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漫记

山野村夫

读郦道元的的《水经注•三峡》时，三峡就已经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及至后来读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三峡已让我魂牵梦萦。更何况，我是个纯正的北方汉子，见惯了黄河的浊浪涛天，就更想领略一番长江清流急湍的风采了。

2019的春节刚过，突然就火烧火燎的想要去游一回三峡。或许是为了体味一下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酣畅，或许要一览两岸猿声啼不住的自然风光，但更多的，是想要看看这条与我们这个民族休戚相关的大江，千百年来何以让众多的文人墨客吟咏不断，让历代的帝王将相风流人物挂肚牵肠。

飞机降落重庆的时候，山城的夜景就已经让我陶醉了：高低起伏的地势，错落有致的高楼，流光溢彩的灯光，江中灯火通明的游船，使得重庆的夜景成为一幅立体的画卷，别有一番风致。

睡过一个酣畅的大觉，吃过重庆的火锅，坐一回重庆特色的轻轨，游过朝天门码头，晚上坐游船仔细品位过山城的夜景，次日早上八点，从重庆乘旅游大巴，前往奉节的白帝城，因为，三峡的峡口就在这里。

汽车在巴蜀的高速公路上行驶，公路的两边，或高山耸峙，或下临无地，高速公路是在这崇山峻岭的山腰里，用架桥凿遂的方式修出来的，所以，重庆的高速公路，仅有两个车道。不到重庆，你很难体味蜀道之难的。

公路两边的山上，零星的散落着一些人家，都是就了一块略平坦的地方修的住所，出门就是羊肠小道。但大多数人家都是两三层的楼房，蓝顶白墙，撒在青绿的山水之间，别有一番风致。倘有略可以驻足耕作的土壤，都成片的栽上了脐橙。农历正月，我的北方，还是衰草连天的时节，而重庆却是绿水青山，山花烂漫了：油菜花金灿灿的开着，山上成片的脐橙，绿油油的，金灿灿的果实挂在上面，衬托得煞是好看。

奉节脐橙是奉节一大特产，得益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较为温和的气候条件，奉节脐橙成熟以后，不必一次性的采摘入库保存，可以在树上挂果四五个月，所以，奉节脐橙含糖量高，水分充足，口感甜糯。北方一带，很难吃到这么好的橙子的。

　　下午四点，车到白帝城。白帝城隶属奉节县。由于三峡大坝蓄水，昔日的白帝城被水淹没了一大半，变成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小岛，原来的一千多级台阶，仅剩三百八十多级了。

　　西汉末年，军阀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他便借此自号白帝，并名此城为白帝城。公孙述死后，当地人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称白帝庙。三国时，刘备兵败，病死白帝城，临终前在此托孤，白帝城因为这一段明君贤臣的故事声名远播。如今在白帝庙中，那个想称霸一方军阀公孙述的塑像早已荡然无存，相反，胸怀天下的孔明刘备的塑像前，却香火鼎盛。白帝庙里无白帝，只有一具白龙的雕像，见证着中华民族血脉中恒久的价值取向

　　白帝城地处瞿塘峡峡口的夔门。夔者，据传为牛状单足人面的神兽，《说文解字》说，黄帝得其皮为鼓，声震五百里。夔门为三峡第一峡瞿塘峡峡口，两岸壁立千仞，夹江对峙，奇险无比。人民币10元券后面的图案便是夔门。白帝城东侧，是观赏夔门景色的最佳处。三峡大坝蓄水以后，白帝城四周水位上升近百米，江面也开阔了许多，夔门再也看不到绝壁入云的峭拔之势，但却平添了平湖万里的景象。

　　我们登上游轮的时候，夜色渐暗，江面上只有远处游轮上灯火明灭，船驶入瞿塘峡，两岸壁立千仞，峡江水流平缓，再也听不到杜甫笔下“三峡徒雷吼”的江流咆哮声，唯有渡轮马达的声响和船头击水的哗哗声，在雾霭沉沉的峡谷里轻吟着。峡口绝壁上的摩崖石刻在暮色中已有些模糊了，但清代张伯翔所书“瞿塘”，刘心源所书“夔门”，爱国将领冯玉祥所书“踏出夔巫，打走倭寇”依然清晰可见。夔门是雄奇伟岸的，但比夔门更伟岸的，是我们的前辈。他们在没有任何现代机械可以助力的条件下，凭借想象和自己双手，在峡江的绝壁上创作了如此宏大的摩崖石刻，把华夏民族的浩然之气刻入这锦绣河山的脊梁之上，这该是何等的气魄啊！

妻已经入睡，我却没有睡意，那些关于长江、关于三峡的迁客骚人和政治名流们，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千百年来，在这浩浩汤汤的长江之上，有人胸怀天下，情系家国，名垂青史；也有人置生死于度外，愿以血肉之躯悬于绝壁之上，不惧寒暑，为他们的精神锤凿斧削；有人私欲膨胀，借着这长江欲称霸一方，不惜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有人在这江峡水滨湍流之上赋诗吟诵，歌“大江东去”，豪气干云；有人在这崇山峻岭飞流急湍中看穿人世烟尘，情愿侣鱼虾而友麋鹿，渔樵于江渚之上。江流滚滚，恒古不绝，公孙述们连一座泥像都没能留住，唯有那些“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的仁人志士，和为他们讴歌的诗文，永垂不朽，千古流芳！

私欲生功利，功利生邪念，唯善良心生天下。大江滔滔，东流滚滚，涤荡的何止是历史的尘埃，更是人的灵魂，少一些私欲和功利，多一些善良，人生就坦荡得多，幸福得多！

　　当船上起床的音乐把我从酣梦中叫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六点。游轮停靠在巫峡神女峰下的一个码头上。吃过早餐，坐码头上的小船游神女溪。溪水清冽，溪流蜿转，如九曲回肠，两边是插入云雾的高山峭壁，层峦叠嶂，峭奇峻美。山上草木葱茏，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态风貌。船行溪中，随溪流迴转，或山石突兀奇崛，或树木横生崖上，一处一景，有山重水复之感，如入桃源之境。空山幽静，鸟语婉转，像远遁了俗世的烟尘，胸中顿觉舒展开阔了许多。导游是一位土家汉子，唱起了土家族的民歌，嘹亮舒展的歌声，在溪谷里飘荡着，似乎要飞到山顶的云霞里去。我想，在这里建一间屋子，砍柴，钓鱼，采药，和自己最爱的人相守到老，该是人世间最美不过的生活了吧。

　　从神女溪出来，游轮前行五六百米，就到了神女峰下。江雾迷蒙，见峰顶有石兀立，如女子拱手状，遥望远方。导游介绍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像。相传王母娘娘小女瑶姬，带领十二姊妹助大禹治水，后皆化为巫峡十二峰。神女峰，即瑶姬所化。但神女的出名，是在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之后。《高唐赋》是宋玉谄媚昏君怀王之作。写楚怀王梦中与神女相遇，神女自荐枕席，与怀王相交。临走时对怀王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汉语中以“云雨”一词代指男女之事，盖由此而来。原本十分美好的神女，在文痞宋玉的笔下，却成了倾慕王权自轻自贱的烟花女子，岂不可恨！

　　宋玉师从屈原，文章辞赋之美可与屈原比肩，但却是个没有担当和志气，拍权贵马屁的奴才。这一点，在古代声名远播的文人中，无出其右者。郭沫若在历史剧《屈原》中，借婵娟之口骂宋玉道：“你这没骨气的文人！”只可惜，骂宋玉没有骨气的郭沫若，岂不是当代最没有骨气的文人？可见文人倘丢了操守，远比市井流氓更为可恶。宋玉们虽可以乘一时之虞，终究免不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因为从黄帝以来，中华文化的大旗上，永远都写着“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的号召，几只蚍蜉，焉能撼动大树！

　　船出巫峡，进入三峡之西陵峡，江面越来越宽。既而平湖万里，巍峨的三峡大坝就在眼前了。奔腾的大江在雄伟的大坝面前，温顺得柔情万种，含情脉脉。三峡大坝是世界水利史上一个标志性的工程，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日发电量最大的水电站，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标志性工程。站在巍峨的三峡大坝面前，心里由衷的升起一股自豪感来：我们这个民族，终于可以挺直了脊梁，向战乱说不，向水患说不，向饥饿说不，向列强说不！共产党领导下的泱泱大国，十四亿的子民享有平安富足的生活，这是何等伟大的事业啊！

　　这里是三峡的尽头，属湖北宜昌的秭归县。秭归是屈原故里，这位中国历史上刚正不阿的伟大诗人，不愿在强权面前低下高贵的头，以自杀的方式成就了他的贵族精神，也使自己成为中国文人的精神贵族。

　　在夕阳的薄暮里，我们拜谒了屈原祠。屈原祠，又名清烈公祠，始建于唐朝，历代多有修缮。因修建葛洲坝和三峡大坝，两度搬迁。新祠在修建过程中，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亲临指导，规模和形制都是空前的。祠依山而建，青砖黑瓦，伟岸高大。祠前柱上“崔嵬丰碑矗在地，凛然浩气贯长虹”的楹联，是对屈原精神价值最恳切的评价！祠内大殿的屈公雕像，清矍的面容似乎传递着他巨大的悲哀和担当。他把他的生命、他的人生，都奉献给了他所挚爱着的楚国，他还用他浪漫而华美的诗篇，濡养了一代代的华夏子孙，历朝历代都有层出不穷的敢于战死疆场的勇士和冒死为民请命的忠臣。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来历经磨难，而依然能屹立于世界伟大民族之林的因素之一吧！

走出屈原祠，天色已晚，我的三峡之旅也要结束了。宜昌城里灯火辉煌。我漫步在宜昌街头，思接千载：这个依傍长江发展起来的世界水电之都，曾诞生了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养育过为民族融合出塞的王昭君，见证了三国的烽烟，埋着关云长的侠骨。我们这个曾经被列强觊觎百年，饱经战乱的民族之所以屹立不倒，就因为他的血脉里流着屈原们的诗篇、关云长的大刀、王昭君的琵琶、巫山神女的传说，这些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民族文化，让一代代的中国人骨子里打上“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烙印。正是这种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文化，铸就了我们这个民族坚强的精神脊梁。古往今来，无数的仁人志士，就是靠着这样的信仰和情怀，在外族侵略和强权压迫之时，能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大英帝国的鸦片毒害不了，圆明园的大火焚烧不绝，八国联军的坚船利炮毁灭不掉，侵华日军的屠刀杀戮不完！历尽磨难，依然顽强挺立，日益壮大！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诞生于欧洲的马克思主义未能在欧洲大地开花结果？为什么前苏联的社会主义最终土崩瓦解？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却能蒸蒸日上？从清末到五四时期众多的有志之士远渡重洋，赴欧美寻求救国救民的方略，而最终让中国人民站起来的，却是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共产党？这个诞生于欧洲的政治哲学，何以在中国的土地上就能开花结果呢？这些令很多人困惑的政治哲学问题，我终于在游过三峡之后，在对华夏文化的敬仰与审视中，找到了答案——崇尚个人自由与资本的西方文化，拿什么濡养天下大同的社会主义制度，又怎能容忍公有制为主的经济制度揭开资本贪婪的面纱？因此，苏联解体了，阿尔巴尼亚的明灯灭了，南斯拉夫的桥塌了。唯有崇尚“忧以天下，乐以天下”，与马克思主义“解放全世界无产者”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中华文化，用东方文明特有的热情，热烈的拥抱了从欧洲大陆辗转而来的《共产党宣言》，中华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的结合，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生产力，使得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开花，结出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累累硕果。这只沉睡百年的东方巨龙，终于腾飞起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向世界展示出华夏民族大无畏的精神和无穷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