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干娘

飞天

我的干娘

昨天2020年11月29日，上午10点从医院回来，我对母亲说自己想“保保”了。于是，驱车从德阳到广汉兴隆寺，“看望”我的干娘。

广汉盛行拜认干爹干娘，“保保节”便是最好的例证。大凡幼儿身体欠佳的，性情不太灵动的，家中诸事不顺的，都要给孩子认个干爹干娘，使他们多一层呵护，为他们加一份保险。

广汉认“保保”的习俗由来已久，“保保”亲戚特别普遍。一个孩子，可以认一户干爹干娘，也可以认两户干爹干娘；可以在做满月酒时先认一户干爹干娘，也可以在四五岁时再认一户干爹干娘。赶场买卖东西时，因孩子乖巧而成交，可能会认一位干娘；在茶馆看戏时，要是孩子会跟唱两句，可能当即拜认到一位干爹。人们把干爹叫做“保保”，把干娘叫作“保娘”，干爹干娘随处可见，“保保”“保娘”比比皆是。正月里，少不了到“保保”家偷偷壮着胆子喝春酒；平日里，红白喜事必定有“保娘”全家悉数到场。总之，一切社会交往活动，皆可邂逅一种非婚姻的缘分。拜一个“保保”，拓展一份血缘外的亲戚，培育一份社会和谐的因子，成为广汉特有的地域文化。

汽车经过成德大道，跨过石亭江大河，家乡的农田和民宅从车窗外略过。看着一个个院落，一条条沟渠，我的思绪回到了“保保亲”的童年时光。

依照惯例，一般家庭有几个孩子，就有几户“保保”“保娘”；而我家略有不同，兄弟七个只有一个“保保”，没有“保娘”，况且这“保保”还是女人。

难道错了？不！我们的“保保”是出家人。不但我和哥哥弟弟们，我的父亲和母亲、堂兄弟姐妹，甚至我的奶奶、二奶奶，十里八村辈分再高、地位再尊的人都敬畏称她“保保”。

如今，干娘的三间大瓦房早已销声匿迹，老四合院也不见踪影。在诺大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兴隆寺，我和母亲终于找到了思念已久的“保保”。这是一个小花台，在2平方米左右，大致呈长方形，四周镶嵌着20来公分高的瓷砖。花台上面种着近似圆叶的花草；用微信扫描，网络识别为“旱莲花”。

我不知道选择这种花草的是何许人也，但他一定是了解干娘的佛教高僧或民间文人雅士。对于佛教来讲，莲花的高洁不言而喻，而旱莲花更凸显了干娘的勤劳、坚韧和顽强。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脑海里出现一幅儿时的图画：炎炎盛夏，一个身材颀长，头顶黑纱，手持油伞的尼姑健步走来。任凭烈日当空，酷暑难耐，她也不会撑开雨伞遮挡头顶的太阳。这，是出家人慎独和操守；妈妈告诉我，“保保”是菩萨，保佑我们的。

干娘有很多弟子，包括我们这些欢天喜地的小孩儿。我拜她为“保保”，被赐名“双树（述）”。我想，这样起名的前一个音节，多半是因为我出自双胞胎的缘故。而对于后一个音节的含义，在我没有来得及请教的时候，干娘已经仙逝了。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花台既不突兀，也不宽大，没有只言片语的介绍，墓志铭更无从谈起，就像托尔斯泰的陵墓那样不被人注意。陌生人根本想象不到，下面安放着一个普渡众生的灵魂，这样的设计建造，好像专门为我这样的她过去的孩儿们似的。

我小时候鼻子经常出血，父亲带着我四处挖掘生茅根，熬水服用无果。母亲觉得是不治之症，经常带我到干娘那里问病。在我看来，干娘特别喜欢我，怜爱我；她说话的语气永远平和亲切，与一般人大不相同。时间长了，我便对干娘有了依恋，喜欢和她说话。参军入伍，自然要向干娘告别。当时，她认为出去可以见世面，鼓励我好好做事。离开家乡后，我曾写信问干娘的情况，回信说她体质有些下降，上胸部有时疼痛；至于到底是胃病还是肺病，没有确诊。自己也曾有过买一点药品寄送给她的念头，可不知怎么被忘到了九霄云外。也许是我不知道该买什么药，也许是我不知道收件的具体地址，也许是部队生活太紧张……。记得我请母亲转送给干娘一件军用品，好像是挂包或栽绒帽什么的。

指着埋葬干娘的花台，陪同的师傅告诉我们，干娘逝世后，她的侄儿在院子里开挖坟墓，左邻右舍感到奇怪，他们便解释说是为安砌花台。夜晚，将遗体悄悄安葬，再在上面种上鲜花。这一秘密，除了侄儿一家，另外只有生产队长知道。很久不见干娘出没，屋子关门闭户，每遇香客前来和左邻右舍询问，统一口径说她到外地的尼姑庵云游去了，可能不再回来。

以干娘做过的不计其数的好事，帮助过的无数家庭。如果噩耗传出，前来送行吊唁的人将数以万计，人们将以泪洗面，哭声将悲恸天地。

一簇旱莲花苗，生长在泥土之上，没有池水浸润，开着红色的小花。它好似干娘的脸庞，和蔼可亲，充满禅宗的睿智。这使我想起了干娘待人接物的礼貌，想起了她化解家庭矛盾的高超智慧，她的无人能及的涵养。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做三个孩子的继母实属不易，与奶奶之间出现婆媳矛盾在所难免。干娘是母亲最信赖的尊辈，面对亲诉衷肠的母亲，她总是认真倾听，亲切安慰，从不偏听偏信、妄加评论，更不会火上浇油、激化矛盾。经她循循善诱，耐心说服，母亲明白事理，醍醐灌顶。多少次，她独自去找黄淑珍，再“巧遇”我的奶奶，旁敲侧击专门劝导。从此，母亲把三个没妈的孩子视如己出，奶奶也“一碗水端平”，改善婆媳关系水到渠成，，三代人之间的隔阂逐渐消除，原本烽烟四起的家庭，气氛变得融洽、宁静与和谐。我们兄弟几个，也得以在温暖幸福的家庭环境中快乐健康成长。几十年来，哥嫂们孝敬继母，极尽赡养义务，在村子里有口皆碑。这要感谢干娘对我母亲的悉心指导，并做好奶奶的工作。

干娘啊，我的干娘！

您这花台简单至极，造价不会超过百元，静静地躺在弟子的灵塔外面一角。一般人不会关注你，但在“双树”的生命中，你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至高无上的人。您施舍给人的钱物，可以建造成百上千个这样的花台，建造数十个安葬你弟子“清普”师傅般的灵塔。

您出生在广汉三水，勤劳聪慧，心灵手巧，对种植农作物无所不精。您能够一连脚蹬半天的水车，一口气浇灌一亩地的油菜，一担一担地挑着稻谷回家，让许多女人称道羡慕，让男人们吃惊汗颜。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尼姑更是德高望重，倍受人们崇拜。上世纪七十年代，无论家庭殷实还是缺吃少穿，大家都会给干娘送来一些钱物，每每跪在蒲团上烧香点纸，作揖磕头，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外出返乡的游子，无论衣锦还乡还是事业平平，都要给干娘捎来异地特产，请她保佑平安，指点迷津。

于是，您的家里总有吃不完的零食，用不尽的钱粮。这成为我们垂涎三尺的向往之所，总是变着戏法赖着大人到“保保”那里，满足口腹之欲。为了这些活蹦乱跳的孩儿们，您总是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哪怕是一块红豆腐，哪怕是一团干豆豉，哪怕是一颗软糖，您都舍不得吃，都要留着给我们，让前来的孩子们满意而归。我家里弟兄七个，是有名的“倒找户”，每次去您那里，除了给东西吃，您还要给我二角钱，嘱咐我：“双树好好读书，长大有出息。”那时的二角，可是今天压岁钱的级别呀！

站在花台前闭目怀想，我泪如泉涌，不能自己，一件件往事浮现眼前。您的大爱之举，您的崇高品德教育了我，激励着我。

干娘每天打坐念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您长年素食，清心寡欲，后来连鸡蛋也不再食用，说是每颗鸡蛋里都有一个生命，不能伤害它们。想想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何等庸俗！何等贪婪！何等惭愧！

在人生旅程中，我经常告诫自己，不能有贪欲之心，清贫为本，知足常乐。正因为不为金钱名利所困，不被各种挫折压倒，始终保持积极向上的良好心态，让我正确面对荣誉地位金钱，拒绝各种腐蚀诱惑，做一个公道正派的人，光明磊落的人；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具有高尚情操的人。

“保保”呀！站在你面前的“双树”，曾耳闻目睹您在方圆百里广为传播的佳话，被你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超凡脱俗的禅宗品格所感染。谨记你的嘱托，我勤奋学习，成长为一名唯物主义者，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在你去世一年后的1997年4月，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始终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在工作、学习和生活中，处处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做了许多有利于社会的好事、事实。我想，积德行善是你一生所为，九泉之下的您一定是欣慰的。

1983年4月12日，当7000斤的炮架发生意外时，我最后一个松手。虽然左手中指第一关节受损致残，我没有丝毫后悔，我以自我牺牲保护了战友们；虽然我的器乐学习因指法受限而终止，但我并不气馁，开启了歌唱和播音学习之旅。

1995年离开部队时，我向驻地读小学二、三、四年级的三名云南边疆少数民族贫困学生捐款1000元，解决他们的学杂费、书本费和保险费，保障他们顺利读完小学。转业后至今，自己像您当年克己为人那样，先后资助罗江县的贫困大学生、中江县的聋哑学生和贫困小学生的学习。脱贫攻坚五年来，我把联系的6户贫困户看作亲戚，出资2000余元帮助他们解决生产生活上的困难，帮助抢收抢种，受到一致好评。

在我的记忆当中，“保保”的屋子是圣洁之地。那里总是那么干净整洁，随时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那墙壁上张贴着的各种人物简笔画，特别吸引我好奇的目光：有的张牙舞爪，有的怒不可遏，有的婀娜多姿，有的临风飘举。后来，我知道那仙女一般的女子叫飞天，超脱而自由，朴素而自然，就像我的干娘一样。2007年，我把工作室取名“飞天”，勉励自己做您一样的人，勤俭节约，顽强拼搏，在服务社会中实现人生价值。十年来，通过开展有声语言艺术辅导培训，我助力一批孩子快乐健康成长。

“保保”！您的“双树”前来报喜：我曾在昆明的军队歌唱比赛中获过奖，新闻作品、播音作品也获过奖。最大的喜事是，我把自己的好学和知性传给了孩子黄文韬。14周岁的他，不但聪敏好学，心地特别善良，将来定是一个为国家、为社会、为他人的人，定是一个有知识、有教养的人。正能量，好风气代代相传，这是令您感到自豪的。

干娘，您知道吗？曾经的兴隆镇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富裕了，过去你生活的院子里，如今有了好几辆轿车，大家出门习惯以车代步了。要是你在世，出远门再也不用走路，只要一个电话，后生们会争先恐后免费送你坐高铁，乘飞机云游四海，参加全国各地的佛事活动的。

“保保”，您知道吗？我们的国家已经通过脱贫攻坚，彻底消除了绝对贫困。广汉人的幸福生活自不必说，哪怕最偏远落后地区的贫困农民家庭，都不愁吃，不愁穿了。不仅如此，每家的基本医疗、安全住房、义务教育有保障，用水、用电、有线电视也有保障。这正是您当初牵挂我们，帮助我们所期待的呀！

我的干娘，当初您那名为“兴隆寺”的农舍式尼姑庵，如今已经扩建为一座很大的寺庙，有出家人有近20名，这是地方政府贯彻落实党的民族宗教政策的结果。看着山门上挂着“开展爱国爱教爱家”活动的横幅，看到藏经殿里和尚讲经说法，诠释伦理道德，宣传家庭美德，六七十个人在蒲团上静心聆听，我十分高兴。中午在食堂里享受久违的斋饭，我吃得特别香。87岁的母亲饭量很小，我把她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完，在当今幸福的时代，我们像您一样勤俭节约，爱惜粮食，这叫“光盘行动”。

干娘，“十四五”规划已经绘就了2035年的宏伟蓝图，我们的国家正走在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上，为我们的美好未来祝福吧，为伟大祖国繁荣昌盛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