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土的土楼

关目三

庚子年，一个让我恨得小脚趾头都痒痒的年份是从大年初一下午四点二十六分咬着牙跺着脚退了晚上九点半去北京的火车票损失140元退了北京人艺冯远征的票分毫无损开始的。本想走出泱泱大中华国门去几个弹丸小国比如以色列约旦等等充分展示一下强国子民的豪橫之气，生生被憋成了中国闷，四月份去了趟东三省回来还被拉去隔离三天嗓子里搅上一棒子——咽试子测试。成月成月地闷在狗窝里，开头还关注一下全国各地壮烈牺牲了多少手足同胞，到后来，既生无可恋又不甘就此了断那叫一个困顿啊纠结啊闹心啊！幸亏及时混进了扬州摄影俱乐部的队伍，跟着周老师的自驾车，把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山东的窝边草啃了一茬又一茬，扛着正规化武器装备的大咖们收获大片都得用集装箱了，我捏着个破华为假马假势地也尾随在队伍的最后头点开静音做贼似滴偷点边角料。打发时间图个热闹出出闷气！眼看着这个触了八辈子霉头的一年总算快要熬过去了，踏着深秋初冬的脚步又去了趟皖南，我感觉差不多可以申请办个皖南暂住证了都。 歙县，深渡镇，阳产村，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山寨，土楼群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名片，一座座，一排排，密密麻麻，一幢接一幢。青石砌磅为地基，再建土楼，土楼与土楼之间有石板或石板台阶或青石铺地。无论是每一座单体土楼，还是整个村落的土楼群，都自带着一股远古之风扑面而来，像名画家笔下的一幅大作，像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组曲，线条之美，意境之美、雄浑之美、气势之美，让我刚爬上山岗抬眼望去便来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村落，村里的望族为郑姓，郑姓于宋时由歙北迁移定潭而居，后迁阳产，为郑半洲再能公之后。据传郑公守猎到阳产，跟随猎犬卧于阳产山凹不愿返回，郑公见其四面环山，山泉清澈，古木参天，几番琢磨盘算后，认定这是块风水宝地，决心扎根阳产大有作为一番。 阳产最兴旺的时候人口达到好几千，几百个寒来暑往几十代人兴衰更替，走到今天，和所有古老的村寨一样，青壮年都远走他乡为远方的祖国添砖加瓦去了，如今村里长驻人口166位。几多惆怅乎？这座楼曾经是村里的政治经济文化管理中心。现在门口罗雀成了猫狗的领地。 二战时期德国一个小村庄被轰炸成千疮百孔的废墟，某人家的窗台上一盆鲜花笑脸灿烂在风中绽放，苏联记者拍照发表说，这是一个无法消灭的民族，因为，热爱生活。郑家到底不是庸常之人。留守的村干部也不是坐吃山空一辈，年轻人走了，老人们照样组织起来拳打脚踢，一家出来一个代表，身体没毛病腿脚特利索，口齿伶俐不需要，普通话更不可能，把话说明白让外地人听得懂就欧凯。每人发一个号一个黄马甲犹如上岗证，每天在村口守着，有车停有客来，按顺序叫号，非著名网不红本地产无学历资深导游，小红旗一挥，走你！ 我们扬州摄影俱乐部有幸，轮值导游郑奶奶。看我一边走得七歪八倒一边嘀咕“拐杖也不自动报警提醒我带上它”，只见郑奶奶没用完两分钟就爬上山坡跨进一座土楼拖出一根金箍棒交到我手里，立刻马上，带着我的肝胆脾胰肾齐刷刷鞠上一躬。假如我不告诉你，会不会以为拐杖是郑奶奶的标配？那你就错到家了哟。 穿着小棉袄拄着根拐杖我是爬得内衣湿透，郑奶奶带着我等如履平地指点江山不时地要大家：慢慢走，拍一拍，这里这里那里那里都是摄影点，全国各地来的人都要拍呢。她语气中的那分骄傲那分自豪，像弥漫在这山沟沟里甜丝丝湿漉漉的空气，忽忽悠悠地把我包围了起来。 我一步一趋紧跟着她。她有教无类没有鄙视我手中只有小华为。看到那个双胞胎了吗？拍一拍。我纳闷她的眼神能看到对面山坡上的人是双胞胎？原来是那座连体屋。我告诉郑奶奶，那是“美”字的第一个字母M。郑奶奶说，你也很会说话可以做导游哦。啧啧啧，职业荣誉感满满的奶奶还蛮识人的呢，立刻替我安排好了再就业新岗位。 “拍拍这个”“得令”！大红油漆的梳妆台，石头洗脸盆。新娘在天堂，依旧俏模样？ 无论是爬上这村最高的一家民宿还是走过窄得只容一人单向的小道，郑奶奶像个侦查排长，灵活矫捷，还不时提醒身后的大家注意脚下，关注前方，从这里看那边拍什么，我问她是从哪里嫁到这个村来的，她突然提高嗓门：我就生在这里今年74岁啦！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郑爱碧。一股清泉打我心头流过。果然是岁月从不败佳人。 这个楼里出生了八女三男，第九胎才来了个儿，怕不保险再来一胎呗，俩男！被计生委罚得家徒四壁夫妇俩带着他们的十一行诗去了一无所有的远方至今未归。 郑奶奶说这家的楼200多岁了。山河无恙故人不再。 郑胜利家，接近200岁。也是人去楼空栉风沐雨中。 “小儿速效感冒颗粒”牌斗笠。又轻又防水，积攒了这么多药品包装纸，这斗笠，身价多么不菲。 267岁。我趴在墙上细细看，黄土中有很多细石头子儿，可巍然屹立200多年就是不垮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郑奶奶是说不出来的了。我也没有找到答案。只会在心里犯嘀咕，那些有大本事的城里人盖的楼建的桥，怎么一不留神就稀里哗啦倒下来了呢？ 顺道走过奶奶家，两天前郑奶奶的孙女大喜。门口的对联让我知道了孙女叫静静，新郎叫佳佳。奶奶得意地告诉我，这是请镇上的书法家写的，好不好？说完一昂头，把一根长辫子摔到脑后去了。当然好！比那些人五人六的呼风唤雨的装神弄鬼的各种鞋会的好多多呢！ 奶奶说她最近其实不开心，对面那楼一对夫妇跑去镇上办了假离婚变成了两户，那老头又拿到一个号一件黄马甲。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古今相通。我劝奶奶别生气，城里人为了多买房炒房办离婚到后来弄假成真鸡飞蛋打的大有人在，是祸是福谁都说不准呢。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多活十年，不一定比他们赚的少哟。郑奶奶笑了。带着我们在村里高高低低走一大圈近三小时，村干部定价30元。周老师又多付了33%。 为啥叫阳产？郑奶奶说，这地方山势高，土楼都朝阳，阳光充足，但村子建在山坡上，比较陡，我们南乡人形容坡陡的地方叫产。我想哦，或许当初不是这个“产”字，以讹传讹地变成了这样。回来后一直查到康熙字典，产，也没有陡峭的意思。康熙微服私访时咋不来这里赐个啥名的原因我终于知道了，上山的路几乎都是急转弯，皮厚肉糙又扛揍的我被司机甩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阴天，土楼的气质反而凸显无余。这是周老师的神指点。在我眼里，像一块块千漉万洗的麻袋布，经久耐用朴实无华。谁想在上面绣朵花都是狗尾续貂之举。 村里大部分是这样的路况。没有任何机械化交通工具可以前进一步。独轮车也望山兴叹。这么多土楼的建成，一石一瓦一屋梁，全靠人力！ 开始往下走的时候，云层薄了，天空亮了许多。土楼，像几杯好酒下肚的老汉，精气神不同了！ 有些土楼，开始了修缮加固，原汁原味固然好看，可人命关天，还是要刻刻小心伺候着才好。想必父母官们不会大意吧？ 秋尽冬藏。旅游旺季一过，寂寥的时光快要到了。166个人，在这高高的土楼里，绵延着他们的岁月。有了网络，有了电视，他们不会与世隔绝，他们的眼里，看得见你我他，但愿你我他的心里，还能惦记着他们。 我家果果的乐高积木搭得相当不错。我告诉他，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比你的乐高城堡好看许多神奇许多，名字叫土楼，其实很洋气哦，等你再长高点，婆婆带你去，不，是你带婆婆再去，我们一起看看古人的乐高有多棒，听听郑奶奶的嗓门有多亮。果果说，耶，好期待，婆婆真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