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说 麻 将</p><p> 流云</p><p> 世上玩的人数最多的玩意儿,大概非麻将莫属。</p><p> 据好事者考证,麻将早在殷商已粗具雏形,之后尤其在唐、宋及明朝有了极大的丰富与完善,历千年演变终于至清朝而定型。噼里啪啦的骨牌声,一直是国人生活中的一支插曲。从庙堂衮衮诸公至市井贩夫走卒,从赳赳武夫至文人骚客,从富商巨贾至升斗小民,男女老少精于此道沉湎于此道者无算。若谈“国粹”,麻将才堪称真正的“国粹”。</p><p>麻将让人欲罢不能的原因,应首推其包藏的无穷无尽的未知与偶然。</p><p> 筒、条、万、风等一百好几十张牌,可以有无穷无尽的组合。洗牌的随机性、扔骰子的随意性(骰子上的数字决定庄家从何处起牌),使入局者永远无法预知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组合。晚一秒钟洗牌与早一秒钟洗牌,出牌者早打与晚打出去的牌、有意与失误打出去的牌,所导致的连锁反应及其结局,绝对有云泥之别。一把终了,推到重来,另一种未知和绝对不会重复的组合将呈现眼前。偶然中叠加偶然,偶然中组合的不断变化,将带来新的景观,让人跃跃欲试,期待结局的到来。大概没有什么事物能比几圈麻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呈现出如此多的可能。麻将使人暂时逃避了被预设被规定了的生活程序,它满足了人追逐新鲜的天性,满足了人逾越生活惯常轨道和渴望冒险的潜在心理需求,而这种牌桌上的逾越与冒险却能免去在现实生活中如此行动所可能付出的代价。</p><p> 偶然让人难以预料和掌控牌局的变化,它有时让人感觉如有天助,有时又让人慨叹“天不佑我,非战之罪也”。一把烂牌可能最终不可思议地化腐朽为神奇,一手好牌也可能于阴差阳错中弄巧成拙、点金成铁。冥冥之中,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整个局面,大起大落成为常见现象,于是乎,植根于国人意识深处的“气”“运”观念,在牌桌上无数次地被印证。“七分运气,三分技术”,“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火(手)气”的好与不好,决定了最后的输赢。聪明者不见得稳操胜券,愚钝者常常走“狗屎运”。那么,输家就不用自责,他可以减少沮丧情绪,继而心安理得,继而急切地期待下一轮能够“转运”。“运气”成了达成心理平衡的最佳托词。不是吗?“成功”与否,往往取决于“运数”与“天时”;一个偶然因素能让人生轨迹发生始料不及的巨大改变,能干之士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平庸之辈也可就此咸鱼翻身,——它竟和人们对现实生活中的一些观察、体验与经验如此雷同。</p><p> 规则与规则意识是麻将游戏能够持续进行的关键因素。一旦规则确立,参与者必须遵守,否则,游戏无法进行。没有特权,没有等级,没有社会背景,没有地位和身份的高低之分,没有掌控资源多寡的区别。麻将使人暂时进入到一个公正公平、机会均等的竞争环境;在这一临时营造的小环境中,参与者可尽情施展自己的智慧技巧、判断能力、机变能力、抓住机遇的能力及心理战能力,从而赢得更多的筹码或赌资。对于一部分人而言,麻将让其暂时脱离了现实,忘掉了原有的社会角色,忘记了现实中所遭遇到的种种不公不顺不利不和,而进入一个不无虚幻色彩的避难所;麻将为其提供了一支缓解焦虑与疼痛的麻醉剂。</p><p> 赌资则增加了麻将的刺激性和竞技的激烈程度。麻将的多变性决定了不可能有永久的幸运儿与倒霉蛋。“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向时所获,可能转瞬冰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入局,便有改变处境的可能;机会稍纵即逝,机会也永远存在;此次失误所造成的损失,下次也可能翻倍挽回。人生的欲求在此获得了象征性满足——这与机会的极度缺失和失败以后再难翻身的残酷现实(对相当一部分人而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麻将成了一个社会与人生的隐喻。</p><p> 同时麻将也成了一个微型剧场,可能大都因为赌资的原因,各色人等,各种性格在此上演悲剧、喜剧、滑稽剧或荒诞剧,它或许能让我们从中窥视到人性中隐蔽的另一面。</p><p> 只要稍微考察一下,便会发现其实没有真正的赢家。那么,赢家到底是谁呢?是:时间。时间不露声色,时间沉默不语,时间默默注视着牌桌上专注的游戏者,悄无声息地啃啮蚕食着他们的所有。在浑然不觉中,东南西北风吹走了韶华,吹老了人生。</p><p>兴致勃勃地开始,耗尽所有的智谋、心思或小聪明,去布局,去冒险,去防范,去麻痹对手,去利用机会,过程那么丰富、复杂,甚至充满惊险和曲折;直到智穷虑竭精疲力尽,收场之时,才发现眼前一片废墟,结局是一场空。</p><p> 但是,仅仅麻将才如此吗?</p><p>(流云,2020.12.07)</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