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家的住房在村子里算是宽松的。几间木板房围着一个天井,屋后及左右则有土墙环绕。房子的历史不算久远,却因为阳光暴晒和雨露风霜的侵袭显得陈旧,但母亲将它们收拾得异常整洁。</p><p> 父母的房间比较宽敞,年幼的我还是与他们一起睡的。几个哥哥都已经外出读书,放假时才能回家。他们几人同一个房间,两张床,再摆两张书桌。最小的姐姐尚未出嫁,她也有一个房间,我却没什么印象。但我真切地记得,我家楼上有一张床,床顶铺着木板,上面再铺一层塑料皮,还有一件旧蓑衣压着,以防下雨时会有零星的雨点透过瓦片溅到床铺上。这张床是空着的,露着并不算平整的床板。只有家中办事或正月里远方的客人来拜年,母亲才会将它铺上厚厚一层稻草,铺上席子,抱来被子和枕头。我清楚地记得有那么几次,父亲或是母亲,端着油灯站在板梯顶,仔细地询问客人会不会冷。而客人的回答自然都是满意,甚至夸张地说热得有点睡不着。</p><p> 那时代的人家,房子普遍狭窄。一张客铺的体面与否,代表着主人的待客之道与持家本领,更彰显着富裕与贫穷。当然,当年的贫与富,差距其实是很微小的。</p><p> 再后来我们家因为兄弟众多而分家,新盖了三间土墙瓦房,条件就更加优越了。不仅有客铺,甚至还有单独的客房。与我们自己的房间一样,装了电灯,床边还有一张马鞍桌。我那难得一来的姑姑,对此赞不绝口,说这样住着实在是不想走的。</p><p> 邻里有些人家,自己一家人尚且住不下,三尺多宽的床要睡四五个人呢,大人小孩分两头睡,密密麻麻地交叉着。客铺就不可能有了,倒不一定是没地方摆下一张木床,而是置办不起棉花被。那时候的一床被子,应该是很多农村人家里最贵重的物件了。阳光普照的日子在门口晾上几条,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看,带着羡慕的眼神夸赞主人治家有道。</p><p> 记得有回我和父亲一起出远门吃酒席,主人在夜里带我们到邻居家搭的床铺。那床被子簇新,很是温暖而舒适。我钻进被窝,脚却扎进了稻草里。原来,草席里有个不小的破洞。父亲急忙不让我出声,低声跟我说,人家把新被子给咱盖了,而他家里好的席子就一床竹席,冬天里睡太凉。这户人家是个篾匠,一个谨小慎微的手艺人,与我们家也有亲戚牵连,至今我还时常看到他。</p> 出门拜年,十里开外的亲戚一般都要我们留下住一晚。每次临睡前,主人都一再交待,电灯开关在哪里,夜晚要方便又在哪里。如果有类似鼠叫猫叫屋外野鸟野兽叫不要害怕什么的,并吩咐我们有事尽管唤他们,他们就住隔壁。<br> 我的大伯住在一个极度偏僻的山里,路途远且难走。还是我爷爷年轻时盖的木房,已经有些歪斜,屋后用好几根木头顶在山坡上支撑着。大伯家自然是没有客铺的,更没有专供客人住的房间。那回我的大堂姐出嫁,父亲就是挑着被子带我去的。那晚我们好多人睡在楼上,楼板距瓦檐很近,需要猫着腰轻轻地走,生怕踩断了近乎腐朽的楼板。一张晾谷子的竹垫铺开,就这样和衣睡下,客人们盖的被子都是自己带来的。早上起来,被子上一层冰霜。<br> 随着时代的变迁,人民的生活水准大大提高。农村同样是片片楼房,跟城里区别并不大。单论住房,农村人普遍比城里人宽敞,只是不如他们装修得精致罢了。家里有客人来,床铺不再是难题。农村人请酒,早早地跟四邻打个招呼,很轻易就能将留宿的客人安置好。就是前几年吧,我看到有个朋友的父亲跟随镇里的乐队来我们这里,我将他和同伴安排到我家里住。临睡前陪他们聊了一会天,他说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能有这样的生活条件。他拍着被子笑着对我说:“我结婚的时候,只有被套是新的,棉胎是用过多年的。父母想办法借到了钱,却一时弄不到棉花票。”<br> 不记得从哪年开始,除了一些年迈的老亲戚,再就很少有客人留宿了。路越修越好,先是有摩托车,再是基本上每家都有汽车,几里乃至上百里路,回家也是很容易的事。住在城里的人,招待外地来客则变成了开旅馆。往往客人刚到,就先去预订上了。<br> 如今的农村,也有了很多旅馆民宿。就是今年吧,我在酒席上遇到一位老师,问他晚上的住宿安排好了没有。他说,东家已经安排好旅馆了,还问我要不要与他一起去睡,顺便聊聊天呢。<br> 即便是当地人,有部分常年出门,回家一两晚的,不想打理床铺,也去开旅馆。有一回,我们地方停电,炎炎夏日的夜晚很是难熬,我们一家人就去了附近城镇的旅馆开了个房间。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好多的同乡,同样是合家带口地出来住宿的。<br> 现代人的家里,主客房基本上区别不大,更不会有客人到来家里没有床铺被褥的烦恼。但我依然会想起从前,每当家里有客人留宿,那种其乐融融的感觉。特别是第二天的早餐,明显会更加丰盛一些。我想,这也是小孩子留客人更加卖力的原因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