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 高二</p><p> 孔老夫子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照我看来,人的烦忧,恰恰是由于思虑过多的缘故。譬如我的高中生活,没有目标,就没有压力;没有追求,也就没有焦虑;没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浑浑噩噩的,但过得舒服快乐。</p><p> 平淡如水的日子,波澜不兴,在开门办学的热潮中,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升入了高二。新学年伊始,正是毛选五卷出版的时候,每天的早自习,都是学毛选的固定时间。毛选五卷,博大精深,问题是我们涉世未深,目光短浅,看不大懂。看着玩还可以,但要求写学习笔记,心里就感觉十分不爽,上文化课也没有记回笔记啊!好在没过多长时间,就又放了秋假。</p><p> 这年的秋假,不知是因为抓纲治国的需要还是什么原因,没有放假,而是集中劳动。一二班在庙头,我们三四班在马庄。同学们分配到各个生产队,与社员共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拔草,倒地,掰棒子,杀秫秫,干得不亦乐乎。虽然我们在课堂上学习,常常左支右绌,困不可忍,但在田地里干农活,却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挥洒自如。</p><p> 秋后开学不久,喇叭里说又要恢复高考,记得上次高考还是教育回潮的时候,也就是出了张铁生的那次,已经四年多了。但这消息并没有在我的心中荡起些许涟漪,因为我觉得这事离我还很远,周围也没见有人考上大学。</p><p> 七七年的高考是在临近元旦的一个清冷的冬天进行。当积攒了十年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地涌入设在高中和各个初中的考场的时候,我们照例放了假。他们考完我们返校的那天,人们聚集在宿舍门前谈论的当年的语文试题。</p><p> 这年的高考,因为准备仓促,各省自行命题。山东的语文试题,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三个题,九行字,包括解释五个成语,古文《鹬蚌相争》断句与翻译,作文《难忘的一天》。作文大多写的是主席逝世的日子,山河同悲,日月无光。据说也有写自己娶媳妇之时,自然是雄姿英发,被翻红浪。想必后者多为笑谈。我没有参加这年的高考,如果参加,还真不知写什么好,因为我的每天似乎都是一样,没有哪天更加难忘。</p><p> 虽然我没有参加高考,甚至我们七级四班也无人参加,但别班的部分同学参加考试并有几人初选的消息,还是让我的心中有了一些波动。虽然他们当年都没有走成,但似乎这事也不是我预想的那么遥不可及。</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 竞赛</p><p> 高考的恢复,还是使我们的学习生活有了一些变化。开门办学不大提了,学习毛选也似乎遗忘,在阴历年前,学校还破天荒的举行了一次理化竞赛。</p><p> 这场竞赛考试是在原六级二班教室进行的,也就是我们教室后面那排的中间教室,记得门口有棵很老的柿子树。化学试题我还是能够应付,因为我的班主任老师教化学,上课也就比较用心。物理就觉得比较困难,连最基础的牛顿第二定律也不能熟练应用。即便如此,凭借较高的化学分数,我还是得了总分第一的成绩。</p><p> 这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考试,这次考试也使我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也并不是像原来我认为的自己什么也不行,啥也不如别人,使我从极端自卑的泥潭中走出来了一小步。同时正视了自己学习的不足,特别是物理,在以后几个月的学习中,几乎是从头学起,且效果不错。</p><p> 一九七八年春节过后,因为筹备全国科学大会,舆论导向发生了许多明显的改变。徐迟先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在各大报纸全文刊发,引起轰动。重视科学,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呼声日见高涨,也迎来了教育的春天。在这样的形式下,教育局组织了益都县高中数学竞赛。</p><p> 为了应付数学竞赛,学校从各班挑了我们十几个同学进行了两周左右的单独辅导。从小我最头痛的学科就是数学,即不知道数学有哪些分支,也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有理数,无理数,实数,虚数,乱七八糟,只觉心中无数。让我参加数学竞赛,算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其它课都停了,只学数学,老师认认真真的讲,我就无可奈何的听,听得多了,似乎也听懂了一些。</p><p> 清明时节,我们乘坐小峪部队的卡车进城参加考试。只见田野春意盎然,柳绿桃红,多么美好的青春啊!考场设在早先的府贡院、当时的益都二中内,汽车就停在中心医院门口,我们穿东华门巷,过偶园街,走东门大街,两边建筑都是古色古香,一切都是新鲜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进城,那时的青州古城似乎比今天的更显古意。</p><p> 考试的过程自是乏善可陈,成绩也没有出人意料。但这些考试却使我的数理化打下了一些基础,弥补了之前留下的许多不足,毕竟高一的一年没大学习。</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 准备</p><p> 春夏之交,我们的高考也提上了议事日程。当年是中专和大专分别进行考试,我们班只有我和庆忠报了大专,其他同学都是考中专。至于为什么报大专,却是忘了,也许本来就没有原因。因为大专与中专有什么区别,我是傻傻地分不清,没有人指导,更无前例可循。还有更关键一点,似乎从来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考上。既然考不上,报什么都是一样,有大专可报,何必考中专?</p><p> 我们七级的四个班凑了十四个同学,在原来三班的教室,开始了我们的大专复习生活。高考对于当年的师生来说,都是新生事物,老师没有参加高考,也没指导过高考,不知考什么,也不知什么水平就能考上。好在每科发了一本复习资料,薄薄的,蓝色皮面。老师领着复习基本知识之后,我们就照猫画虎,做上面的习题。 </p><p> 这时的学习生活,除了开门办学少了,实际上与之前并无二致,都是边玩边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时还没有产生榜样,因此也没有动力。老师没有提过要求,家长也从不过问,自己更是没有目标,没有压力,顺其自然。晨光里,坐在教室前的大石头上背政治,不求甚解。电灯下,教室里默默做练习,也没有计划。这样没有压力的日子,虽然看似忙活,但心是极其平静的。</p><p> 天气逐渐热了的时候,交了五毛钱的报名费和两张照片,就完成了高考报名。高考越来越近了,学习还是按部就班,各科似乎有些进步,也并不明显。唯一啥也不会的学科还是语文,学得知识太少,极愁作文,通过几个月的复习,仍然没有丝毫长进。我也不知自己的真实成绩到底是什么程度,那时又没有统考。</p><p> 六月份,学校要把西边崖头上的土撤下来,平整成操场。我们就白天上课,晚上推土,一直到十点,个个生龙活虎,干得热火朝天。年轻的我们,似乎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只有在劳动的工地上,我们青春活力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p><p> 进入七月,骄阳似火,中午的宿舍,热比蒸笼,午睡是没法进行了,我们就相约下河洗澡。 </p><p> 蜿蜒流淌的石河水,自西东来,在王坟村南拐了一个半月形的大弯,而村北则是高耸的三阳山。“头顶莲花山,脚踩月牙河”,在堪舆家眼里,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这是衡恭王墓选址的原因,也是王坟之名的由来。夏天的月牙河,就成了我们每天中午的天体浴场。南山根的水潭,蓝的发黑,深不可测,我们不敢靠近。王坟村西南角的河流,激流澎湃,白浪翻滚,湍急的水流冲刷着青春的躯体,依稀有些主席“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豪迈意味。</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 高考</p><p> 一九七八年的高考是在七月二十一至二十三日进行的,我们的考点是弥河高中。提前一天,老师率领我们自王坟高中北边衡王墓前坐车前往,在弥河高中的空教室中打地铺住宿。 </p><p> 夕阳西下,我们在校园闲逛,见教室山墙前有人群聚集,原来是不知哪个学校的老师在给学生讲题,我们的老师说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我感觉这样急来抱佛脚,也似乎没大有用。蹭听了一会,也听不大懂,只是感到好奇,那时还真有把高考当回事的。</p><p> 那时的高考,不像现在,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考试两人一桌,每个考场六十人。监考老师也是当地的初中老师,其中之一还在我村教过我们,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同学。 </p><p> 语文试题有加标点、填字词等等,文言文是《曾子杀彘》,彘就是猪,卷子上写着。作文是缩写一篇文章《速度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扩写不会,这个我会,留下部分不抄即可。整个试卷都像雾里看花,不大明白,只好跟着感觉,乱写一通。</p><p> 数学本不擅长,也不紧张,不紧不慢,从头做起,九个大题,到考试结束,只做了三个。政治题目大多背过,物理也算正常,对错不论,反正都做上了。那年化学很容易,很快就做完了,没有一点困难。但没想到大意失荆州,最后一计算题,氯化钠与氯化银的分子量代反了,一着不慎,错失满分良机,也许是天意如此。整个考试过程,感觉就像平时的测验,没有庄严紧张的感觉。</p><p> 第三天,结束了上午的考试,除了还有个别考生下午要加试英语,我们的考试结束了。中午我们从山路结伴踏上了归程,过黄山子,经薄板台,翻过两座山梁,就正式结束了两年的高中生活。</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 劳动</p><p> 回到山村的第二天,我就正式成为了一个光荣的人民公社社员。这年我十六岁,就成了一个整劳力,也能挣十分工分了。我很自豪,吃了十几年闲饭,终于能为家庭贡献一份力量,能为劳累的父母分担一些压力了。我立志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有一番作为。 </p><p> 长在山村,从小对农活并不生疏,但作为职业,摽着膀子干,却是初次。虽然劈烟不如妇女手脚麻利,上山推粪不如壮男身强力足,但是好在年轻,善于学习,舍得力气,不长时间,业务逐渐熟练,地里的活计也都得心应手了。</p><p> 那时我村一百三十多人口,长期干活的也就二十几人。到了三秋大忙季节,为了赶进度,不误农时,就要打夜班。打夜班的时间,依朔望而定,上旬在上半夜,月末在下半夜,在月光下倒地或翻土。</p><p> 记得那年八月十三晚上,日渐盈满的月轮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如同白昼。打完夜班,已近半夜,同伴约我上山摘枣,我欣然应允,对于做贼的过程充满期待和兴奋!</p><p> 说是做贼,严格说也算不上。人民公社,三级所有,我是公社社员,社员是人民公社的主人。主人闲来无事,自觉拿点自己的东西,虽是无须表扬,自然也不能算偷。</p><p> 山乡多棘子树,生产队把许多嫁接成了枣树,不成规模,也疏于管理,都是自生自灭。“瓜果梨枣,谁见谁咬”,虽然年年果实累累,却都是没有收成,生产队也从来没有分过枣子。</p><p> 寂静的秋夜,月光如水,小虫呢喃。我俩过黑山沟,翻山子岭,走到了一条山溜,叫崔涝洼,大约是李家庄的地。地边的枣树不高,却很多,果实累累,红白相间,伸手可得。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摘了一包袱。回家之路,风清月朗,哼着芭蕾舞剧《白毛女》的旋律:“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咱亲人尝一尝,一颗枣儿一颗心,心心向着共产党”......在这美妙的月夜,唯一的一次做小贼的体验也是充满着诗情画意。 </p><p> 对于生产队的生活,我是非常适应,因为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并且也别无出路,没思没盼。只是看到一些社员干活磨洋工,出工不出力,心里就特别着急,也非常无奈,因而对人民公社的未来,产生了许多悲观情绪。</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 志愿</p><p> 正在我全心身投入生产队劳动,早把高考遗忘的时候,老师通知去高中填志愿。</p><p> 记得那时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村东头的张学会老师从公社教育组开会回来,专程来家通知,说我考上了,让我约上文军和中爱第二天去王坟高中填报志愿。</p><p> 那年的中高考,王坟公社考得很好。单是应届生我们十四人参加大学考试,就有六人过线,光是我们村的初中就占了三人,小小的金家初中,着实牛气了一把。</p><p> 当时,我在生产队干活,文军被生产队派去出伕去了,而中爱在小学为其父亲代课。第二天上午,我到邻村学校约上中爱,再到逄山后的公社学大寨工地找着文军,三人一同到了高中。</p><p> 熟悉的校园,亲爱的老师,俩月乍见,百感交集。到老师的办公室,知道了自己的成绩:政治76,语文53,数学45,物理67,化学91,总分332。看到成绩,有两个没有想到。一是没想到我考了总分第一,二是没想到我班的庆忠同学没有考上。</p><p> 对于考试成绩,之前并没有期望,看到考了最高还是很高兴。化学分数在我的各科中最高,因为失误,与其他同学相比却是最低分。数学我本就不好,但因为分数都不高,差距也就不大。语文分数很低,但其他同学许多还不如我,真的是什么也没学到,政治物理倒是较为正常。虽然我没有一科是最高分,并且看似偏科严重,但与同学们相比,各科还是相对较为均匀的,因而才总分最高,但也相差不多。那时的学习,都是纯粹自然生成的,没有任何刻意的成份。</p><p> 庆忠是我班的学习委员,既是同桌,也是玩伴,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我学习的榜样和追赶的目标。但却没有考上,令人匪夷所思。以后才知道他当年各科只有二三十分,这只有一种解释,不是被人故意顶替就是无心弄错。他回村当了民办老师,第二年以高分考入大学,现在是大学教授。</p><p> 老师在对我们祝贺的同时,给了我们一本小册子,也就是当年的招生计划。没有任何人指导,也不知这些专业到底是干啥,自己也没有理想和目标。因为我化学分数最高,找到一个化学专业就填上了,又随便写了两个学校,上交了事。完成了填报志愿,至于能否录取,仍然是想也没想。</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七 体检</p><p> 高考体检是在填报志愿后的第一个周日在县医院进行的,正是秋雨绵绵的时候。</p><p> 周六中午,风雨稍霁,漫山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吃过午饭,我和文军背着煎饼,向着仙境进发,踏上了北上体检之路。</p><p> 从山路进城,之前文军跟着他父亲籴粮食走过一次,我是一次也没有去过,城里也就春天数学竞赛到过一次,也仅仅是去了二中。至于当天晚上到哪里落脚,更是未知,现在想想那时的大人真是放心。我俩边走边问,过北岭,经夏庄,走角楼,四十里路山路走完,已是傍晚。到了城里,恰遇在一中上学的同村的两个同学在街上闲逛,知道我们没处可去,遂邀请去一中宿舍住宿,使得不至于露宿街头,也算是吉人天相。</p><p> 宿舍就在松林书院东边的平房,那天是周六,同学们大多数回家了,空铺位很多。这是我第一次到益都一中,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电视机。晚上,依然是秋雨绵绵,淅淅沥沥。这不经意的一宿,使我们俩都与一中结下不解之缘,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p><p> 翌日早晨,我们淌水步行到县医院参加体检。那时身体的毛病还没有长成,自然一切顺利。只是记得外科体检要裸体示人,感到不好意思,虽然以前下河洗澡都是这样。还有那年我的身高是一米六二,体重四十九公斤。</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八 录取</p><p> 体检归来,时值八月下旬,正是秋种大忙,白天收秋倒地,夜晚则要翻地,以便种麦。这时月亮只有下半夜才挂在天上,因此,每天凌晨三点就要下地在月下干活,天天和过年一样。因为起的早,胃就很不舒服。</p><p> 国庆节过后的傍晚时分,还是学校老师来下通知,让第二天去教育局拿录取通知书。我真的考上大学了!一家人欢欢喜喜,我更是非常激动,我突然理解范进老同学中举后的表现了。但是我没有疯,只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毕竟考上大学和当年的中举不能相比,虽然我是周边村庄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大学生。那年益都县也仅有一百多人过线,能够考上,实属侥幸,但还是不值得疯掉。</p><p> 下分报志愿的时候,我还是非常淡然,因为那个时候,不敢抱有太大希望,关键是怕失望,从小我就小胆。现在梦想成真,总是该高兴一把。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这是自卑心理的表现,也是我性格的弱点。但现在回首往事,该是自己的,还是自己的,蝇营狗苟之人也未比就多赚了多少,只是平白少了一些尊严,枉费了许多心思。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p><p> 第二天,到了教育局。当时的教育局在北门里古街东侧一个大院内,平房两进,黑漆大门,古色古香。看过准考证,递给一个信封,落款曲阜师范学院,这就是我将来的学校。什么学校不要紧,中专大专也不要紧,那时也仅仅是为了转户口。至于曲阜,似乎是圣人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我却不知。</p><p> 那天是十月四日,要求十日入学,本想把包下来的活干完,但仅有几天的时间了,也就索性不干了。换粮票,转户口,准备上学去。</p><p>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前的事记不住了,早先的事情在脑海中却愈加清晰,想必是真的老了!但回想当年,我还是真的年轻过啊!</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