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活

刘永明

。在农村揽个活真不易，除去要有真本事，还要会点口头工夫，：能吹能聊！这两条我都不行，可没承想生活逼得我还真的要学学。 儿子结婚后。我把影楼的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孩子，心想，放心让他们干吧，只有这样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我呢，换个买卖，干点别的，让他们不再依靠老爸，自己闯天下。 我开始给人家做门匾。先是学木匠，做木匾，后来学了喷砂工艺，研究出了做玻璃匾。那时，因为是新生事物，名气还没扬出去，活路很少,干着急。 正此时，我的一位兄弟想帮帮我。一天，这兄弟找到我家，对我说：“二哥，我听说你学过画国画，我想，给你找个画画的活”。我赶忙实事求是的说：“小时候，照着画谱画过两天，没正规学过，如今多年没练，早就忘光了。这不，往玻璃上画点啥还要找样子。”那位兄弟没听我的，他接着说：“正好，前几天我的一个开饭店的朋友急需一个搞过古建筑的画师，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了！”搞古建筑？一句话，吓我一跳：这哪成！我从来没搞过那个，连看都没看过，你让我去干什么？他笑一笑，接着说：“画画啊！就是古建筑的屋檐下的那些老画! 我捉模，你能往玻璃上画，一准也能往墙上画，还有啥不能抹匝抹匝的？”。我忍不住笑了，我告诉他，古建筑上的画是要专门人材去画的。看似简单，没学过十年八载是画不好的。像我这样，在纸上都画不好的人，怎敢画！何况站在脚手架上，浑身发抖，那悬腕挥笔的基本功我又一点也没有，连该用什么颜料涂抹都不知，怎能前去？我说“哈哈，真要爬上架子，还没动笔就一个跟头摔下来了！”“去吧，没事！我这朋友开饭庄，很有钱，去这趟用不了一个月，挣个三五千不成问题！人家还管饭管住！”他却很严肃地打出第一张牌。确实，这是张有威力的牌，一听三五千，我就紧张了。十年前，三五千最少要干三个月,何况是挣净的！我让他详细说说那“工程”的具体情况。兄弟说，他这位朋友在离这一百多里的招远市城里开了一个很大的饭店，那门脸儿就有二十多米宽。一色古建筑装修。十六根大圆柱顶着前廊，屋顶上黄色琉璃瓦复盖，下面是飞檐斗拱，一层一层的，一眼看去，金碧辉煌十分气派。只是，年头多了，整体色彩褪化，檐下彩画已将褪光。还有那些大红柱子，表面剥落、变形严重，都需重新装修。但当地没有搞古建筑的，整个胶东地区的专业人材都往南方发展去了，剩下几拨，嫌他工程太小，又是个打补丁的活，都不爱干。老闆一时找不到维修人材，就找到我，说是莱州干古建筑的多，我想来想去想到你，觉得你一定能干好，就把你推荐给他了。我一听，大摇其头，说：不行不行，只画画咱就干不了，还要给房屋翻新！连看都没看过的营生，谁敢干！兄弟说：“我可跟人家说了，你是老行家，过去在北京时，那颐和园的长廊就是你给重新搞过的！”哈，这伙计也太能吹了！能吹牛的有的是，还没听说能吹到这份儿上的！那颐和园的长廊岂是咱这种人能干了的？这画画是艺术，退一万步说也算是一项特殊技能，过去我虽硬着头皮画过两天大柜，但那是老婆画，只要你涂的红红绿绿花里呼哨就能蒙吃蒙喝。如今您竟然要我登高作画，在万千路人面前展示这专业性极强的技能，这哪成！哈哈，您吹得也太离谱了！我只是不停的摇头！觉得就算是有锭金砖放在那儿也不能答应！兄弟一看我还不为所动，索性直接了当的告诉我：“我已经和老闆说好，明天上午他们就来！老闆、老闆娘、大堂经理都来，老闆亲自开车来请。”我哈哈一笑：“别开玩笑了，咱说点正经事好不好？”那兄弟一看我不相信，便绷起脸一本正经地说：“谁給你开玩笑！你准备一下，明天上午我和他一块来！”这下子我可愣住了，不是开玩笑！真的！这、这、这哪行！你、你怎不得我许可就应了人家！！！我、我、我……要我这把手去画画？画山水？人物？这不就是赶着鸭子上架！用啥颜料？是水色的还是油色？用哪种笔？毛笔？排笔？还是油画笔？用哪种底漆、面漆？漆几遍，该刷漆还是喷漆？用中国大漆还是成筒的化学漆？万一要用大漆，那大漆是啥样？怎做？怎使唤？打什么腻子？用大白现调还是买现成的？叫啥名？用几号砂纸打磨？磨到啥程度为好？对这一切，我是一无所知。再有，该予备什么工具，切割的?磨光的?涂刷的?另外，只我一人能干吗？从哪找内行前来相助？找几个人？要求是什么？……咳，你怎的就答应人家了！路又这么远，让人家驱车百里，跑来相请！我的头突地大了起来，脸也红了，汗也出来了，呆在当地！见我这模样，这兄弟也傻眼了，他自己也觉得这玩笑开的大了点，但是已经不好收场了。原先想，有啥了不起的，买几种颜色上去描描就行了，哪知道还有这么多道道！看样子，别无它法，只好动员这位老哥无论如何把这差事应下来了。于是，这位老弟只好摇唇鼓舌，使出浑身解数来说服我。什么这老闆心眼好啊，不会刁难人啊；工钱上面好说啊，在饭店里干活，吃喝错不了啊；干得好以后还有买卖啊……见我无动于衷，他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我不是为了让你多挣两个吗？你挣钱你花，又不该我事！我一片好心帮你，你可别让我做腊……现如今，不吹个小牛，怎揽活？”哈，好个“小牛”！看他哭丧着脸的模样，我还真没主意了，事已至此，推是推不掉的了。先暂时应承下来吧。待明天老闆来了，再找个借口辞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虽这般说，但也象是心头压了块石头，这天夜里，一宿没睡着觉，眼一闭，面前就是一排金碧辉煌的古建筑，我站在琉璃瓦上，脚底来回打滑…… 次日，那位老闆和一行人连同我那兄弟真的来到我家。 老闆是个老头，高高瘦瘦的，人很精神，说话痛快。一句话就封住了我的嘴：刘老师，听说您不想出山，我跟您说，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请不动您我就在你们西由住下了。您一天不答应，我就在你们这里住一天，一个月不答应，我就住一个月！听话头，就知他是下足了决心要搬我出去！我猜想在来之前我那兄弟不知又跟他说了些什么！磨叽了半天，我找了好多理由推辞都白费了。甚至最后不得已我托出老底说：你别信我那兄弟，我根本不会画画，更没干过古建筑，他是在忽悠你们！你想想，人家颐和园能找我这模样的去干那么重要的活吗？哪知他只是笑笑，那模样似是在说，别蒙我了！想找借口，没门儿！我撤底撒气了，我知道，走到这一步，我越是说实话他越不相信，怎么办？难道只有答应他们？眼看这桩差事是没希望辞掉了，事情的发展逼得我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我边谈边想：就算我没干过这种古建筑，可我对画画也并非一窍不通，对油漆工艺也并非从没接触过。对古建筑也并非完全不了解。前不久不是还给人家当过小工吗？能不能边干边学呢？这又不是造原子弹，要有很多基础知识，这不过是项工艺，我何不利用这次机会多学一些东西呢？据说人的成功要抓“机遇”，这不就是机遇吗？或许此后还能吃上这碗饭！下半辈子能有所改观呢！……我来农村时后，种瓜种菜、编筐编篓、油漆画柜、以致木匠瓦工不都是边看边干学来的吗？何况小孙孙眼看要降生了，家中正等钱用，送上门儿的生意为啥要辞掉！ 对，应下来！应下来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终于答应了老闆的请求。让他明天拉我去看看，再给我一周时间做准备，备人、备料。 第二天，老闆派车把我和我那兄弟一道接到招远，在一条繁华的大道拐角处，我们下了车。不错，这是一处很大的饭庄，东西宽约二三十米，大门到二门之间全部是仿古建筑。一眼望去雕梁画栋，一派古色古香。上盖金黄色的琉璃瓦，下铺纯白色的汉白玉，精雕细琢的仿古门窗，合抱粗的仿古立柱，一切是那么和谐有致。尤其引我注目的是中间大门上方那块匾，上面四个隶书大字：“招远饭庄”，书写人是全国有名的书法家：孙其峰！能求得这位老人的墨宝，说明店主人确有来历！ 走近再看，便明显看出这幢建筑老化的痕迹：彩绘脱落了色彩，油漆斑驳陆离，立柱的油漆严重剥损，有的已经露出藏在深处的木芯，辉煌的贴金，早已变色发黑，窗棂漆皮龟裂……总之真该修补翻新了！ 据主人说，这栋建筑才十年！我想：看来当初这些工匠们的手艺也有限的很！我去过许多园林，那里的古建筑，历经数百年，仍然完好如初，比较起来，面前的仿古工艺差得太远了。我决定，回去一定争取学点东西，把这项打补丁的活干好，最起码，要多挺几年！临回家，老闆先给了两千元的材料费，嘱咐我，不管用什么材料，要好的。他笑着说：我老了，顶多再干十年，您只要让它十年里不出大毛病，就算成功！这句话让我有了信心，觉得，我虽比不过古人，但怎么也不比盖这房子的匠人们差！主人只要求我能抗过十年，这不成问题！孔怕动手就不止抗十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回家前，近水楼台先得月！老闆先请我们撮了顿涮锅子，二两老白干下肚，我飘飘然了。 二一个礼拜里，我马不停蹄，干了不少事：先是找了两个伙计，其一有点绘画基础，会画两笔国画，创作不行，照猫画虎还差不多；另一人身体不错，有眼力架，干活是把好手。我答应他们的工资是当时的两倍，管吃管住。接着，我专门去到莱州的文峰山观看莱州古建筑学校修建的亭台楼阁。又拍摄了檐廊下面的各式彩绘，并用笔记本把所有颜色仔细标明。见附近无人，还偷着爬上窗台，彀到屋檐，用手触模画面，感知颜料的性质。又专门跑到六十多里外的大基山向一位搞彩绘的朋友请教画壁画所用的各种工具和材料并采购齐全。这些日子，太辛苦了，连觉也不敢多睡，把新买的《油漆工》、《古建筑装饰》、《抹灰工》、《涂料防腐技术》等书籍反复阅读，虽然是囫囵吞枣，但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古脑愣往肚子里装…… 待一切就绪，予定时间也到了，我们一行三人带上铺盖卷，乘着公交车向招远出发。 “招远饭庄”前，全体服务员由大堂经理领着，十几人一字排开在大门外，高喊着欢迎！欢迎！鼓掌，致敬！我三人则停直腰板，挥着手，一脸笑容很有气场地走进大堂。 虽然我三人都是外行，但都约好了，无论如何要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不能给朋友丢人，也不能给莱州人抹黑。 由于比较细致地对油漆、颜料以及绘画装修做了深入了解，心里有了底，我审时度势，将重点放在两个方面:一是由那个能画两笔的伙计专门对付彩绘，每晚先将次日用的草图绘好，共同研究决定取舍。次日由他认真描绘，要求笔笔到位不得马虎，远看近看都要尽量达到专业水平；二是由我专门负责廊柱的返新。这是这次施工好坏的关键，那些龟裂、剥离、脱落的漆面，如果能修补如新，就是最大成功！只要这两个环节把住了关，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如此，我们顺利地打开了局面，虽然都是生手，但干起活来，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帮“假冒伪劣”！ 其实，我们是有优势的。这特别表现在我们对质量的重视远远超过专业团队，我们没有取巧、投机的本钱，更没有以次充好的习惯。每走一步都全心全意，战战兢兢，生怕出现漏洞。这就大大弥补了我们专业上的不足。 但困难还是接踵而来，比如彩绘颜料，过去的古建筑，大多采用矿物或植物颜料，因为它们抗氧化，不易掉色。但这些颜料需要调胶，调胶的多少是门技术，没有一定的经验积累是不行的。为了保证质量，我又一次回到莱州，学到近几年才开发的丙烯颜料的知识，知道用这种新型颜料画出来的图画，又耐氧化又不怕雨淋还省钱省事。再如调配腻子，按古建筑要求，要用桐油、猪血等调配，工艺繁复，技术性很强，不是一两天能掌握的。为此我遍查有关书籍，看到一段用修补汽车的专用腻子来做替代的文章，我就想，这种腻子能修补汽车，可见补补大柱子定准没问题！经采用后，不但提高了速度，修补的缺陷处又结实又美观，打磨出来甑光瓦亮，天衣无缝！总之我们边干边学，学了就用，越干信心越足。有一天，一位招远本地的搞建筑的朋友专门来看我们干活，边看边问边拍照，最后还留下联系电话说是要登门拜访；又一次，另一饭店老闆特来予约，要我们在这里结束后到他那去干。更有一老者，说他是哪个建筑学会的，一定请我把搞古建筑的经验写成文章，以便“留给后人”。 原订一个月的工程，我们用了二十六天就交工了！挣了近半年的钱！ 老闆满意，经理满意。我们还和饭庄的好多人交了朋友。我三人中，那位画彩图的伙计，后来吃上了这碗饭，多次被请到招远，为其它饭庄画彩绘。 我呢，再也不“出山”了！神经太紧张！没准多年后犯的心脏病就是那时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