食材，锅中黏稠的粥乳白明亮，如朵朵小花般绽放，其间逐一加入的食材，在粥里慢慢沉浮。涮粥底火锅比较讲究涮菜的顺序，先是海鲜河鲜，次之肉类，最后是蔬菜。绵滑的粥水将食物的鲜味牢牢锁住，赋予了食物更加柔滑的口感，而吸收了各种美味精华的粥底则香郁扑鼻。

陆游曾说“只将食粥致神仙”，吃粥养生，可以长寿，还可以做神仙呢。难怪陆放翁一生饱经风霜，还活到86岁高龄。 

　　粥不仅可以养生，还能治病。李时珍在对粥品深入研究的基础上，阐述了各种粥的食疗作用，并在医药学巨著《本草纲目》中记有43种药粥。而黄云鹤编写的《粥谱》中，更记有200多种粥。

        古往今来，很多名人雅士对粥亦都情有独钟。李商隐有云：“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 今日寄来春已老，凤楼迢递忆秋千。”白居易在《新沐浴》中言到：“先进酒一杯，次举粥一瓯。半酣半饱时，四体春悠悠”。

        今日大雪，天气寒凉，傍晚大风呼啸。家里的电饭煲微微冒着热气，咕嘟着一锅小米粥，想着此刻母亲一定也在熬着小米粥，只是母亲至今依然习惯慢火熬粥，不用电饭煲，母亲认为电饭煲熬出来的粥没有灵魂，不如小火慢炖的好喝。

        盛一碗粥，香气，徐徐氤氲，窗外天寒地冻，屋内粥香袅袅，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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