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枝的美篇

刘凤枝

　　“精豆豆”的苦乐人生

　　来福娘是李家村出了名的要强人，她个子不高，模样清秀，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嘴一份手一份，得理不饶人，过日子是精打细算不吃亏，再加上长的娇俏可爱，人送外号“精豆豆”来福大身强体健，能言善辩，耕田耙地，割麦扬场样样不落人后，从二十来岁就当上了生产队长，在人前是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可回到家来，就完全变了个人，老婆指东，他不敢说西，老婆让他打狗，他不敢骂鸡。当惯了顺民，倒也省心，多了些和睦，少了些其他人家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乌烟瘴气！
　　解放前夕，来福大随父母逃荒从口里来到口外，是李家村的外来户，当初来福娘就相中了小伙子踏实肯干，家庭简单，公婆老了，进门就当家。
　　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糟心的事儿从她嫁过来第二年就开始了，那年冬天，她刚怀孕两个月，那天早晨下了一层雪，男人领着社员们去起羊圈去了，中午了，圈里的猪饿得直哼哼，她提着小半桶泔水来到猪圈旁，一脚踩上了白雪覆盖下的冰溜，哧溜……一个大马趴摔出去老远，人还没有爬起来，肚子就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赶紧招呼几个玩耍的孩子把男人喊回来，李家村离医院有五六十里路，坐马车又怕颠，只好请村里的二奶奶帮忙，土法保胎，本来就摔的重，再加上缺医少药，孩子最终没保住！小两口伤心不已，互相安慰“咱们还年轻，好好保养，孩子总会有的！”
　　有时候老天爷可真是会捉弄人，尽管小两口百般小心，万般呵护，还是和孩子无缘，在又流掉第二个孩子后，媳妇儿的肚子日复一日的瘪着，没有了任何动静……
　　意外之喜来的有点突然，在媳妇三十二岁的时候，终于又怀上了，战战兢兢的熬过了九个月，瓜熟蒂落，一朝分娩，看着怀中可爱的儿子，两口子高兴的又哭又笑，媳妇儿说“这孩子来的太不易了，是咱老来的福气，就叫来福吧
”

　　来福家的西边是五宝家，五宝的娘比来福娘大两岁，个子高高瘦瘦的，紫棠色的皮肤，笑咪咪的两只眼睛，算不上美，也挺耐看的，平时话不多，为人挺随和，遇事挺有主见，人称“牛皮灯笼”五宝大爱说爱笑，俏皮话张口就来，而且脑子活泛，会木匠手艺，两家的关系外人看来挺好，隔壁邻居住了多少年，没有红过脸，至少五宝娘心里是这么想的，唉“牛皮灯笼”心里再亮也看不到别人的心里不是？
　　其实，对于这隔壁邻居，要强的来福娘表面上虽然是笑脸相迎，心里早就憋着劲儿了，坊间盛传“比妯娌赛弟兄”来福大没有弟兄，来福娘也就没有了妯娌可赛，十几年的求子路，让她那颗高傲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两家院墙还没大腿高，一抬腿就过去了，入伏天，家里热，吃晚饭的时候，盛上一碗稀饭，蹲在各自的房檐下，边吃边拉呱，说着说着，五宝大就说到孩子了，就来几句安慰的话“她婶婶，甭着急，儿女都是前世的债，该来的迟早会来的”来福娘嘴上不咸不淡的应着“嗯，急也没用，没儿的哭瞎眼，有儿的气破肚，听天由命吧”心里却在滴泪“哼，站着说话不腰痛，显摆你家的四女一儿了？旁边的五宝娘用筷子悄悄的戳一下男人的腿，男人立马噤声了。
　　尤其是到了晚上，五宝家干活的，念书的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小小的农家院欢声笑语，鸡鸣狗吠，到处都是热腾腾的烟火气，而自家院子，冷冷清清，出来进去就两个干大人，五宝娘站在房上，吆喝孩子吃饭的声音听在她的耳里，像火苗，燎的她的心火烧火燎的疼……尤其是去年，五宝娘在生下四个凤后，又生了五宝，为了庆祝，一惯节俭过日子的人家，破天荒的炸了两大瓷盆油炸糕，请全村人吃喜，看着五宝娘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听着街坊邻居的祝福，她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疼，站着坐着都不自在！
　　这时候，四凤迈着小短腿儿，来到她面前，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摸摸她的小肚子“婶婶，你啥时候生个小弟弟呀？我想和他玩儿”一句话逗的人们哄堂大笑，她支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趁着人们没注意，赶紧溜回家，能言善辩的她第一次在一个三岁的孩子面前落荒而逃！

　　都说风水轮流转，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天上的五彩祥云终于罩在了自家上空，来福娘心里那个美呀！，心里痛快，奶水也足，孩子不哭不闹的，十几年的糟心事儿，一朝得补偿，那年天气干旱，莜麦长了一镰刀高，山药蛋蛋好像个大核桃，人均420的口粮降到了360，本该节衣缩食过日子的年景。心高气傲的性格，加上三十多岁初为人母的喜悦，来福娘呀一咬，脚一跺“来福的满月必须过，而且，规格不能比五宝的差，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大不了吃半冬天稀饭！”老婆一声命令，男人忙的脚打后腚，淘黄米，磨糕面，搭黑早晚，借碗借盘，还得找两个麻利女人帮着做饭……
　　等到过满月的这一天，全村五十多户人家，都派出一个代表过来，欢笑声，祝福声和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差点没把屋顶掀翻，女人们围着来福娘，嘴上啧啧赞叹“看看人家这大胖小子，又白又胖的，那像刚出月子的，啧啧……队长的媳妇儿就是能干！”来福娘嘴上虚应着“他婶婶说笑了，你比俺小五岁，就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你才能耐了。，”嘴上说笑着，手脚麻利的张罗着，端茶倒水，上菜上饭，间或还得瞅瞅宝贝儿子尿湿了没？女人们就又打趣道“哎呀！有了儿子就是不一样，看看来福娘，走路像旋风，脖子直得像拐棍！”“哈哈哈……”女人们的嬉闹声，听在来福娘的耳朵里甭提有多受用，一顿饭吃完，两大瓷盆油炸糕吃了个干净，她有点心痛，可转念一想，值！自家的满月，人来的比五宝家的要齐！
　　坝上的冬天难熬，从刚入冬的雪花飘飘，到苏九后白毛风雪狼一样的嚎叫！生产队老有活，好天给牲口铡草，变天起圈打粪剥麻杆……来福娘没人看孩子，就自己在家带，粮食欠收，过满月又折腾了一场，这个冬天就更得扒拉着算盘过了，秋天分回来的胡萝卜缨子，她都过了一遍手，把那遗落的指头粗细的小萝卜一个个捡出来，编成辫子，萝卜朝外，挂在闲房墙上的木头橛子上，到了冬天，小萝卜蔫蔫的，等饿的心慌肚子叫的时候，拿下来当零嘴吃，分的山药，大点的下窖，剩下小的，埋在土里头，等春天土消了，把山药取出来，，剥了皮，压干水分，晒干后磨成面，夏天吃黑山药面鱼鱼……奶孩儿婆饭量大，一张嘴吃两个人拉，都说心情好，喝水也长膘，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来福娘楞是把孩子拉扯成了一个虎头虎脑，健健康康的胖小子！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的流逝，小来福从呱呱坠地，到呀呀学语，两口子的心思全都放在孩子身上，心里想着，眼里瞅着，孩子的一场感冒，都会牵扯着他们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来福娘更是，看见五宝今儿个带了个兔子皮里儿，灯芯绒面儿的毛袖袖，来福说好看，娘！娘，俺也想要，她就熬油点灯也得连夜赶出来！
　　就这样，来福娘在过了几年有儿万事足的舒心日子后，随着孩子的渐渐长大，新的烦恼就像那风中的云彩一样，时不时的在心头飘过，留下一道道阴影……
　　男孩子从四五岁就开始难管，来福比五宝小一岁，两个孩子出来进去，形影不离，从早到晚，就在五宝家厮混，自己家人口少，伙食好，在家刚吃过白面馒头，去了五宝家，人家一大家子正围成一圈儿，中间放着一大瓷盆腾腾冒着热气儿的，莜面山药下鱼鱼，一盘切成条儿的腌芥菜，每人端一大碗，吸溜～吸溜……吃的热火朝天，直冒油汗，来福站在炕沿下，仰起头，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住的咽唾沫，五宝娘就拿来一只闲碗，给他盛上一勺子“来福啊，快上来，热呼呼的吃几口。”小孩子不作假，边吃边说“大娘的下鱼鱼比俺家的馒头好吃”来福大就逗他“那你就把你家的白馒头换俺家的下鱼鱼吧，大爷就爱吃白馒头”来福边吃边点头“俺一会儿就给大爷拿去”五宝娘儿几个就叽叽嘎嘎的一顿笑“傻小子，你大爷逗你呢，馒头换下鱼鱼，看你娘不骂你哩”“不骂不骂”来福边吃边摇手“俺娘才不骂俺哩，不信一会儿让五宝跟俺去！”看看来福当了真，五宝娘连忙吓唬“乖乖听话，不听话就不给你吃下鱼鱼了”这招好使，来福不再坚持，一心一意的对付碗里的下鱼鱼。
　　有时候睡觉呀，来福娘隔着院墙，左一遍右一遍的催促孩子回家睡觉，孩子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回，啥时候五宝的姐姐们开始铺被褥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边走边和娘嘟囔了“你也不说是多给俺生几个姐姐，看人家大娘家多红火！”每当这时候，来福娘就特别窝火，破天荒的冲孩子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个啥？老母猪一窝十个，照样吃糠咽菜，老虎一窝一个，天天吃肉哩，各家各运，各人各命！”
　　窝火归窝火，怂孩子欠下的人情该还也得还，自己家偶尔改善伙食，吃顿好的，总忘不了给隔壁五宝家送点，唉！自己家养的孩子，心却长在了别人家，心里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呀！
　　窝心的事在往后的日子里，一桩桩一件件的刺激着来福娘那颗要强的心，那年月，坝上人家住的都是石头垒墙，黄泥抹顶的土房，一年抹一次泥，李家村缺水，家家都乘着下大雨的时候，堵一大坑水，用雨水和泥抹房，抹房可是个力气活儿，同样是三间房，人家五宝家两口子再加上两个大闺女，连和泥带抹房，半天就搞定，而自己家里里外外就两个人，虽然别人家七八岁的男孩子，也能上房拿个粪叉子铲泥，来福娘舍不得孩子受累，两口子吭吭唧唧累死累活干一天，三间房子才抹完！
　　这么多年过去了，隔壁邻居隔几年就有一桩喜事，大闺女刚出嫁，二闺女就定婚，闺女女婿外孙子，人家就像小榆树树分杈杈……是越分越多！更可气的是，养的几只母鸡，似乎都嫌自家冷清，来福大用炕板子搭的下蛋窝窝，铺的柴喧腾腾，偏偏就爱钻到五宝家的草窝窝里，和人家的鸡，三个两个的挤在一起下蛋，五宝家的人看见了，就把鸡蛋隔着墙递过来，笑着说“这鸡也随来福，爱来俺家凑热闹！”来福娘嘴上应着“是哩是哩，尽养的头朝外的东西。”好在两家都是讲究人，并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因为一些猪拱白菜鸡丢蛋的事情，伤了和气！
　　有时候，两家人在院里边干活儿边拉呱，来福娘就忍不住吐槽“看看你家红火的，大外孙走了二闺女来的，眼瞅着那三个小的也成大人呀！”五宝娘这时候，总是长长的叹一口气“唉，各有各的难处，家穷孩子多，孩子也跟着受罪，你忘了五八年的时候，俺领着二凤到你家串门儿，看见你家猫碗里的糊糊，饿的端起来就喝，唉！孩子多，挣工分的少，五八年和六零年，俺老两口差点饿死，就现在吧，来福比俺五宝吃的也香，穿的也光，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哩！”来福娘嘴一撇“一只羊一片片草，到了晚上都能饱，困难年月，紧紧裤带，都要挺过去了，有人就不算穷，没人才穷断筋哩！”

　　五六十年代，庄户人家对读书看的不重，男孩子能认点字，记个账就行了，女孩子一般都是看孩子，帮大人干活，像来福和五宝这种没门路，没背景的人，能念到初中毕业就很不错了，所以，两孩子初中毕业后，双双回到村里，当了农民。
　　那一年，十八岁的五宝，经人介绍，和他大姐村里的姑娘定了婚，看着隔壁邻居家的热闹场面，来福娘又坐不住了，托远亲近邻给儿子说媳妇儿，来福脸红脖子粗的争辩“俺才十七，俺不要媳妇儿。”来福娘眼一瞪“十七还小？老辈人十七就当爹哩”媒人说了一个又一个，无奈来福仗着自己家底厚，本心又不愿意早早定媳妇儿，死活不同意，而来福娘也舍不得强迫，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失望相互交织中，在来福二十岁那年，也不知道是突然间开了窍？还是姻缘天注定，一个俊眉俊眼，害羞腼腆的闺女入了来福的眼，两人定了婚，当娘的喜笑颜开……终于又了一桩心愿！
　　五宝二十二岁那年结了婚，新媳妇进门，添人进口，庄户院里的大喜事，来福娘看着眼馋，不住的念叨“看看人家，闺女刚嫁完，媳妇儿就进了门，五宝娘的命咋就那么好呢？”来福听见了，眼一翻“娘就爱眼红别人，谁不叫你早生俺一年了？”儿子的一句话，把当娘的噎的哑口无言，眼珠一转，计上心间，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好烟，颠颠小跑，来到村西头大队书记家，来福娘的嘴，出了名的会说，一大车的甜言蜜语，再掏出袄襟下的香烟“他大伯，你知道，俺家人口稀，孤孤单单半辈子，来福想结婚，户口上少一岁，求求你，去派出所给改一下，明年能不能抱孙子，全说你哩，给跑跑腿，费费心，完事之后再谢你“书记脸上不动神色，嘴上虚应着“说话容易哩，那有那么好办了？上上下下都得打点疏通哩，一个村住着，尽力的给你跑吧””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种事，那年不办几个了？要不一年的好烟好酒吃谁的了？几天折腾，一番破费，，来福娘终于如愿以偿，在五宝结婚一个多月后，给来福风风光光的举办了婚礼，虽然走门路改岁数多花了几十块钱，有点肉痛，但是，想到明年就能抱孙子，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结婚后来福娘并没有和其它人家一样，娶过媳妇就分家，历来人丁稀少，再加上新媳妇性格面善，婆婆过够了冷清日子，所以既没有分户，也不另家，一家人在一个院里住着，倒也红火热闹，和和睦睦，最让来福娘高兴的是，在刚刚得知五宝媳妇儿怀孕的消息后，自己还没顾得上眼馋人家，来福媳妇儿紧跟着就孕吐了，娘呀，自己这辈子啥事都不输人，唯独在生育方面，被五宝娘压了何止是一头？如今，苍天有眼，儿媳妇给赶上点儿了。
　　来福娘接受自己的教训，让儿媳妇安心养胎，啥事都不让干，媳妇儿红着脸争辩“娘，俺没那么娇气，你看人家五宝媳妇每天还在生产队劳动哩‘’婆婆好言相劝“可不能和人家比，咱家人丁单薄，你不听老人说嘛？麻绳绳尽从那细处断，”后来，三个多月后，在媳妇儿的百般坚持下，才让来福大在队里给找了个看田的轻省活，就是溜达着，在村子周围轰轰鸡，撵撵狗，吓唬吓唬谷子地里的家巴子，外带拔萝卜薅大葱的熊孩子！
　　等两个媳妇儿月份大了，显怀了，来福娘就又开始忙叨了，瞅空子就和老头子嘀咕“你看五宝媳妇的肚子是平的，肯定怀的丫头，咱媳妇儿的肚是尖尖的，和俺怀来福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说的次数多了，自己心里就深信不疑，起的大名小名都是男孩子的，等五宝媳妇在早春二月的一个寒夜里，折腾了多半夜，生下一个五斤重的女孩时，来福娘更坚定了自己的眼光！
　　五宝媳妇还没满月，来福媳妇肚子里就有了动静，来福娘赶紧让来福大，拉上毛驴去邻村接来了老娘婆，头胎难生，再加上活动量小，孩子大，来福媳妇撕心裂肺的折腾了一夜后，终于生了，一家人的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当看见生出来的是个闺女时，来福娘傻了眼，不住的喃喃“看怀相明明就是个小子呀？咋……”话刚出口感觉不妥，瞅了瞅一脸疲惫的儿媳和满脸笑容的儿子，把话咽了回去！脸上讪讪的“先开花后结果，等过两年再生个胖小子！‘’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等来福媳妇儿第二个闺女出生后，来福娘就不淡定了，当着亲家母的面就抱怨开了“唉！看她红光满面的，只当是这胎生个小子呀，谁承想又是个丫头片子”亲家母当下就沉下脸“看你这话说的，生男生女又不是俺闺女说了算，种下莜麦能上来谷子？”来福媳妇心里委屈，嘴上嘟囔“人家五宝媳妇儿也是两闺女，就没听人家五宝娘说过个啥？”来福娘不服气“五宝娘说啥吧也不一定非得在你跟前说吧？”来福怕她们话赶话说恼了，赶紧找个由头把娘支使出去。
　　”

　　那些年，坝上计划生育抓的紧，二闺女刚一岁多，村干部就开始上门动员做绝育手术，每次都让来福娘以各种借口给挡了回去，在五宝媳妇结扎完后，来福媳妇儿沉不住气了“娘，人家都从桥上走，咱为啥要往桥下钻呢？，迟早也得结轧，做了就算哩，省的让人家老找，麻烦的！”来福娘听了，眼一翻“你说为啥哩？但凡你要是生个小子，俺想和人磨嘴皮子？”媳妇儿一听，急了“那没儿子的又不止俺一个，五宝家不是也两闺女吗？”看着媳妇儿脸红脖子粗的来了劲儿，来福娘压下心中的怒气，赔上笑脸“好孩子，听娘的没错，娘这辈子就吃了没人的亏了，你还年轻，经的事还少了，没儿子，活着在人前矮一头，死了也没人给你扛岁头纸，摔瓦盆儿，就是和人吵架吧，张口就骂你断根绝后的……”来福娘高三声低两声，说的是声情并茂，只说的来福媳妇儿哑口无言！
　　打那以后，因为生孙子的事，让这对原本和睦的婆媳有了摩擦，来福媳妇儿虽然性格和善，但是想到再生一个，家庭负担重不说，超生罚款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况且，村干部成天上门动员结扎，让她无言以对，来福娘聪明，懂得，新社会的媳妇儿，可不能来硬的，她大包大揽，拍着胸脯承诺，你只管生孩子，其他的事情有俺！
　　就这样，在和村干部的斗智斗勇中又过了两年，来福媳妇儿又怀上了，来福娘让媳妇儿穿上宽松的衣服，托病深居简出，到五六个月显怀了，就以治病为名，到邻县亲戚家躲避。
　　等待的日子，是心焦的，来福爷儿两在责任田里没明没黑的做活，来福娘在家带着两个孙女，喂着五口猪，七只羊……今年多养活点牲口，卖了钱，准备交超生罚款。
　　几个月后，终于传来了大好消息，来福媳妇儿在亲戚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来福娘都快乐疯了，高兴的直掉眼泪，等媳妇儿满月后，主动到村里交了五千块钱的罚款，把儿子孙子接回了家中，看着怀中一摸一样的两孙子，来福娘乐的合不上嘴，隔着窗户吆喝正在院里吃饭的五宝娘“他大娘，你快过来看看俺孙孙，亲煞个人了”五宝娘放下碗，抬腿过来，瞅瞅这个，逗逗那个，羡慕不已。看着五宝娘艳羡的眼神，来福娘的心里乐开了花，罚款罚完了她的积蓄，而且还欠了点外债，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以后的日子里，这对双胞胎让这家人又是欢喜又是愁，小孩子爱生病，两个孩子感冒拉稀都不落单，为此，一家人可受了不少煎熬，到后来，只要听见一个孩子打喷嚏，来福娘的心就提起来了，果不其然，不过半天，那一个就流清鼻涕了，再大一点了，懂得淘人了，见一个要啥，另一个立马就要，逮个家巴子也得俩，一个就不能露面，否则非得闹个他哭你叫，鸡飞狗跳，媳妇儿就和婆婆感叹“现在人气倒是有了，就是热闹的有点过头了‘’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孩子像小树苗苗，眼瞅着噌噌的长，两个闺女初中毕业后，在家帮衬着干了几年活，，然后结婚成家，忙活自己的小日子去了，精明能干的来福娘，已不复当年的风采，成了一个干干瘦瘦，腰背佝偻的小老太太，来福大也已经过世了，来福娘跟着儿子过，岁月的风霜，像刀子一般，不仅在她那曾经秀气的脸上，刻下一道道众横交错的皱纹。而且在不知不觉中，也抹去了挂在脸上的，习惯性的笑容！
　　来福媳妇儿，当年那个和善柔顺，一脸腼腆，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子，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四个孩子，尤其是那两个捣蛋小子的劳心伤神，斗智斗勇、以及护孙心切的婆婆，有意无意制造的摩擦中，早已是面目全非，几十年岁月，在她身上流逝的不仅仅是青春，生活的重压，把她从里到外都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睡不着觉，不由得想啊想啊……到最后一声长叹，唉！当年的那个那个温婉秀气的女子，活着活着……到最后咋就活成了自己曾经鄙视的样子？！！！

　　冬日里天短，村里的人都吃两顿饭，阳婆婆快落山时，三口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两个双胞胎孙子没念成书，在外头打工，一年也回不了几天，两个孙女，偶尔的回来看看，也是来去匆匆，院子里，出来进去，基本上就是三个老人，以往红火热闹的小院，又变得冷冷清清。
　　来福娘一边吃着碗里的莜面窝窝蘸咸汤，一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这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这些年，政策好了，别人家是越过越好，咱家咋就越过越回去了呢？想当初，俺和你大，虽不敢说是咱村的首户吧，那也算的上富裕人家……”“您还好意思说了？那不都是听你老人家的话吗？”媳妇儿脸一沉，她最不喜欢婆婆说自己当年如何如何的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婆婆的絮叨“俺当年结扎，您就不让，非得要孙子，这不？您孙子是有了，可连罚款带误工不说，人家别的男人能出外打工，挣点活钱，咱家人口多来福出不去，就守着这点破地，一年到头，将皮裹肉，除了吃的没花的，两个小子看的二十五六呀，现在娶媳妇儿，那家不得给人家买楼哩？老大处了个对象，东拼西凑交了个首付，这老二了？娶媳妇买房，没个四五十万能成个家？眼看着彩礼是一年年的涨，现在养儿子人家叫建设银行哩，想想就愁的俺睡不着觉！”心里的愁怅一旦开了口，就刹不住，呱啦呱啦的想往外倒。看着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的媳妇儿，听着这些抱怨声，来福娘长久压在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蹿，他斜了一眼埋头吃饭的来福，挑了一筷子莜面，狠狠的摔进碗里，咸菜汤汤溅了一身“你这话说的俺不爱听，孩子是你肚里出来的，你要是不想生，谁还能拿绳子捆着你不成？你是他们的娘，你能指望他们养老送终，俺当奶奶的，能指望个啥？现在都成了俺的不是了？再说，当年的罚款还是俺交了一多半呢！别价一天天的，脚大怨踝骨，踝骨怨腿粗！”她边说边咚咚的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莜面窝窝，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媳妇也不示弱“哦，就您交的那点罚款，对两个小子来说，还不够九牛一毛哩，这些年，甭说别的，光念书吧，书没念成，钱像纸片子似的，一沓一沓的往外拿‘’“哼”婆婆眼一翻“念书能花你多少钱？再说了，那家的孩子不念书？就你供念书哩？”“娘呀，真是站的说话不腰痛！”媳妇的脸阴的仿佛要滴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别人家供两个，俺供四个，你以为是你儿子念书的时候了？一年也花不了几块钱，甭说别的，就三年高中吧，那年不得上万哩！看看人家五宝家，两闺女都在城里上班，隔三差五，不是这个往回捎吃的，就是那个往回买穿的，攒的票票愁的花不了，这还不算，到了六十岁，国家还要给钱哩，真是人比人气煞个人！”婆婆一听这话，心里难受，泪就忍不住的掉，嘴上丝毫不让“你成天怨天怨地的，咋不怨你自己？那双胞胎是你肚里出来的，你当除要是生一个，现在儿女双全的，日子比五宝家还舒坦哩，啥也不怨，就怨俺活的长哩，八十多岁了，还天天活的让人嫌哩，死了算球咧！”“你……”媳妇儿嘴哆嗦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哩算哩，你娘儿俩都消停点吧”一直闷头吃饭的来福瞪了媳妇儿一眼“岁数一大把的人了，牙尖嘴利的，越活越回去咧，成天因为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拌嘴，孩子都二十五六了，说这些有啥用？难不成还能再塞回肚里去？”看着儿子发了火，来福娘擦了擦眼泪，低声嘟囔“本来嘛，谁能料到社会能走成这样子？国家也是不公平，两个丫头的，都富的流油呀，还补贴钱了，两小子的穷的都吃不上饭呀也没人管，这才叫人要是走运气，狗儿也往粪堆上屙屎哩。”“娘，你不知道就别瞎说”来福看了眼白发苍苍的老娘，放缓了声调“人家那是对独生子女和双女户家庭的奖励，又不是扶贫，谁穷就给谁”来福娘剜了儿子一眼“哼！大字识不了几个，尽说大道理，那建档立卡贫困户了？俺一个孤老婆子都不给个贫困户，五宝娘老俩口全全可可的，吃喝不愁，咋也是贫困户了？”“是哩是哩，这个就不公平嘛！”来福媳妇儿忘了和婆婆的对立，一叠连声的说，来福边吃边说“说你们不懂还不认，那还不是因为咱们没分户吗？给大小子破命砸脑子，贷款欠了一屁股，买了一套楼，有房有车的，穷死也当不了贫困户。”“娘呀，真是一布错步步错，”来福娘满脸的不忿“人家贫困户一年得多少东西了！这不，前几天听五宝娘说，她的那三间土房，政府给换楼房哩，两个人才出六千块钱，就能住楼房，想想就气难平！来福，你明儿个赶紧套上毛驴车，拉上俺去派出所分户去，以后两孙子，头一天结婚，第二天就分户，唉！娘这一辈子真是吃不完的亏，上不完的当！”
　　冷静下来的媳妇儿，抹一把眼角的泪水，瞅一眼婆婆日渐衰老的脸，想起这些年婆婆为这个家一心一意的付出，心里一软“娘，俺心烦说的话不中听，俺也知道这些年，您跟着俺们受苦了，可是，俺也没办法呀！谁让咱是‘背锅子上山前（钱）短哩”！
　　三口子正高三声低两声，哭哭闹闹的说着话“吱呀”门开了，五宝娘手里提留着一小袋红艳艳的草莓进来了“大孙女今儿回来了，这草莓鲜灵灵，软乎乎的，正好咱们牙口不好的人吃，他婶婶，你尝尝。，”她边说，也不等人让，爬挲着上了炕头，习惯性的挨着来福娘盘腿坐下，五宝娘这些年日子过得舒畅，老俩口都八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五宝前些年盖了新房，搬出去住了，本来让爹娘也去住新房，老俩口舍不得住了一辈子的老屋，说是现在还能自理，等啥时候动弹不了再跟你们去，五宝两口子拗不过，只得做罢，虽然就老俩口了，但并不孤单，成天她来了你走的，好吃的总忘不了给老邻居带点，心里知道来福娘要强，这些年过的栖惶，总是找借口送吃的“嗨，他婶婶，这些香蕉是外孙女买的，看的放坏呀，可惜了的，你快帮忙吃了吧”“二孙女捎来的大肉包子，俺这几天肚子不舒服，见不得荤腥，给你拿过来吧”等等……等等……
来福娘收起满心的委屈“难为你老惦记着俺，好吃好喝的，没少沾你的光”“嗨，听听你说的，老呀老了，咋学的见外了？”五宝娘朗声笑道，来福娘定定的看着五宝娘那因为笑，而更显的容光焕发的脸，看着看着，透过朦胧泪眼，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些久已尘封的往事，一生中的磕磕绊绊，恩恩怨怨，潮水般的涌上脑海，清晰的如同昨天，五宝娘推推她“他婶子，咋了？吃的痴住了？”来福娘回过神来，尴尬的咧嘴傻笑，看着衣着光鲜的五宝娘，再瞅瞅自己脚上那双补丁挨补丁，都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袜子，禁不住一声长叹“唉！俺就是穷命，比了一辈子，到了，精豆豆还是输给了牛皮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