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北京知青金小真之死——50年后的祭奠

日逍遥

<p>忆北京知青金小真之死&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p><p>——50年后的祭奠</p><p>2018年是知识青年下乡运动50 周年的日子。全国各地的知青都以不同的方式在居住地、在当年插队的旗县乡村与农场开展了多种多样的纪念活动。有的召开纪念大会;有的开展形式多样的公益活动;有的树立知青纪念碑、纪念石、捐建知青纪念亭;还有的出版知青文集、知青小说;更多的集体重返插队故地——第二故乡。地方政府或社会上以知青为主题,打造知青园、知青小院开展旅游的越来越多。今年,知青与插队或上山下乡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绕不开的话题。</p><p>2018年10月22日,山西省太谷县浒泊公社壁崖大队壁崖生产队的8名(其中2人为其他知青)知青举行赴壁崖插队50周年聚会。在餐桌上,共同回忆50年前在小山村壁崖的插队生活,回忆插队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相互祈福健康,祝愿明天。</p><p>在大家追忆过去,欢乐畅谈的同时,话题最终不能不聚焦于50年前到达壁崖村的第三天早上,也即第二个黎明,同行来这里插队的北京八中同学金小真在壁崖村口、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旁的槟子树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大家的述说基本上解开了悬疑笔者心中多年的一个谜团。</p><p>金小真,1945年出生,1958年考入北京八中,在初三七班学习,1965年开学后插班进入高三六班学习,成为1966届高中毕业生。他之所以比同届学生年龄大两岁,是因患风湿性关节炎而休学了两年。他的同班同学说,他酷爱游泳,体育也好,而且热爱冬泳,那时游泳场馆条件也差,坚持冬泳使他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他学习很好,人也稳重,在人多的场合不太爱发言,他曾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复学后,金小真在高三六班学习生活仅一年就遇到了文化大革命,与全国的66届高三毕业生同样,也因此失去了考入大学学习的机会。</p><p>金小真的父亲叫金求真,1918年出生,江苏省宝应县人,中学文金小真的父亲叫金求真,1918年出生,江苏省宝应县人,中学文化程度。金求真于1933年秋参加革命工作;1936年被国民党反动当局逮捕,受尽严刑拷打,坚贞不屈,保守机密。1938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财贸工会全国委员会秘书长、副主席、分党组副书记。2004年因病在北京逝世。</p><p>金父解放前曾遭反动当局逮捕,在“文革”中像所有进过国民党监狱的进步人士一样遭受审查,作为当权派也被停止工作,直到1968年,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后金小真的父亲仍未解放。“文革”中作为走资派的子女既不可能去当兵,也不要想能分配到工厂就业,即使是去遥远的三线工厂,或者到京郊的煤矿都不可能想象,只有插队一条路可走了。北京八中学生插队是去雁北的浑源县。</p><p>金小真考虑到自己患有比较严重的关节炎,担心雁北地区天气寒冷,关节炎病痛会带来诸多不便,便没有与八中的同学一起去浑源县插队。而是采取了当时允许的“投亲靠友”方式,与他自己在“文革”中认识的北京35中高三同学马秀光一同去晋中的太谷县。金小真因父亲挨整,他没有参加学校的运动,成为了当时所谓的“逍遥派”。他与高三六同班同学王鲁生走得比较近,经常到王鲁生家中去玩,拉手风琴,有时唱唱歌。此时,马秀光也赋闲在家学习拉手风琴,马秀光与王鲁生家是门对门,俩人是朋友,很熟悉。这样,一来二去金小真和马秀光因为拉手风琴的相同爱好也就认识了。</p><p>1968年上半年,王鲁生报名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金小真顾虑东北的气候,没有与王鲁生一起去东北兵团。1968年8、9月份,各个学校赴内蒙古插队的同学也都陆续走了。国庆节过后,很快就开始“大拨轰”去山西插队,所谓“大拨轰”就是不走不行,既没有个人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个人考虑的时间。居委会到每一个家庭中做工作,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p><p>山西许多县都对口安置一两个北京学校的中学生,太谷县主体是安排北京清华附中和地质附中的同学在那里插队。北京地质附中高二二班的马秀红、陈泽君、齐文田、彭小梅等四北京地质附中高二二班的马秀红、陈泽君、齐文田、彭小梅等四位女同学决定一同报名去太谷县插队。马秀红的哥哥马秀光、彭小梅的表哥北京八中的刘棣民得知后决定与妹妹、表妹一同去太谷插队。</p><p>在得知马秀光兄妹将一起赴山西太谷插队后,金小真很不好意思,也很无奈地向马秀光提出由于自己有关节炎,希望能去相对暖和的晋中平原地区插队。最终,金小真没有与八中同学一起去雁北浑源县插队,而选择与结识不久的马秀光,采取投亲靠友的方式,“投靠”到北京地质附中的这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小集体中。 </p><p>1968年12月8日清华附中与地质附中的中学生离开北京,9日抵达山西太谷,抵达太谷当天,其他知青就被分配到各个村。由于这个新组成的小集体投亲靠友的比例高,知青人数少,县里得知情况也比较晚,经协商最后才定将这7位知青分配至相对偏远、比较贫困艰苦的山区小村——浒泊公社壁崖大队壁崖生产队,所以,比其他知青延迟了一天去村里。</p><p>在县里等待分配的时候,浒泊公社的书记李永亮、壁崖大队书记程会何等人,反复的向大家宣传浒泊与壁崖是如何好,青山绿水、满山遍野都是果树,到了秋天果子随便吃,描绘的像花果山一般。谁知,他们这一番好意的宣传,使的这些初到农村的北京知青对后来将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一点思想准备。</p><p>到太谷的第二天,县里安排乘坐大卡车出发,也就坐了很短时间的车,卡车便在山口停了下来,没有汽车路了,村里的马车在山口等着。大家的行李装上马车,也就把马车装满了。沿着山道,开始一段路大家还可以坐在马车上的行李上;但随着山路越来越陡,眼见拉车的四匹骡子已很费力,在车夫的鞭打下,走山路都出汗了,大家不得不下车开始步行。在壁崖村生产队长玉维的带领下,走上了崎岖的山路,一路爬坡向壁崖村赶路。刚开始爬山,大家还是保持着热情,有说有笑,但是随着山路越来越陡峭,体力都在不断下降,每个人都感到非常的吃力,行进速度也越来越缓慢,都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儿,怎么总是不到了村里呀?</p><p>好不容易翻过了一道山梁,来到路旁的一个村子边,老乡说这不是壁崖村,是田家渠。齐文田干脆开放声大哭了起来,说:这么远,我们以后就回不了家了!常走路的人都知道,第一次走生路,去时通常会觉得特别远,回来时会觉得相对要近许多。一路上每个人都不断询问,还有多远呀?玉维总是回答,不远了。</p><p>12月的太谷山区,天气很冷,天也黑得很早,层叠的山峦,一望12月的太谷山区,天气很冷,天也黑得很早,层叠的山峦,一望无边,山路一边是陡峭的石壁,另一侧是深深沟壑,这一路一眼望去,树都是光秃秃的,大小的石头间是干黄的枯草,给人凄惨荒凉的感觉。这一路爬山,热的衣服都湿透了,在山梁上山风一吹,人又冻得够呛。又爬了半天,终于爬到离村不远的一道山梁上,这时天已经擦黑了,玉维指着远处的几眼模模糊糊的窑洞,说:快到了,前面就是咱们的家了!山梁上的路往往看着村子就在对面,许多都要沿着梁绕过一条沟壑才能到达对面,不想这一绕又是好几里地,抵达村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p><p>这一路,金小真很少与别人说话,因为当时他只认识马秀光。终于,大家精疲力竭的走进了壁崖村,看到的是与大家在学校时下乡劳动的平原村庄完全不是同一概念的村子。小山村里仅有二十户人家,到来的知青是第二十一户,加上7名知青,全村刚好凑够108人(这应该是太谷县安插知青最小的村庄,也是全县最小的知青点)。小村还分成好几个小聚落,每个小聚落也就一两户、三五户人家,小聚落之间有山道连接,从这户人家到另一户人家几乎是出门就要走山路,最远的相距有将近一里的山路。到了村里四个女生被安排到生产队保管家小院的土坯房内住下。三位男生被安置到一间独立的石头砌的旧房屋内,可能已长期没有住过人,局部墙体有些透风。</p><p>第二天,队长玉维带领大家去熟悉周边的环境。壁崖村属于山地地貌,这里没有黄土高原上相对平坦的黄土塬,是由山岭组成,大小沟壑穿插其间,这里梯田都很少,坡地比较多,山坡上石头间有些土的地方适宜种植果树,适合种粮食的农地都很少,基本是靠天吃饭。队里其实是担心同学们离开家乡,初来乍到憋闷孤独,便先带领大家去最近的中北岭村,看望前一天抵达这里的地质附中的其他同学。</p><p>地质附中的同学在远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太谷山村相见都格外兴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在学校时属于不同派别的同学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而金小真与其他投亲靠友的学生则更感孤独。这一天的路,虽然不像前一天是一路向上爬的山路,但是也是一这一天的路,虽然不像前一天是一路向上爬的山路,但是也是一会儿梁上走,一会儿下沟壑,上上下下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遇见大的沟壑,上下爬大坡其坡度也是挺累人的。</p><p>在回来的路上,女同学都走在了前面,金小真一路都跟在最后,马秀光、刘棣民陪他走在最后。彭小梅回忆,她看见金小真一直缓慢地走在后面,她便折返回去问他怎么样?能走得动吗?马秀光说,他有关节炎,今天天气不太好,他腿痛走不动,你们先走吧,我们在后面慢慢走。马秀光还说,金小真很发愁,这样将来劳动他还不如你们女生呢!金小真自己则是一句话也没有说。</p><p>彭小梅清楚地记得,金小真当时流露出一种非常苦涩与无奈的表情,但她并没有意识到,与这位初识不久陌生男生,这竟是最后的谈话。晚上,大家早早就休息了。睡觉前,金小真将捆行李的绳子顺手扔到了炕角,嘴里嘟囔了一句:“没准儿还有用呢!”,当时大家都没有在意。半夜,马秀光醒来,听见刘棣民在说梦话;又发现金小真在炕上来回翻身,就问了一句“小真,不早了,快睡吧。”只听见金小真低声回答:“好的。”可能是这两天走山路太累了,马秀光很快又睡着了。</p><p>第三天,天刚蒙蒙亮,马秀光起身想烧点水,但就是点不着灶火,弄的屋里全是烟,便出去上厕所,山村的厕所就是垒的半身高的石墙,他站在那儿,突然听见站在村口那村里唯一的水井旁的一位老乡(后来知道是村里木匠三维)在大喊大叫,刚到村里,还听不懂老乡讲的太谷话,马秀光沿着老乡手指向不远的一棵大槟子树,顺势望去,看见一个穿棉制服的人站在树下,像是金小真,马秀光本能的反应他怎么了?犯什么错了?他赶紧跑过去,发现金小真虽站在树下,但有一根绳子通过他的脖子挂在树枝上。</p><p>马秀光当时蒙了,下意识的跑回住处,把刘棣民叫醒,刘棣民跑去叫来了女生,立刻是哭声一片。是彭小梅想将金小真从树上放下来,托了一下他的腋下,发现他还有一点体温,这时她大叫饲养牲口的大爷救救他,说他还有体温呢。大爷找来大剪刀、板凳和门板,用剪刀剪系在金小真脖子上行李绳,让彭小梅托住他的身体,大爷剪断绳子的一刻,金小真的身体就势将彭小梅砸倒在地上,彭小梅还企图抢救他的生命,但是,金小真心脏早已经停止了跳动。</p><p>生产队长赶紧向县公安局报案。当天黄昏时分,太谷县公安局的生产队长赶紧向县公安局报案。当天黄昏时分,太谷县公安局的几名警察终于上山来,召集开会,向大家宣读阶级敌人企图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最高指示,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并问是谁破坏的现场?彭小梅说,是我。警察问为什么要破坏现场,她不加思索地回答,我以为他还可以被救活呀!在对彭小梅和大爷做了笔录,按了手印后,警察很快下山了。金小真的遗体在户外停放了三天,由中北岭的几个知青轮流看守,直到金小真的父亲来到壁崖村。</p><p><br></p> <p>在这里,县里召开了一场批判会,批判金小真之死是对抗与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是自绝于党和人民,并要求金小真的父亲当场表态。批判会后,金小真的父亲这个50岁的男人刚刚在批判会上还强颜克制自己的情感,此时再也无法控制,眼泪刷刷地止不住流下来,哭!不敢,更不能哭出声来,只能默默地流泪。</p><p>可能是考虑到金小真就认识马秀光,他将马秀光一个人叫到知青的厨房间里,哭着讲述了金小真的一些情况:其一,金小真是后妈,对他很不宽容。金小真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体质也不好,中学阶段就曾休学两年,本来可以争取申请因病免于下乡,虽当时政策仅允许每个家庭有一个子女因病或特殊原因留京,但由于后母的不容,金小真只能选择插队之路。其二,金小真插队前已经有了个女朋友,后来得知金小真要去插队,就和他吹了。</p><p>马秀光想起,在离京时的火车站上,确实看见有一个女孩儿,送给金小真一袋苹果和一个铝箔的毛主席像后匆匆离别,原来是向他提出两人分手。金小真的遗体最终安放在村旁黄土崖边掏出的一个小窑洞里,用国家给知青的安家费为他置办了棺木。</p><p>在纪念插队50周年时,不论是那些因公牺牲的知青,或是极少数自寻短见的知青,生者不应该忘记因各种原因长眠于黄土地、红土地、白山黑水、草原山区的,那些已逝去年轻生命的,我们的同龄人。</p><p>对于广大知识青年,对于为共和国历史承受牺牲的这一代人,他们的青春经历,他们所承受艰难曲折与做出的无私奉献将永远彰显于共和国的史册。</p> <p>附:《深切怀念金小真同学》</p><p>金小真是我们北京八中1966届高三六班同学。他本来比我们高一届,因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休学一年才到了我们班。他们家和我们家都住在复兴门外真武庙,他家是全国总工会宿舍,我们家是国家计委宿舍,相距大约只有200米,离的很近。我们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但是他已经去世50年了。</p><p>我十分怀念我的这位老同学金小真。金小真为人诚实热情,多才多艺。他的手风琴拉的很有水平,而且边拉琴边唱歌。他不仅唱中国歌曲,而且唱外国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卡秋莎》,《青年近卫军之歌》等。他喜欢钻研无线电,自己攒收音机,修收音机,他有全套的设备和工具,什么电烙铁,万用电表,满抽屉都是。他在两个楼之间拉上很长的天线接到家里,收音机效果非常好。我常到他家去,他也常到我家来,而且与我们院的一些孩子们也很熟悉了。</p><p>文革开始时,我写了一篇批判人民日报的文章《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他对我表示支持。当时并不知道是中央的精神。我们已经高三毕业了,准备考大学,仍然天天在一起复习功课。谁知学校不上课了,大学不招生了。我们俩一起参加了在全国农业展览馆的一个教育展览的筹备工作。他不顾关节炎的腿疼,和我们一起去搞调查。我们一起去团中央档案室查资料,一起去国务院文教办主任张际春家采访。我们辛苦整理了不少资料,可惜现在都丢失了。</p><p>后来同学们陆续上山下乡离开学校。我们一部分人去了黑龙江兵团。那里气候寒冷,当然不适合金小真去。我们去兵团以后,金小真去了山西插队。谁知他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也非常不适应山西农村的贫困和困难,他想不开,在村里的一棵树上吊去世了。我们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非常难过,非常痛惜。如果他和我们一起去北大荒,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深切地怀念我的好同学,好朋友金小真!</p><p>王维明 2018年清明节</p><p>(作者系金小真的同班同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