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渔舟内de“一夜情”①

一谷

巧珍

动作

张巧珍

蝴蝶

楚剧

藏舟

玉川

胡凤莲

人物

唱腔

题记

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冒险一点， 因为好歹你要失去它。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尼 采

　　楚剧《蝴蝶杯》，是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一出好戏。79年我开始，一演就是9年，演出达500多场，成了我团的保留剧目。其中《藏舟》一折，81年参省青年比赛获得二等奖。

张巧珍

　　

据传：小毛(巧珍)儿时，生父坐牢去了，家破人散，一下子沦为天不收地不管的“弃儿”，被丢在汉川乡下与幺妹一起患上大肚子病(血吸虫病)，妹病死后，她的小命也危在旦夕。多亏邻家划子妈赶到城里向张家报信，小叔张克榜先后拿出自己拉车挣的血汗钱20块大洋。叫“快接到汉口医院来救命”。大妈连夜驾船送小毛赴汉，时逢天气骤变，江上惊涛骇浪，一叶小舟一路上劈波斩浪，颠簸摇荡几欲翻覆。也许汉江有情，日夜兼程整整三个昼夜后平安抵达彼岸，终于救下了巧珍这条小命。

　　若干年后，每当人称“一代楚剧皇后”的她回忆苦难童年时，感慨万千，那一个破旧的小船居然平安闯过了惊涛骇浪。谁也没有料到更奇怪的是，当而立之年的张巧珍在平静的人生长河里，艺术之舟却一度停篙罢桨“抛了锚”！

　　

1978年12月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个伟大转折，用经济建设为中心代替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十年，迎来的是改革开放天翻地覆的新时期。此前的6月13日，中共湖北省文化局党委会拟定关于《我省戏曲剧团逐步恢复上演优秀传统剧目若干问题的请示报告》，并批准恢复上演楚剧传统剧目。从此，戏曲舞台结束了样板戏“一统天下”的局面。新编历史剧和优秀的传统戏梅开二度，又百花齐放了。

1979年，省楚领导为了保证日常演出，几经权衡，选定了传统名剧《蝴蝶杯》。它源自《蝴蝶杯宝卷》与《说唱蝴蝶杯》鼓词等，此剧在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地极为流行，尤其《藏舟》等折子戏可说家喻户晓；南方粤剧影响也甚广；河北梆子《蝴蝶杯》，于1957年还被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为舞台艺术片；1965年香港邵氏电影公司亦将其拍成电影，影响就更加深远了。

其实，这个剧本并非完美无缺。在“阶级斗争”岁月里，历来一直存在激烈争议：一说阶级调和；二说剧本前后脱节，人物性格并不统一；三说大团圆的结尾严重冲淡主题。但无可否认其故事情节曲折完整，结构也较严谨，矛盾冲突纵横交错又解析有致。尤其是情感颇为复杂，恩与仇，爱与恨交织一起蛮引人入胜的。如：胡凤莲机智勇敢；田玉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田云山的刚直不阿；田夫人的善良敦厚；芦林的恃权骄横；董文的公正怜悯；甚至卢世宽的专横跋扈，有的虽着墨不多，却性格各异，有棱有角，诚可谓五彩缤纷，绚丽多彩的。

楚剧早年移植后，曾易名《汉阳恩仇记》，《大游龟山》。1950年楚剧工作团二团曾上演为上下集《汉阳恩仇记》。1956年张叔仪移植后合为一集。1979年，省楚抽出主创人员，团长张其祥亲自操刀上阵，与袁希治、杨有珂进行再度整理。导演：熊剑啸。

剧情写明嘉靖年间，两湖总督卢林之子世宽游龟山，强买娃娃鱼并毒打渔翁胡彦，遇江夏县之子田玉川抱打不平相救，失手打死世宽。胡彦回船告女儿原委后，伤重致死。田避官兵追捕逃至江边，凤莲救其上船，并以父尸遮盖田躲过官兵搜查。孤寡男少女在月夜的小舟上心心相印，缔结良缘。田随即遁迹天涯。卢林捕田落空欲以其父田云山顶罪。凤莲闯入帅府鸣冤，布政司董威见其智勇可嘉，遂收为义女。卢林征剿南蛮遭险，被改名雷全洲的田玉川所救，并生擒蛮王班师而归。卢将其女凤英强许玉川，正欲联姻定约之时凤莲赶至认夫。在董威等的斡旋之下，最后演绎出冤家成亲家，玉川与凤莲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

　　在当年强调“安定团结”的时代背景下，作为加强传统戏演出现实意义、弘扬和谐的正能量，未尝不是一种明智选择。

“父亲尸骨未寒，不能笑。……”

　　“少女初恋，应该高兴，应该笑……”

1981年，省直文艺界传来一个好消息，全省青年比赛会演即将召开。省楚领导为实施一贯的人才战略，将出戏、出人放在首位，坚持培养一专多能，全面发展的青年演员。于是，定人定剧目的筛选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了。其中参赛选手张巧珍名列在榜，在自报公议的原则下，她一下拿出《赶会》、《百日缘》、《白扇记》、《藏舟》四个剧目待选。这让领导层为此费了一番苦心，多次定盘子，意见不一引起争论。焦点是四如何选一。《藏舟》获半数赞成，但有人认为：市楚、黄陂、稀水县等八家楚剧团都上该戏，必是龙争虎斗，打擂形势不容乐观。况闻黄陂剧团的李咏珍唱得也不错，要想夺冠必避其锋芒，别开蹊径，方能胜劵在握。更多人目光则锁定在《白扇记》，他们坚意认为：作为省级剧团对全省兄弟楚剧团要有示范作用，艺术交流就要“亮宝”，这个“宝”就是传统中的真玩意。名老艺人张云侠有绝活，他的《白扇记》在湖北省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演出中获表演二等奖。他的得意门生是谁？张巧珍。名师出高徒嘛，得其真传，艺必高人一筹，上《白扇记》十拿九稳。可是作为当事人却迟迟不表态。原来张巧珍另有苦衷，她考虑的倒不仅仅是剧目挑选而是人生抉择，盖因在《李双双》和《追报表》姊妹篇打响之后，她面临又一次重大挑战——如何再接再厉？一时找不到北，心中乱了方寸，正踌躇不前哩。事物往往发展到一定高度后好像遇到一堵隐形的玻璃墙，进入一个艰难时期，跨过它，就能更上一层楼，去冲刺光辉的顶点。反之，半途而废，以致全功尽弃，甚至功败垂成，销声匿迹了。这可能就是人们谈虎色变的事业瓶颈期罢。

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关键时候又是她的良师——易佑庄，快刀斩乱麻地出了点子才定下《藏舟》。假如有人认为这戏，没什么玩意，那就大错特错矣。它是大戏《蝴蝶杯》中的一折，乃精华所在。曰：戏核、戏胆不为过。短短43分钟的戏，情节曲折，戏剧性强，富于张力。尤内心冲突激烈，大起大落，情感迭宕起伏。戏剧情境更是十分独特，舞台气氛对比強烈，充满诗情画意。况且唱、做并重，载歌载舞，乃正儿八经的体现中国戏曲的特质——用歌舞演故事矣。从唱腔看，如何准确表现一对恋人复杂而又微妙的思想感情难度极大，倘注重少女爱情，必遭忤逆不孝，大逆不道的指责；倘强调亲情，面无春秋不苟言笑，爱情必苍白无力。说来也怪，此次加工复排正是在这个地方出了纰漏。除了善意的建议外，也听到一些不谐之音：

“寡妇谈恋爱呀！”

“排砸了哇！”

“得奖？得个屁！”……

更不可思议的是，两位权威人士也杠上了，参见本段文章开头熊导和余少君的争议。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 一边是权威导演，一边是自己敬重的师长，究竟谁是谁非？叫巧珍左右为难，举步维艰。总之，顺耳的谈笑，逆耳的批评，间或夹杂着暗处的双双冷眼，犹似一阵阵汹涌的浪头打向小小的《藏舟》—— 不得不被迫抛锚了。唉！《藏舟》啊！《藏舟》，何尝不是她艺海中几欲翻覆的“小舟”啊！



剧本，剧本是一剧之本。《藏舟》何以“抛锚”？巧珍仔细思量：除了客观原因以外，自己也有责任。由于过去《蝴蝶杯》总是作为一般剧目应付门市演出，反正不能参加会演，况这是个戏保人的戏，不费力也能凑合。久而久之不免产生一种懒汉的惯性思维，思想上重视和艺术上追求都不够。另外，墙上一根草，风吹两边倒，是这样的人在生活当中也许园滑世故，两边讨好，但作为一个演员，如果唯唯诺诺，咋说咋好，那肯定是无法真正演好人物的。到底该哭还是该笑呢？我不能没有自己独立的主见唦。

　　她为了忠于剧本，忠于人物性格，忠于规定情景，进一步弄清剧情，开始了“回炉淬火”的工作——重新研究剧本，分析角色。在老师们，当然也包括她的私人秘书+家庭教师+老公——李鸿钧的共同帮助下，对戏情戏脉有了全新的理解。《藏舟》是《蝴蝶杯》之一折，是上半场的重点，是全剧的次高潮，赠杯又是本场的高潮。这一场的最高任务是什么？一言以蔽之：藏在渔舟内de“一夜情”。不管你唱也好，舞也罢，也不论你哭还是笑，必须做好恋爱。否则不仅有损人物，而且使“一颗菜”掉叶，全本戏中间掉链，后面的戏就无法演下去。那如何谈好恋爱呢？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不能脱离规定情境的制约。这个凄美爱情故事的规定情境是在一个死去父亲的船上。悲，是背景，是漫天灰暗的底色；喜，只是一抹红云，朝霞。它在亲情中萌发爱情，在爱情中滋润亲情，两情交织，互为里表。它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是一曲悲喜交加的爱情颂歌。为什么说戏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盖因这里便有代表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的爱情、婚姻观。如何处理好悲与喜的辩证关系？这正是该剧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情趣。虽然喜的情绪展现不宜多，但要浓笔重彩，用墨如泼，且出彩为妙，不然怎么叫高潮？其次要弄清楚这个恋爱的性质。它是两情相悦，日久生情的自由恋爱吗？不。是一见钟情自许终身吗？也不。是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吗？更不。诚然，午夜江心，万籁俱寂，只有芦苇在夜风中低叹。惨淡的月光斜照着船舱内尸骨未寒的父亲。一只孤舟不眠着两个患难相逢的孤男寡女。同是天涯的沦落人，由互救、互敬、互怜到互爱。自然地终身相托，赠杯为聘。不可否认孤男少女在小舟短暂接触，就敲定了婚姻，会有一见钟情之嫌的。但一见钟情大多是以外貌取胜而忽视甚至排斥内心和身份的了解的。而这里是通过他们有恩有情有意的坦诚相交。如说是包办也不尽然，正确的说是两者的结合，即既有一见钟情又有父母之命(杯)，两人的意志和情感高度的统一。一个可以为父报仇，一个可以为自己洗雪冤情，诚可谓苍天(明月碧水)作合之良缘。这患难相依，风雨同舟的爱情，纯洁，美好，来得猛烈，不乏有点神圣。难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少女不能笑吗？除非是木头。片面强调尸骨未寒悲的规定情境，必然是面无春秋或不苟言笑，甚至是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的。显然失之偏颇，反而有悖规定情景，也违反生活逻辑，不合情理。更不符“这一个”打鱼为生的人物，难怪人家批评“寡妇谈恋爱”的了。

其实，后来巧珍才弄明白：戏剧规定情境由外部和内部两大要素构成。外部情境是父死，内部就是心理活动——胡凤莲对田玉川因关系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笑”是必须的。不过地点的选择，火候的把握尤为重要。为此，巧珍在二人独唱后，把戏分四步走：报仇——写状——赠杯——盟誓。这样一分析问题就发现了。她原先表演是：在第二步时就高兴，笑过。这明显跳了，笑早了，熊导演的观点是对的。但笑的不是地方，绝不等于不能笑。那什么是正确的“笑”呢？

张巧珍在后来演出该剧时作了较大的改变，推出了新的版本(非常遗憾的是会演是按旧版演的)，即把人物怎样想，怎样“做戏”进行重新安排：她把原 “月光下把相公仔细观看”，怦然心动的喜滋滋表情，改为感激、仰慕，不笑上面，逐渐发展到报仇上。这样处理就真实，自然，合乎思想感情发展的逻辑。在表演上内心层次也分明、流畅了。同时抓住人物塑造，人的本质离不开性格，因为性格决定人的命运，也决定行动(动作)。胡凤莲不是名门千金，也不是大家闺秀，充其量只是个小家碧玉。她是饱经风霜的渔家姑娘，风里来，雨里去的流浪生涯铸造了她有胆有识，敢爱敢恨中又不失带－点“野”的性格。正基于此，巧珍是这样做的：当田为告状，也为洗刷自己的罪名，正式向她求婚，又慎重拿出传家宝蝴蝶杯作为聘礼后，她先接后退，加上前面那句十分俏皮的台词：“问你的家事，哪个问你的亲事唦”，把少女的聪明，自重演得十分到位；当唱“他那里提婚姻我羞红满面”时还不笑，不到火候不揭锅嘛。还用低头，踱步表达惊喜，慌乱，思考；当唱“女儿家心中事怎好明言”时，她渴求 ，羞涩。作掩面低头状；当蝴蝶杯出现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心中有底，露出惊喜。直到唱“含羞愧将宝杯藏在身边。”时，大事已定。她这才终于第一次破颜一笑，宛如春花怒放。但稍纵即逝：

 

“浓绿万枝红一点，

     动人春色不须多。”

 

通过她接杯—退杯——抡杯——藏杯——背影(最后转身颤抖)。大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效。这一组镜头，这一系列形神兼备的“做戏”颇见功力。对于时年36岁的巧珍来说，尽管体型和举止言行与妙龄少女的胡凤莲相去甚远，但却能较准确地再现姑娘初恋时美的瞬间：那种介于女孩与女人间的神态；那种纯朴中寓灵动变化的微妙心理；那种欣喜若狂中又带点像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种现代世界绝无仅有的古典风韵和传统美。不得不令人惊心动魄，拍案叫绝—— 一笑千金。

后来，曾在第一次全国戏曲会演《葛麻》中，因饰小姑娘而获奖，还被毛主席过问的余少君老师看了戏后，满意的笑道：

 

“就是悲剧也应该有碗甜汤，这是喜剧，定了亲，终身大事，哪能不笑咧？嗯，这个戏就伸腿了”。

“以女排队员敢打敢拼，为国争光的精神为榜样，打造《藏舟》精品，迎战会演！”

，

这是熊导破例提出的排练口号。眼看离会演越来越近了，他对张巧珍私下里又含蓄地点了一下：“把船要划好点呐”。巧珍马上心领神会。原来在坊间，她和黄梅戏著名演员严凤英同病相怜，不免享有同一级别的微词——“身段不忍卒看”。为加强弱项，弥补短板，巧珍不顾此前不久，由于演出劳累过度，身体三次大出血，还动了手术，仍然以拼搏精神披挂上阵了。天天清晨闻鸡起舞，练跑圆场，划船等功，坚持勤学苦练；夜夜默戏不止，一腔一调，逐字逐句，反复推敲，往往通宵达旦；时时复习，对动作的一招一式和感情一颦一笑，千锤百炼，一切从艺术质量出发。不料，那天出事了，当她一阵旋风似的跑圆场时，陡然觉得头发晕眼发黑，不禁一头栽倒在地。同事们赶紧跑了过来，都忙着扶她回家，巧珍怎么也不肯走。揩了揩汗笑道：

“要长点功，对自己非下把毒手不可唦”。

说罢，爬起身来继续练功。

这个戏典型动作是划船。它是一种写意性的形态，包含了节奏化、韵律化、音乐化、舞蹈化戏曲程式动作。这生活对巧珍并不陌生，童年里她多次搭乘小划子奔波于汉江的苦难生活，派上了用场，变成今天宝贵的体验。况且她在光明楚剧团启蒙时学过传统小戏《秋江》，后来省楚也排演了现代小戏《秋红》，都有同样的划桨动作，应该说《藏舟》这个戏对她毫无问题。但是，这些都演出较少。是的，真正叫巧珍有点吃不准的是身段。由于学艺时偏重于青衣，重唱轻舞。同时也疏于身体训，细究起来唱和舞不免相形见拙。这也许正是老师们坚持排练此戏的深意。为此，她除了苦练基本功外，还虚心求教，不仅上门求教名老艺人詹玉魂，还向同台者王小东求助，反复斗戏。直到他们对动作的规范和美感达到满意为止。

根据人物不同的思想感情、性格特征，设计不同的形体动作。黑格尔《美学》中对戏剧动作的本质、特性提出了明确的见解：

“动作是人们意志的体现，戏剧既不是叙述过去供人心领神会，也不是纯粹去表现主体的内心世界的思想与情感，而是要把摆在眼前的动作情节描述出来……并通过‘意志’达到动作，达到内心理想的现实。”

有鉴如此，这里，说说巧珍匠心独运地处理两节过场戏吧。

第一节事件是：救人。戏剧冲突是：救与不救。爹爹被人打死，血淋淋的尸首停在船上。她为了带“戏”出场，侧面背身而出，双手握桨撑船，迈着沉重的步履，缓缓地划船在慢长锤中上反场，身体上下起伏，给观众一种水上行舟漂荡的感觉。交待出一叶孤舟的特定情境。在“我怎能渡你过江啊”后，右手以腰裙拭泪的细节(动作)，揭示她悲痛欲绝，像水上漂浮的小舟孤苦无助。这里突出一个“悲”字，为后戏田主动求爱埋下伏笔。当知求助人正是救父恩人时大义凛然，连呼“相公快快上船！”并通过快划桨靠岸、上船、船摇一组动作，较好地展示了人物居无定所，搏击于风浪之中的漂泊生活。从而铸就了顽强性格的她——高超的劳动技能和知恩必报以及临危不惧的品质。

第二节事件是：搜船，戏剧冲突是：搜船与反搜船。一方是司马唐让率凶神恶煞的官兵。一方是一个年幼孤女正将凶手藏于舟内。强弱对比造巨大悬念，要救人无异于与虎谋皮。变绝望为有望正是这里的好戏。如何表现？ 闻知搜船，情势突变。凤莲在在“乱锤”中快步，用娴熟的园场功一阵风似的划船上场。在乐队紧打慢唱的“揺板”安排下，烘托出她外松内紧的神态。经过一番激烈的思考(内心独白)，从“心胆寒”，到一定要搭救恩人，“放开泼天胆”。 铿锵有力的演唱，伴之以左手托天，右手出指一个大动作。 “巧言冷语”一句斩钉截铁的煞腔，伴之以有力的出指动作，表达了她果断决定。接着用“瞒”与官兵展开周旋，先示弱。佯哭：“你要我转来何亊？”后以攻为守，又逞强。唱到“既是官兵请察看”来了个惊人之举——下蹲有请。逼真地装作心中无鬼不怕鬼之状，给对方来了一个“反将军”。紧接着又理直气壮喧冤：“请将爷上船把尸验，帮我抬尸到衙前！”配上大幅度的摸桨、上步、出指的动作，字字有力，气势夺人，以正压邪。这两个动作前后呼应，加上软硬兼施的心理进攻，形成“动作情节”。从而达到“内心理想的现实”。诠释了以弱胜强反搜船的成功。这幅度之大，力度之强，决不亚于武旦矫健与威猛的动作。她将青衣、闺门旦、刀马旦的表演熔于一炉。是对行当的一种突破，有力地服务于惊涛骇浪中救人的壮举。在官兵下场后，她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轻轻的拍着胸口意说“好险哪！”这细节更妙。它与上面的动作互为表里，阴阳两面，缺一不可，大大增加了人物立体感。

如果说这里用典型动作刻画了人物的机智勇敢侧面的话，那么下面就是写她的善良与多情。对如何叫醒公子一段戏的艺术处理，巧珍在小结中说写道：

 

“我根据角色的心理活动设计了三种不同的动作，第一次是叫，第二次是推，第三次是摇。在第一次中，用轻轻的步子走向田玉川跟前，小声的叫了一声‘公子’，可是马上就收住了。因为一是忽然想到怕人听见，二是又怕惊吓了公子，只好另想办法；第二次是推，要去推醒他时，刚走向前两步，又做一个停的动作。这里表现了‘女孩家拉少年礼上不端’的羞涩，使心情紧张，再也没有勇气上前了；第三次摇，停顿了一会儿，眼珠一转，想出了主意，把他晃醒。感到这个办法妙极了，心里很高兴。于是就迅速地把桨拿起来轻轻的摇动。”

 

总之，全剧通过一系列娴熟的程式化动作，轻盈优美的舞蹈，细腻的做工，用动作为骨骼，细节作血肉，去塑造鲜活的人物。

　　

巧珍明白：运用“唱”的演唱技巧刻画少女的内心世界，必须牢牢抓住人物塑造的个性做文章。

　　无疑，“谯楼上”的核心唱段，唱得好坏关乎此戏的成败。这是一段融写景，叙事，抒情为一炉的唱腔， 主要是抒感激、敬佩之情。巧珍在此下了一番功夫，她牢牢抓住“悲”的基调，以最飽满的情绪，最缓慢的节奏，最温润、通透的声音，尽善尽美地诠释这段唱腔。如：她对“器宇轩昂”的少年产生的不是一般的好感，而是怦然心动。美女者，谁不爱英雄？何况是救命恩人。这点必须做到位，为后戏铺垫。否则定情缺乏基础，甚至会给人有互相利用之嫌。她演唱时控制气息，气从充丹田出，慢慢的托出字，发挥中音区的优势，以胸腔和喉头的共鸣进行演唱。“谯楼上” 的‘上’字上加了小子腔。唱“叹坏”后的 ‘唉’字加上滑音，强调方言语气，唱法像叹息一般。又如：“我待要我推醒他讲在当面” 唱后停顿，表示害羞。‘哪……’字行腔埋怨自己冒失。巧珍通过不断学习科学发声知识明白：只有咽腔形成共鸣腔、体,才能使发出的声音优美动人。所以她在‘哪’字音量很轻，但要让观众听见，要有气息上的支点。这里她吸收了流行歌曲的演唱特点—— “微声唱法”—— 一种以假声和真声混合的唱法。它难度大，训练方法是：在身体的腰，腹部气息支持的前提下，胸、肩部放松，配合共鸣；嘴巴自然张开，口腔内打哈欠的感觉，舌头、下颚放松，口腔内空；以眉心为“芯”，气息流动有如泣如诉的感觉。这样使演唱逐渐加强力度又容易找到高音或低音，并具穿透力。再如：当唱“渔家女羞羞答答怎好上前”的‘羞’字时，她用了切分音，“答答”后又停顿，造成声断气连，表达初恋少女砰然心动的表情。如没有气息支点，音马上会拖下来，就泄了。巧珍这里技巧娴熟，运腔行云流水，珠圆玉润。在唱“我只得呀用桨儿轻点哪那水面”时，又突然急煞，“哎”字又用“微声唱法”。表示反复思考，最后对这法子很得意了。当田醒后，她真心实意地道出心中最大的愿望——“请相公设良计替父申冤”唱得情真意切。不曾想这一“桨”竟拨动相公内心的琴弦。另外，巧珍为把戏剧推向高潮，还借鉴了西洋发声法的“花腔”，行话叫“打音”。如：“我这里将蝴蝶杯仔细观看”，的“看”字行腔。在这骨节眼上，必须“扬”起来，此乃敢爱敢恨的渔家姑娘个性使然，否则大有矫揉造作、少不更亊之嫌了。用此丰富多彩的旋律，刻画了人物此时欣喜若狂的心理大有淋漓尽致之感。从而使这一形象塑造得形神兼备，光彩照人。更为可喜的是声腔艺术造型首创佳绩。比如：同是她主演关乎爱情的戏：《赶会》天真活泼，唱腔甜美娇媚，属轻松型；《李双双》泼辣贤淑，唱腔醇厚，刚柔相济，属庄重型；《藏舟》机智勇敢，唱腔幽咽凄婉，属悲伤型。让你过耳不忘，绝不混淆。这便是“张派”唱腔那独特的楚剧味魅力：甜如蜜，糯如贻，变化多端，五彩斑斓。时而低回沉吟；时而如泣如诉；时而舒展悠扬，俏丽多姿。犹似彩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又似璀璨的星辰夜空闪烁，更似潺潺清泉流淌心间。令观众为之倾倒，且久久陶醉其间，几乎乐而忘返尘世的了。恰如东西湖区建设局山工地工人观众李振新来信赞赏的：

　　“看了电视《蝴蝶杯》，久久不能平息，被你那种精湛的艺术表演所感动。当天工地满场观众看得非常满意，特别被你扮演渔家姑娘的那种特色吸引。你表演的优美动作，优美唱腔把人物的刻画活了，叫我们永远忘不了。”

还有，知名的楚剧大师易佑庄于1981年12月23日，在长江日报发表《谈〈藏舟〉中张巧珍的演唱》一文，评道：

“《藏舟》是一折唱功戏，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要靠唱的多种手段来体现，张巧珍的唱功在这里得到了展示。如对司(马)唐让唱的几句快板，“为官应该把民管，要为百姓雪沉冤。”她唱得流畅利落，字字有力。造成一种咄咄逼人之势，致使对方，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接下来，“二更”后的一段独自咏叹，她又唱得十分优美动情，徐缓而又富于变化。为了表现胡凤莲的悲苦与孤寂，她在这段唱腔里的许多地方运用了喉头轻微颤音的技巧，并发挥了胸腔共鸣的作用。”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张巧珍主演的《蝴蝶杯》，从1978年至1986年，据不完全统计，共演出500余场，有时一天演3场；中国唱片出版社将主要唱段录制成唱片；1980年《蝴蝶杯》被湖北电视台录像播放；全国各大网站争相转播者不计其数。其中“谯楼上”和《李双双》之“孙家庄变了样”、《追报表》之“我们的队长讲认真” 的唱段成为“三部曲”，红遍大江南北，脍炙人口。1981年12月8日至22日，在湖北省青年演员比赛演出中《蝴蝶杯•藏舟》获二等奖。 从某种意义上说，评奖只是促进艺术。交流的手段，并非目的。获奖也只证明过去，并非代表未来。因此并不重要，重要的，甚至于让她始料所不及的是：

　　毕此功一役，她那隐“藏”得很深的唱、做俱佳表演潜能的小“舟”，终于被锻造出来，并闯过了瓶颈期的险滩激流，向上游乘风破浪，扬帆万里了。

生命的过程在于不断超越自我，才能无往而不胜。艺海茫茫，浩瀚无涯，只有坚韧不拔者，才能抵达胜利的彼岸。



附《藏舟》胡凤莲唱“心破碎叹坏凤莲” 曲谱：

【注释】

①本文节选自易俗长篇传记书稿《楚剧的女儿──张巧珍传》。稿中有的图文信息取材网上并化而用之，如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

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楚剧团原编剧易俗

2017年1月17日草成

2018年8月2日修正

2020年12月6日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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