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不是人间富贵花

苦尽

　　在图书馆看书，书中写道王国维的一句评价：“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词必两宋，北宋以来，只一人而已。”说得便是大清第一才子，清词第一人纳兰性德。一个人撑起清词的一片天，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睁眼，一片书香气息扑面而来，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在桌前提笔挥毫。我低头看自己，浑身漆黑，宛若一个砚台，不，就是一个砚台。一旁书籍命名曰《侧帽集》，署名纳兰性徳。眼前写诗的这位应该就是作者了吧。

他身姿挺拔，温文尔雅，眉宇间透露出坚毅与果敢，十八中举，二十二中殿试，浑身散发着自信和活力。别人叫他容若，他也十分从容，淡定自若。

　　平日他最喜写词和练剑，总是在书房自言自语。常有好友来寻他，他们便在书房彻夜长谈，研究战事，这时他总是精神百倍，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心中有梦，眼里有光，他说：“我身上流着八旗子弟的血，驰骋疆场乃我终生之愿。”他把佩剑举的高高的，我在他身后，看见他的背影，被烛火拉的很长很长。

　　平定三藩，纳兰上书请战，康熙皇帝一再驳回他的请求，却给了他新的任命，御前三品侍卫，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那个曾以为可以上天揽月的少年，那个将佩剑举过头顶，扬言要马革裹尸的少年，仿佛消失了一般。身为宰相长子，又得皇帝赏识，可能除了纳兰，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吧，相府里日夜笙歌，书房里的少年借酒浇愁，他浑身酒气，自言自语：“宫墙那么高，进去了可还出得来？”酒水撒在书桌上，打湿了那本象征年少轻狂的《侧帽集》。

　　有时候，人生猝不及防被改写，全然不顾你的感受，你除了走下去，别无他法。皇帝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纳兰常随君主巡视九州，这一路他历尽千辛万苦，九年时间出巡五十一次，即便是御前侍卫，依然是被皇帝呼来唤去的奴才，时常写诗供皇帝消遣娱乐，一如当年李白入宫做翰林供奉时的状态，一次，他奉命跋涉千里慰问边疆，需十日往返，日日不卸甲不下马，却时常收到皇帝的急召，骑在马上也要写诗，总在第一时间将皇帝的要求一丝不苟地做到，在别人看来是荣誉的巅峰，于他而言是强烈的痛苦。

　　北方的天气苦寒，少年的脸上陡然增加了许多深深的残纹，鬓角不知何时已爬上几缕银丝。入夜，狂风不停拍打着营帐，他披上外衣走了出去，让风雪灌满他的长袍，望着远方营帐的点点灯光，他轻轻吟诵着：“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曲《长相思》随着寒风飘散在北方干冷的空气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这段巡游经历成为他心中不可磨灭的痛楚。雪花簌簌地落在他的身上，眼里，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眼里的光……

后来，纳兰的家人为他寻得一门亲事，一心扑在事业上的纳兰果断拒绝了，可那女子每日都来，站在我旁边看他读书写字。一日，她意外地没有到访，纳兰觉得奇怪便出门寻找，那日风雨大作，纳兰站在廊下，看见一女子站在雨中，双手各执一把伞，右手遮自己，左手伞下是一朵刚好绽放，娇艳欲滴的花。这一刻深深地印在纳兰的脑海里：如此疼爱一朵花的女子该有多美的一颗心。

女子姓卢，成为了纳兰的结发妻子，也是他一生挚爱的人。从此他们吟诗作对，赌书泼茶：“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她存在的最大的意义就是深深爱着纳兰。曾经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他自信阳光，笑对生活。

可上帝总是爱开玩笑的，婚后第三年，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卢氏在产子时意外去世，纳兰从此关上了心里的最后一扇窗。自此，他在书房里住下，不断通过纸笔来宣泄对亡妻永恒的追忆，时而掩面哭泣，时而午睡微凉唤妻子送来衣裳，时而一人借酒消愁，昏睡在书桌前。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宣纸飘起滑落在地，上面字迹清晰：“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闺中赌赛，衣襟满带茶香，昔日平常事，已不能如愿以偿……

　　他再也不是那个侧帽轻衫，风韵依然的少年，之后他的诗集更名为《饮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十年，他的心路历程已走完了人生的全部。康熙二十四年，纳兰性德身患寒疾，七日不汗而亡……我在他身旁，见证他这一世的凄凉。

纳兰的一生只短短三十年而已，而我庆幸是三十年，至此他不必看见父亲被弹劾的下场，不必忍受皇帝的驱使，更不必继续思念亡妻的痛苦，于他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本不该来到这人间痛苦地走一遭，人生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这么纯粹的人儿，何故要生在这么复杂的人间。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还是高中皇榜，自信昂扬，风流倜傥的纳兰，就这样就好……

又是一年飘雪日，突然忆起那年他站在窗前，风夹杂着雪花顺着窗子灌满他的衣襟，那溢出房间的落寞，随着风雪四散开来，他轻轻吟唱着：“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纳兰啊纳兰，不是人间富贵花，说的是雪花还是你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