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 我的孩子活了958天,2年7个月15天。</p><p> 我的臭臭活着的时候,他出奇乖巧,出奇聪明,他和同龄的孩子一样的可爱,不,甚至更机灵。他会用不同的语气来喊妈妈,来喊我的名字,他很会表达他的需要和感情,他会看眼色,会哄人。他很独特,很抢眼。不只是因为他留着童子头,也不是他有一根长长的小辫子。而是他很活泼很有礼貌,他见到谁都称呼。他喜欢小汽车,我给他买了近百辆大小不同的小汽车。每天他都不停地摆弄他的车。是的,我溺爱他。我倾其所有来满足他的欲望。看着他在不疼痛的时间认真地玩,对我是一种享受和幸福(我知道我看的日子不会很多)。在我下班的时候,我就用摩托车带着他去郊外玩,让他认识什么是牛、羊、兔子、狗、花、玉米、鸭子等等。我希望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尽量让他感到快乐。虽然他常常半路告诉我:“妈妈,我的眼睛难受。”而我只能轻轻地替他揉揉眼睛,然后告诉他:“臭臭,没事了,妈妈在,你抱着妈妈就不难受了。”我会把他紧紧地抱在我的怀里,轻轻地吻他。来分享他的痛。我常给他讲故事。讲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讲365夜……我们的游戏就是一起把故事讲下去。我讲上句,他讲下句。</p><p> 臭臭仍然做了手术。因为他的眼睛里的东西已经长大了。真的突出来了,他合不上眼睛。每次我帮他合眼睛的时候,看到他应该是眼球的地方已被一块灰色的东西代替的时候,我都在颤抖。我真的快崩溃了,我抓着爱人的手,狠狠地抓着,不能说话,但我眼里的疯狂爱人明白。我知道,我要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或者,我当时在别人的眼里已经疯了。</p><p> 臭臭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大的床上,那么的单薄和可怜。我望着手术室的门。我的生命似乎被抽干了。我向上天默默祈祷:“让我的臭臭不要活着下来。让他死在手术台上吧。”我真的是疯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祈祷词吗?但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我知道,臭臭的眼睛将被挖掉。他那个眼睛的地方将是一个黑黑的窟窿。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他的痛苦。他即使做了手术也是要死的,不如在麻醉中安静地没有痛苦地死去。我颤抖着。牙齿不停地打颤,身体不停地抖,止不住地抖。我的爱人拉着我的手,我们坐在手术室外的台阶上,远离人群。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那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地方。</p><p> 手术车推了出来。我却躺到了另一张床上。我很虚弱,从心里的虚弱。我支撑着起来。我必须起来,我是母亲。我看到了他安静的身体,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抱起他,他是那么地轻盈,我抱紧他,我怕他飞走。他是左眼蒙着一块大大的纱布。他的麻药还在起着作用。他很安静。那一刻我忽然有个幻觉:是不是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不要想啊……</p><p> 臭臭疯了,他疯狂地拉着他脸上的纱布。他疼啊。麻药劲已过去了。他挣扎着大叫:“妈妈,难受啊!妈妈啊!难受啊!”爱人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一边喊我:“春儿,快点,帮我抓住他!不要让他把纱布拽掉!”我勉强站了起来,正在这时,臭臭挣扎着向着我伸出了手并喊出了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句话:“春儿!妈妈啊——!”那个声音是那样的凄凉和无助,又是那样的震撼!</p><p> 我终于崩溃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晕倒了。</p><p> 当我醒来时,臭臭已被打了安定针,昏睡过去了。</p><p> 在医院的日子是没有记忆的日子,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p><p> 我现在只记得臭臭左眼睛上那一块白得刺眼的纱布,还有他在病房走廊里骑着他的小汽车的小小身影和他清脆的笑声。孩子永远是孩子。当他不痛的时候,他就欢笑,他还没有悲伤的概念。</p><p> 我曾尝试过闭上我的左眼,想看看臭臭能看到的世界。当我看到后。我感到很悲哀。真的。</p><p> 他常常用他那仅存的右眼信赖地看着我,那是一只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睛。眼睛里流露出的信任让我悲伤。</p><p> 我是脆弱的。我从来就没敢看我孩子那做完手术的左眼。我怕,我真的很怕。每次带孩子去换药的时候,我总是不敢进去。我躲到了眼科走廊。但我还是能听到臭臭狂喊我:“妈妈!妈妈!”的声音。</p><p> 我躲到了电梯里,随电梯上上下下,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臭臭的叫声仍能听到。那无奈的喊妈妈声飘荡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啊。是的,我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每次,我抱着换完药挣扎得没力气了的臭臭,抱起满面泪痕但仍在哽咽的臭臭,抱起向我扑过来让我保护的臭臭的时候。我的心不是用一个“痛”字就能描述的。</p><p> 在他做完手术后。医生告诉我臭臭还能活半年。我真的以为他能活半年呢。但只有两个月,我的臭臭就走了。</p><p> 臭臭要走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他要离开我的征兆。就在前一天上午,当他听到窗外传来的屠洪刚唱的《中国功夫》那首歌时,还示意让我扶着他起来,然后抬起他瘦瘦的小脚告诉我:“妈妈,看!中国功夫。”就在前一天中午,他看见别人送来的小汽车时,还让我放到他的枕边,用手推着玩呢。就在前一天傍晚,他要看火车,我和爱人还把他抱到了火车站,他还虚弱地向火车轻轻地喊:“火车,火车快快跑,火车快把臭臭的病带走。臭臭没病了!”</p><p> 现在,他不吃不喝。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轻飘的像一片羽毛。他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我抱着他,只能紧紧地抱着他。而臭臭也只让我抱着。他不停地在我的怀里扭动。不停地喊:“妈妈,难受。妈妈,难受。”我抱着他,只能紧紧地抱着他。谁能救救我的孩子啊!</p><p> 我把臭臭送到了医院。在病房。我爱人去取住院的东西。我抱着我的孩子。抱着即将离开我的孩子。我哭了。没有任何顾及地放声哭了。我任泪水在我的脸上疯狂地流淌。我问臭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是你的妈妈,可我为什么却救不了你啊!”是的。悲哀的不是孩子有病,是我做妈妈的救不了孩子,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在空空的病房里。我无奈的哭声在回荡。上苍有灵啊!如果泪水能唤回我的臭臭,我宁愿让我的泪流成海!如果用我的生命能救回我的孩子,我情愿死一万次!我的孩子,我的臭臭。只有他能听得到我的呼唤。但他已昏迷了……</p><p> 臭臭走了。永远地走了。真的走了。真的永远地走了!</p><p>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的灵魂被永远地带走了。</p><p> 但我仍感谢上苍,他走的时候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他的面貌没怎么变。虽然他的脸有些轻微地变形,但他临走的时候仍看得见我。他的右眼没有失明。他仍能准确地用他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他仍知道他的妈妈在他的身边。永远!</p><p> 我选择了给他火葬,老人告诉我,这样小就夭折的孩子最好埋在路边。我坚决不同意,臭臭在世的时候已饱受折磨,我不能容忍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泥土中孤单地睡去。不能想象他的身体受虫蚁的侵害。我怕他冷,怕他寂寞。怕他醒来哭喊着找妈妈。我不要他在走后那些坏东西还继续侵蚀他的身体。我要他化成轻烟,随风散去。我要他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p><p> 但去火葬的时候我没有去。我没敢去。我无法面对我死去的孩子(原谅我,儿子)。我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我的爱人和我的同事去送的臭臭。回来后,我望着我的爱人默默地流泪。</p><p> 我的爱人啊,我坚强的丈夫。在孩子有病的时候他没有哭过。但此刻,他在床上打着滚,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撕扯着衣服。放声大哭。他只是不停地告诉我:“春儿,我疼啊!我心疼啊!”</p><p> 我抱住他的头,他虚弱地像一个婴儿。他喃喃地告诉我:“我看到臭臭被烧的情景了,那一刻,我真的想跳进炉子里去。”我抱着我的爱人,泪水不停地流。我只能告诉他:“你真傻,你怎么能去看呢?”爱人告诉我:“我把臭臭的奶瓶放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小考拉陪着他。我把他从冷柜里抱出来的时候,他那个样子就像在睡觉,我亲了亲他的脸。我总感觉他马上能睁开眼睛喊爸爸似的。我把他脸上的纱布摘了,我不要他在投胎的时候还带着那块可恨的纱布!”我的泪水滴在了爱人的脸上,我心疼啊,心疼我的爱人。这个坚强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他的脆弱,他对孩子的爱同样是那样的深沉。</p><p> 晚上,我和爱人把臭臭所有的玩具、衣服和臭臭用过的东西、照片和我的日记。到十字路口全部烧掉了。</p><p> 我悄悄地留下了臭臭的一缕胎毛和一张他百天的照片。在那张照片上我有一张幸福的笑脸。快乐地拥抱着我的孩子。这是我留下的与臭臭的唯一的联系,也是我做过母亲的唯一纪念。再有,就是我对臭臭永远的记忆和无尽的思念。</p><p> 我仍不记得那一夜我和爱人是怎样熬过来了,那一夜我没有记忆。</p><p> 第二天上午。我把我的睡衣和爱人睡觉时常穿的背心剪了。在胸口那个地方剪的。小心地把臭臭那少得可怜的骨灰包了起来。我期望在冥冥之中臭臭感到温暖,感到父母的呵护和体温。我们决定把臭臭埋在火车道旁边。让他每天都看到他心爱的火车开过。但是,去埋藏孩子的时候,爱人仍没让我去,所以至今我仍不知道我心爱的臭臭的坟在哪里。</p><p> 我的孩子这一次真的走了,我今生今世也看不到他了。再也听不到他那清脆的笑,再也听不到他那特有的喊妈妈的声音了。</p><p> 除非在梦里。</p><p> 我的臭臭,我今生唯一的孩子。在他走后,我不停地梦到他,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梦到我在深山里四处去找我的臭臭。后来,我梦到和他一起玩,而他的一双眼睛是明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晶莹。</p><p>作者:春儿</p><p> 《读者》史上最受欢迎文章</p><p> </p><p> <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28, 128, 128);"><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