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64年九月,秋高气爽,在社会上逛荡五年之后,我又重回校园,过上了学生生活。</p><p> 石油学校位于锦州市北隅,坐北朝南,与著名的解放军205医院遥遥相望。</p><p> 走近校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整齐排列的四座大楼,自东向西,分别是女生宿舍、教学、男生宿舍、办公楼;教学楼前,一座圆圆的大型花坛,五彩缤纷的鲜花正在盛开;校园里,一排排冲天的白杨树在秋风中摇曳,好像在热情地欢迎来自四面八方的新一届学子。</p><p> 大门口,几位学哥学姐在亲切的接待新生,问明我的情况后,便把我送到了仪表114班宿舍,先到的同学忙着抢过行李,帮忙安顿起来。</p><p> 此时的我,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从小学到初中,我在同学中年纪最小,一直是班里的小不点,学姐学哥们关爱我、呵护我;辍学五年后的今天,我一跃成了班里的老大,年纪最大,个子最高,站排是排头,座位在最后,我成了同学们的学哥。角色与环境的变化 ,需要我努力去适应。</p><p> 学校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 。入校不久,就发生了两个小插曲,差一点改变了我的命运。</p><p> 报名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复试体检,因为中考,我报名前已经在市医院检查过,所以很有信心。没想到,大部分项目都通过了,到血压一项,卡住了,我的高压值,竟然达到150多!</p><p> 为我们做血压检测的是一位华侨女老师陈玉梅,这位华侨,在当时的锦州市,早已闻名遐迩,今天才得见其人。陈老师长得很美丽,圆圆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上涂上浅浅的口红,满头的黑发,烫着大大的波浪,身着红黑黄彩条的长裙,显得格外的高雅端庄。</p><p> 陈老师看着我,和蔼地问道:“张有宽,你怎么了?血压这么高?”</p><p> “我不知道啊!从前体检时还挺正常。”</p><p> “刚才你跑步了吗?”</p><p> “没有啊,我们班排队走来的。”</p><p> “来,伸出手来,我看看。”,陈老师按住我的脉搏,吃惊地问我:“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p><p> 是啊!我自己也能感觉到,心好像要蹦出来一样。</p><p> “不要着急,你到外边走走,一会儿再来检查”,陈老师安慰我。</p><p> 我顺从地在楼外溜达了一会儿,再查,还是不行,我有点着急了。这要是总不合格,上学的事不就要告吹了吗?</p><p> 陈老师看出我情绪的波动,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先不要查了,中午你好好睡一觉,下午再来吧。”</p><p> 午觉醒来,一到医务室,陈老师马上对我进行复检,一会儿,她满脸微笑,一边摘下听诊器,一边高兴地告诉我:“没问题,通过了!”</p><p> 我激动地站起来,深深地向陈老师鞠了一躬,“太谢谢您了!”</p><p> 这入校的第一关,如果没有善良的陈老师真诚帮助,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不测啊!</p><p> 机缘巧合,从此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位贵人,我与陈老师之间的友谊,延续之今。</p><p> </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我班师生入校时摄于校门口</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毕业50年后的陈老师与我</span></p> <p> 学校十分重视对学生的政治思想教育,组建了团总支、学生科、政治教研室三套马车来主抓学生的思想工作,通过多种多样的活动来加强学生的思想教育。</p><p> 国庆节前夕,学校组织我们到锦州铁路技术馆去参观阶级斗争展览,展馆中的一件件展品,都在洗涤我们的灵魂,特别是抚顺万人坑的复制品,更给了我们强烈的震撼。</p><p> 中午,学校为我们送来了午餐,每人一个面包,一包熟肉,一根黄瓜,按班级依次分配。应该说,对我们学生来说,这样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没想到,一顿有荤有素的午餐,还引来一场变故,我差一点儿因此丟掉了小命。</p><p> 总务科的老师为我们分发食物,作为班里的学哥,又是学生会的文艺部副部长,我自然应该等到班里最后一名去领取,紧接着我的,是下一个班——仪表115班。</p><p> 夜晚,自习完毕,同学们回到宿舍,有的在洗洗涮涮,有的在说笑打闹。 </p><p> 我躺在床上,打算先休息一下。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猛烈地向我袭来,我用手使劲地按住腹部,忍着疼痛,不让我影响到同学们的兴致。</p><p> 然而,病情并不给我长脸,疼痛越来越厉害,我蜷缩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p><p> 同学们发现了我的异常,纷纷围了过来,有同学迅速跑到楼下的医务室找来了值班医生胡艮大夫。</p><p> 胡大夫简单地了解了我白天的情况,恰巧隔壁仪表115班也有同学出现了我的类似病情。胡大夫一看,大事不好,一定是出现了食物中毒!他马上向学校领导汇报了学生中的情况,建议在全体学生中普遍检查,将中毒的学生迅速送往医院抢救。</p><p> 我们生病的几十个学生坐车来到省立附属医院,一进急诊室,我就马上跑到卫生间,上吐下泻起来。</p><p> 一阵狂吐狂泻之后,我浑身无力,站起来都十分困难,待我挣扎着挪进急诊室,便一头栽倒在长椅子上。医生一见,赶忙过来为我诊治,他急切地告诉我:“你太幸运了,如果上吐下泻发生在学校,然后再到医院来就有点晚了!”</p><p> 这次事件,原来是学校所购的熟肉制品中部分过期变质所致,这部分食品正好被我和下一班仪表115班的师生遇上,其结果是,中毒的学生由于抢救及时,全部转危为安;而115班的班主任吴老师,因为被家属耽误,白白地丟掉了性命。</p><p> 我侥幸逃过一劫 ,救我一命的是医务室的胡艮大夫。如果不是他迅速而果断的处置,我的后果可能会难以想象。</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胡艮老师(中坐者)王丕中(右)与我(左)</span></p> <p> 当年,我们的学校是石油部的重点学校。</p><p> 三年经济恢复时期,全国的各级学校都面临调整充实的境地,不少学校被停办下马。反观我们学校,由于朱国华校长的努力,不但没有被缩减,石油部反而将其它下马学校的物资设备以及精兵强将都调入我校,大大充实了我校的教学力量。</p><p> 建校十来年,我校向全国石油战线输送了大量的建设人才,大部分学生成为企业的骨干力量。这都源于我校十分重视理论与实践综合能力的培养。</p><p> 以我们仪表专业为例,我们学习的理论课程不仅包括语文数学等一般的基础学科,而且还要学习化工仪表、电子技术、炼制工艺、力学、金属工艺学、水力学、电工学、电磁学、制图等等十几门课程。实践课则有专门的仪表实验室,其中配备了当时国内比较先进的气动仪表及电动仪表。从我校走出的毕业生,既有扎实的理论基础,还有很强的动手能力,所以很受基层单位的欢迎。</p><p> 本届仪表专业共招收了两个班,分别来自锦州、沈阳、抚顺三个地区。</p><p> 我班的班主任张淑珍是我们的仪表实习教师,她个子不高,梳着两条短短的辫子,两道浓浓的的眉毛,黝黑黝黑的。她是当年的留校毕业生,想来当年一定是品学兼优的高材生。</p><p> 张老师脾气很好,待人和颜悦色,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看到她发过脾气,用谆谆善诱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了。</p><p> 我们班共有47名同学,其中女生20名。这47个同学中,大多数是应届初中毕业生,还有6个同学(4男2女)属于社会青年,我是其中之一。</p><p> 由于辍学,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4、5年,多年的磨练,虽然我增长了一点社会经验,但是也不可避免地感染上一些社会上的不良习气。在处事上,我比较圆滑,在待人方面,我没有同学们真诚;因此,同学们不习惯与我相处,对我敬而远之。</p><p> 开学不久,我便感觉到这种疏远,我意识到,如果我长期孤立于集体之外,将对我今后的学习生活带来不利影响。</p><p> 我下定决心努力改变。</p><p> 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首先在学习方面下功夫。</p><p> 语文课的作文开篇题目是“我们的学校”,这是我的强项,我以“校园漫步”为题,从旧中国的“洋油”,到解放初期的贫油,然后到石油工人艰苦奋斗、战天斗地,发现大庆油田的英雄业绩,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热情歌颂了石油战线创造的丰功伟绩,表达了我们作为石油新兵的喜悦之情。</p><p> 这篇作文受到语文教师赵菊芳老师的好评,与我班王旭、贾杰同学的作文一起,在教学楼展示,以资鼓励。同学们看后,也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p><p> 一天下午的第一节课,是“金属工艺学”。徐贵仁老师正在用他迷人的磁性男低音讲授着“奥氏体”与“马氏体”,明亮的阳光从教室的南窗户射进来,照在我们身上,好温暖!慢慢地,我睡着了。</p><p>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张有宽,回答我的问题!”</p><p> 我呼的一下站起,楞楞地看着讲台上的徐老师,“我没听清,请你再说一遍。”</p><p> “没听清?是睡着了吧!”同学们哄堂大笑。</p><p> “……。”徐老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p><p> “马氏体。”不知道是老天爷相助还是我冥冥之中听懂了老师的讲课,我脱口回答道。</p><p> “张有宽,你可真有本事,睡觉还能耳听八方,答对了,坐下吧。”徐老师很诙谐,又褒又贬地夸了我一句。</p><p> 从此,我的聪明,得到大家的肯定,同学们学习中遇到什么难题,都愿意与我探讨,我当然甘心奉陪,这样自然密切了我们同学间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p><p> 后来,探讨的问题多了起来,同学们热情地鼓励我登上讲台,跟大家都讲一讲,于是,我仿佛又重操旧业,当上了同学们的业余教师。记忆中,我们一起探讨过“电工学”里电与磁的关系,制图课里物体的透视关系……。印象最深的是探讨“电子技术”中的“调制与解调”,因为我能用比较浅显的语言来解释这一复杂的理论,所以大大帮助了同学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p><p> 实事求是地说,这种探讨,貌似是我在为同学们解难答疑,实际上更是在帮助自己进一步的深化学习。因为,如果我自己不明白,就根本无法给别人讲明白;同时,我讲一次,就等于自己又复习了一次。所以,在校学习期间,我的大部分学科成绩都很不错,与此有很重要的关系。这也就是现代人所谓的“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吧。</p><p> 当然,我并非门门课程都很精通,“水力学”就学得不甚明白,有的内容,自始至终都是糊里糊涂的。</p><p> “水力学”的老师是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大学生。第一次来给我们上课,还略显得有些慌乱。</p><p> 新老师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先在黑板左侧写上一个大大的“勾”字,</p><p> “同学们,我姓勾。”同学们纷纷窃笑起来,怎么还有这么(苟)难听的姓?</p><p> 然后,勾老师一个箭步跳到黑板右侧,写上“义文”两个字,“名义文。”这样的介绍方式,令同学们笑了起来。</p><p> 也许是因为“水力学”过于深奥,也许是因为勾老师刚开始教学,对学生的接受能力还不甚了解,我们的“水力学”从开始就学得不深不透,越到后来就越严重了。</p><p> 一次,讲到“水力学”中的“伯努利”方程式,它涉及流体流速与压力的关系,这是我们将来工作中设计流量计孔板时必须用到的重要公式,我们曾经与勾老师请教过多次,但是始终没能掌握它的要领,所以有调皮的同学给勾老师起了一个外号——“白努力”。</p><p> 我与同学们改善关系的努力,在学校开展的“一帮一,一对红”活动中又前进了一步。学校鼓励同学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我作为学生干部,作为同学们的学哥,自然要起带头作用。</p><p> 每天课余时间,教室里便会见到一对对儿的同学在促漆谈心,这对解决同学中的思想问题,化解同学之间的矛盾,起到了很重要的促进作用。</p><p>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和我谈心的同学很多。</p><p> 一天晚自习之后,平时很少与男同学接触的女生赵德凤找我谈话,她素来以心直口快闻名,谈了一会儿,赵德凤单刀直入地问我:“张有宽,你和那么多同学都谈过话,为什么没找过方XX呢?”</p><p> 我有点懵,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呢?赵德凤是受人之托?还是自己的意见?我搞不清楚。 </p><p> 说心里话,因为方XX同学与我一样,也是一名社会青年,年龄也比班里的女生大一些,她身上也有一些社会青年的毛病,所以我和她的接触少了一些。 我老老实实地向赵德凤谈了自己的想法。</p><p> “谁都有缺点,如果因此都不理她,那样她不就孤立了吗?”赵德凤直率地对我说。</p><p> 赵德凤说得对,我只能虚心接受。</p><p> 通过“一帮一,一对红”活动,我与班里很多同学交换了意见,消除了隔阂,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同学们慢慢包容了我,接纳了我,我与曾经疏远我的同学成为了好朋友。每天,我们一起勤奋学习,一起实习劳作,一起锻炼身体,一起打闹嬉戏。课余时间,同学们围在我的周围,或欣赏我弹琴演奏,或随着琴声唱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p><p> </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学校管乐队</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学校体育队的叠罗汉表演</span></p> <p> 此时,我们无忧无虑,整天陶醉在幸福的学生生活之中。</p><p> 锦州石油学校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我们在这里衣食无忧,学校包食宿,包分配。冬配冬装,夏发夏装;每个月每人发放伙食费13元,加上粮食补贴,足以让每个学生吃饱吃好。</p><p> 这里是汲取知识的殿堂,尤其关注学习本专业的最新前沿技术,国内电动2型仪表出现不久,一本“DDZ2型电动仪表”到教材便摆在了我们的书桌上。</p><p> 这里提倡“百家争鸣”,记得社会上关于“一分为二还是合二而一”的讨论刚刚出现,我们的政治课邵老师就引导我们进行了这一问题的争论,尽管我们的认识还很肤浅,尽管邵老师因此在文革中遭到批判,但它仍然是我校良好学风中亮眼的一笔。</p><p> 这里为我们学生提供了充分施展才华的午台。“万物霜天竞自由”,政治上“重在表现”,我因为当过几年老师,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并且还会一些乐器,所以被学校选拔为学生会文艺副部长,与学姐张素兰部长一起,在学校领导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文艺活动,我们成立了学校管乐队、弦乐队,组织了国庆、元旦全校的大型文艺汇演。特别是两个乐队的出现,大大活跃了学校里的气氛,课余时间,管号声、丝弦声此起彼伏,学哥张秀峰的小号独奏“红梅赞”,学弟纪锦兴的二胡独奏“赛马”,成为流传于校园里的经典;周六的夜晚,当张秀峰同学在解放军三护校楼顶平台上吹响起“红梅赞”时,那婉转悠扬的号声,在校园上空久久回响,摄人心魄,令人陶醉。</p><p> 我们学校十分重视体育活动,各方面体育人才的能力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发挥,我们的同学曾经取得过锦州市学生运动会的竞走冠军、长跑冠军、铁饼冠军、乒乓球单打冠军的荣誉;每次市学生运动会,我校运动员矫健的体魄,整齐的步伐,都会令人啧啧称赞,成为锦州市学生运动的亮点。</p><p> 这是一所多么美好的学校,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校园生活!照此发展下去,1967年毕业后,我们将高唱着“我为祖国献石油”,奔赴祖国的四面八方,在广阔的石油战线上贡献出我们的青春和力量。</p><p> 可是,这一切都在1966年6月戛然而止 。</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铺天盖地的大字报</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凌辱人格的批斗</span></p> <p> “516”通知吹响了中国大地上文化大革命的号角,校园里迅速贴满了炮轰学校各级领导的大字报,“斗批改”在学校轰轰烈烈地展开,紧接着,运动的恶果开始在校园里显现:</p><p> 党委宣传部的李茹兰老师被剪成了“阴阳头”,惨遭批斗;</p><p> 仪表教研组主任石国勋老师,因为对运动的恐惧,用剪子戳瞎了自己的双眼、绞断舌头;</p><p> 湖南大学电机系毕业的闵学浩副校长,因为在解放前有十几天的历史交代不清,被逼得全家三口服药自杀,夫妇双亡,女儿因为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年幼的生命;</p><p> 才从大庆油田调入我校不久的党委书记吴斌,不明原因,盗出学校武器库里的手榴弹,自爆身亡;</p><p> 新中国第一届全国劳动模范,受到毛主席接见的我校创始人,全校师生敬重的朱国华校长,因为不堪凌辱,从办公楼上愤而一跳,腰部被摔成重伤,侥幸活命……。</p><p> 黑云压城,一场巨大的风暴来临了……</p> <p><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END~</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