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今年冬天,老家的屋顶遽然变得寂寞起来。</p><p> 有人说:“离开故乡的人,才拥有故乡。”在乡村长大的二十年间,我对其中的一景一物感受大多不深,一如吃穿睡觉一般,虽是离不开却也熟视无睹。</p><p> 前几日,在同事的朋友圈看到一段感慨:“迷恋自家屋顶的炊烟不是一时了,那混着浓浓柴草香饭菜香的炊烟啊,就像母亲的巧手绣出的花朵沁人心脾……现在,老家的烟囱禁止炊烟袅袅”。忽然惊觉,随着农村开始推广电暖气取暖,随着天然气作为燃料的普及,炊烟,离我们渐行渐远了。</p><p> 我的老家,方言中不用“炊烟”这个词,这个词太雅致了。就连“烟囱”这个词,也是上学之后才知道的。口语中,无论是烧洋炉子的屋子伸出去的长长的烟道,还是各家屋顶上站着的那矮矮的一截圆筒,我们都一律叫做“烟筒”(tong轻声)。</p><p> 第一次见到我家的“烟筒”大约是我五六岁的时候,我被大人弄到了房顶,嗬!房顶可真敞亮啊!简直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之所在!连隔壁院子里樱桃树上的红樱桃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大人们在房顶上剥玉米,择花生,晒豆子,也许是为了防止我在房顶上跑有危险,我妈也会分配给我一小堆玉米啊,花生啊什么的让我干,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因为胆小如鼠的我根本不敢动地方,在这神圣的“世界屋脊”之上,小小的我象被划尽圈里的唐僧,老实的很!唯一让我动的动力就是想去屋顶一角那个被大人们叫做“烟筒”的家伙跟前去看一看,如果正赶上家人中的一员在下面做饭,灰白的烟从烟筒里缓缓冒出,堪称神奇!后来胆子大了一些,也曾偷偷蹭过去(烟筒在屋顶边上,觉得蹭过去可能是最安全的走法),看见烟筒内壁黑乎乎的,往里更是黑乎乎的看不到底,一股子又糊又焦的气味,吓得马上转身回去,我那小脑袋还没有能力把眼前的家伙和烧火的灶膛,热乎乎的土炕以及香喷喷的大烙饼联系在一起。</p> <p>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后来,我终于明白以上这些东西之间的联系。有一段时间,只要我妈一做饭,我家大灶里的烟就不会乖乖的往里爬,而是一股一股往灶膛外冒,只消几分钟,外屋狼烟地洞,里屋岌岌可危,我妈一边忙活着锅里的灶膛里的活计,一边喊我爸快去房顶看看,说今天没风天气太闷,倒烟了,我爸马上上房顶去鼓弄一番,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所以,我经常会品尝到被美好的炊烟“拥吻”过的烙饼,满嘴里回味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p><p> 六月的时候,雨水很多,随便一阵风,翻滚过几朵云,就是一阵急雨,这些雨来的痛快走的也爽利。如果是傍晚雨过天晴,土街道上被雨狠冲刷了一遍,既冲走了许多表面的脏土,又不会因下得太久而泥泞,地面上这一块那一块露出浅黄色细腻的沙地,我和小伙伴们用破旧的削铅笔的小刀扎在地上玩分方块的游戏,有时一抬头,猛地吸一口夏日里难得出现的短暂而清爽的空气,西边的火烧云烧的正旺,各家屋顶上炊烟升起,引诱着肚子咕咕叫的孩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p><p> 那时候,某个放学归来、放牛归来的黄昏,远远的望见家里的烟筒里冒起了烟,心里就莫名的踏实起来,亦或是某个冬日醒来的早上,我感受着越来越热乎的土炕,听着外屋有动静,便知道爸爸已经点燃了火炉,妈妈已经开始操持早饭,那时候我往往是翻了个身,继续做冬日里温暖的美梦。现在想来,公鸡也许还没有打鸣,我家的烟筒已经唤醒炊烟,缕缕炊烟相互拥抱,缠绕,旋转,舞蹈,穿过烟筒黝黑的手掌,飘散在故乡蒙蒙亮的上空。 </p><p><br></p><p> 如今的老家,烟筒似乎已经结束了他的使命,炊烟也终将被时代的风裹挟,消散在乡村的上空。暮光中吃饱甩尾的牛儿,雨后玩土的孩童,越睡越热乎的火炕,烟火味十足的火烧,……太多的太多,终将随炊烟一起消逝,是的,故乡的天空开始变得干净了,故乡也终将变得越来越安静吧,只剩下矮小的烟筒,兀自站立,在屋顶的一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