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缝纫机

三日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font-size: 18px;">文稿撰写:媛媛 三日</span></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器乐演奏:三日</span></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我家有台“古董级”三斗缝纫机,至今有近四十年历史了。它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上海缝纫机厂响当当的蝴蝶牌产品,是做了一辈子手艺的母亲走时留下的几台缝纫机当中晚辈的晚辈。</h1><h1>  别看它面板微裂、油漆斑驳、外貌老相、年事已高,但功能正常、仍能照常工作。打开左右两个抽屉,母亲生前用过的裁缝剪刀、尺皮等工具一应俱全、静卧其中。</h1><h1>  二十多年来,从湘南山区到省会城市,我陆续搬过好几次家,每次都不忍心落下它。于是,它一路跟随来到了省城。现如今,它静静地立在我家客厅沙发旁,一年到头只有几次偶尔被派上用场。英雄虽没了用武之地,但其地位和待遇却并不低:它上面铺着一件白底印花机罩,晴天有窗帘为其遮阳,刮风有双层铝合金玻璃窗替它挡风,酷暑、严寒还能坐享空调,寂寞难奈还可静听电视节目。尽管我三代五口之家,眼下蜗居在都市几十平米的两室两厅,人多房小拥挤不堪,而它却依旧牢牢占据着自己的那块领地。只因它是母亲曾经最得力的帮手和伙伴,是娘家的功臣和传家宝,更是我今生念母恩、忆母情的精神寄托和念想。</h1><h1>  在我还没降生人世那年,年轻的母亲和成千上万的下放职工一同失业了。一时间,没任何技能的母亲陷入了迷茫,不知未来的路在何方,迫于生计,只有小学文化的她突然作了个惊人之举,不惜花“巨资”买回来一台缝纫机,拿起一条尺子、操起一把剪刀,硬生生闯入了一个全然陌生且完全凭手艺吃饭的行当。就这样,母亲开启了她的缝纫生涯,并与这门手艺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h1><h1>  母亲虽读书不多,但天资聪慧、心灵手巧、悟性高、加上勤奋刻苦,没多久,她便以常人难以置信的毅力和速度无师自通入了行。从此,母亲不仅一手全包了一家五口春夏秋冬的衣服,还对外大量揽起活来。</h1><h1>  从出生到出嫁,我是一直穿母亲缝制的衣服一路成长的。缝纫机旁长大的我,听惯了母亲那“咔嚓咔嚓”有节奏的摇篮曲,曲中有她母爱的流淌,也有女儿对母亲与生俱来的依恋。小时候,我是母亲眼中的天使;长大了,我是母亲巧手打扮的公主;工作后,我是母亲义务的时装模特兼活广告;出嫁时,我是母亲精心装扮的新娘,穿着她一针一线、用心用情缝制的红色冬装嫁衣,我像着了件火龙袍似的浑身暖暖的,一直暖到了心窝里……而今,在我看来,即便价格再高、品牌再响的服装,也比不了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衣服暖身又暖心。</h1><h1>  随着时光的流逝和经验的积累,母亲的手艺日见精湛,后来还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缝衣匠,引得慕名登门的顾客纷来沓至、应接不暇,其中有上自单位的头面人物、也有下至本地的平民百姓、美女帅哥。名声在外的母亲也因此更忙碌了,经常忙得不得不挤占吃饭或睡觉的时间,虽然辛苦、疲倦,但开心和满足的笑容却总是写在脸上。</h1><h1>  我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母亲在用的缝纫机由于机器老化,经常出故障,修修停停常误事,于是,花了当时一个普通职工半年的收入,从二十公里外的鲤鱼江镇又买回一台,也就是如今留下的这台缝纫机。我不清楚母亲一生总共用坏了多少台缝纫机,只知道这是伴她缝纫生涯的最后一台。望着自己的新伙伴,母亲皱了好些天的眉头舒展了,并开心、工整地在左边那个抽屉的木板上,亲笔留下了“1983年8月11日古历七月初三日购于鲤鱼江,价壹佰柒拾肆元叁角整”两行黑色的钢笔字,字迹现在仍清晰可辨,由此可见,那时一台缝纫机在母亲心中的份量和它让母亲上心的程度。</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color: inherit;">  自从自己做了母亲后,每日见母亲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酷暑严寒,也不论白天黑夜,像台机器似的不知疲倦地运转,我看到了母亲的不易和坚韧,让人敬佩、也让人心疼:她忙碌的身影不是与缝纫机亲密相伴,就是和五尺案台形影不离,岁月不知不觉染白了她的双鬓,皱纹无声无息爬上了她的额头,流逝的时光昏花了她的双眼,长期劳作诱发的肩周炎让她抬不起双手、严重时甚至端不起饭碗……因那时我家与娘家距离很近,往返极为方便,为了减轻母亲的劳累,让她放松心情、享受亲情,不因日复一日的忙碌单调乏味,工余时间我常带上年幼的女儿到娘家走动,经常帮忙锁扣眼,钉纽扣、熨衣裤、洗碗、拖地……干些力所能及的零活。我和母亲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母女俩常常手不停、嘴不歇地一边干活,一边聊着天,女儿则自顾不暇地玩着自己喜欢的玩具,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画面至今一直定格在我脑海里,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普遍追求的天伦之乐吧?应该也是母亲想要的生活,做女儿的我一百个乐意就这样一直陪下去,陪到她做不动了再放下几十年的手艺,好好地享享清福、颐养天年。</span></h1><h1><span style="color: inherit;">  然而,好景不长,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年,万恶的病魔悄悄缠上了母亲,迫使她不得不放下天天握手的裁缝剪刀,离开日夜相伴的缝纫机……母亲走时,虽没留下一句话,但我知道,她心里藏着千份眷恋;虽没写下一个字,但我明白,她胸中装有万般不舍。她爱这个世界,舍不得她的亲人,舍不得她引以为傲的手艺,也舍不得陪着她一起受苦受累的这台缝纫机。</span></h1><h1><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母亲离世整整二十五个年头了,她留下的这台缝纫机也早已随之退休赋闲,一年到头不再怎么转动、怎么吱声了,而我对母亲的思念却从来没有停止过……</span></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0年末于长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