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粮

长不大的石头

<p>  很长的日子里,我一直不明白“一日三餐”这个词,我只知道人会吃午饭、晚饭,那这第三餐到底指什么?为此我困惑了好久。难道早上还有烧火做饭?可在我当初的记忆中早上从来不会吃饭的啊!后来,我才明白是我自己理解错了,城里人的确是要“一日三餐”的,而且还很重视吃早餐。只不过我们庄稼人一清早是要上地的,根本不可能吃早饭,只能是带上干粮,困乏的时候在地里吃。如果把干粮勉强算作一顿饭的话,那我们也可以叫“一日三餐”。</p><p> 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和同事一起聊天,有个女的无意中说,她的婆婆家生活很讲究,早餐的时候馒头都是蒸的软软的,冒着热气,有热汤、有热菜……说着无意,听着有心,那一刻我沉默了,在今天看来,这也算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我的记忆中我家里是没有过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同一个女子真切目睹了两个不同家庭的差距,内心又是何等的感慨。那一刻,我似乎又觉得干粮就是干粮,好像不能算作早餐。</p> <p>  但在我的心灵深处,对干粮又有着特有的情感,就如同自己的血液一般滚淌在岁月的长河里,直至今天,如果有恰当的机缘,我依然会选择干粮及其背后的朴素生活。</p><p> 我所说的干粮其实很简单,简单到家里有啥就往干粮袋里装啥,洋芋、鸡蛋、玉米面馍、油饼、白面饼子,葱、青椒、洋葱、大蒜……只要带到山上、带到地里,都是香的不得了的东西。当我们和伙伴们把驴牛赶到山上的时候,就坐在树下面,各自打开自己的干粮袋,剥一个洋芋就一根葱,吃一个饼子下一点蒜,捧一个油饼喝一口水,说实话,在人处于有点饿和困乏的状态,再在山风拂面、绿树成荫的山坡上吃干粮,确有神仙般的洒脱。何况,伙伴们干粮袋里的东西都差不多,在这里可真的没有贫富差距,大家只是个乐呵。</p> <p>  吃干粮更多的时候是在庄稼地里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们一家人去最远的那块地里种田,中途休息的时候,父亲让耕地的两头驴站立在不远处,我们准备吃干粮,我刚打开干粮袋拿起一个洋芋,还没等开始吃,只见不远处的两头驴一个劲头的向我走来,我惊呆了,这驴怎么感觉想人一样啊?他明明是冲着我的干粮来的啊!母亲告诉我说,驴也在干活,驴会想,同样在干活,你们吃不给它们吃!给它不给它肯定不行的!吃之前,要记得给驴也要给点吃的。于是,我给每头驴透过“笼嘴”塞进去了一个洋芋,它们吃过以后,就很安静的站立,再也没有乱走一步。自那以后,凡是地里干活的时候,在吃干粮之前,我都会先给驴表示一下。其实,驴真的是很有灵性的,经常和驴一起劳作,也真的是有感情的。</p> <p>  上小学的日子里,每个人书包里都会带上干粮,在课间的时候,就可以填填肚子。特别是冬季的时候,学校执行新的作息时间,家里吃早饭,中午基本上不用回家,很多离家远的孩子全靠吃干粮来充饥。时间长了,教室里每个桌子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干粮残余物,有的坚硬如铁,有的即将发霉,有的毛长三寸,有的红绿相间。有一次,校门口来了个傻子,也许是几天没吃饭,反正是饿疯了的样子。傻子因何而傻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总会出现在红白喜事上,有时候游手好闲,有时候会被分配挑水的任务,方圆好几里的红白事都会有他的出现,好像没了他这些事就办不成的样子。他还会出现在每年的端午节的庙会上,他承担着给戏台上演员挑水的任务。在这些场合,不管是游手好闲,还是忠实干活,总会让他能吃好吃饱,所以他总是不会缺席这些重要的场合。那时候有一种香烟叫猴王,烟盒上印有一个相貌奇丑的孙悟空,头略大嘴唇奇厚,看起来很木讷的样子。而这个傻子的形象就特别像烟盒上的猴王,每次看到傻子我就想起猴王烟盒,看到猴王烟盒我就想起傻子。</p> <p>  话说傻子这天来到小学校门口,饿的实在受不了,几个大一点的同学说,想办法给他些吃的东西。我就和“卷毛子”(绰号,一个先天卷发的男生)跑到教室里,把每个桌子里的干粮残余物用衣服襟子包起来,全部抱到校门口,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傻子二话没说,拿起那些坚硬的干粮块啃起来,吃的是那样急、那样快,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人饿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人在生死面前会无所顾忌。</p> <p>  后来上初中的时候,我们依然会带干粮进教室,有时候大家很很安静的全班吃干粮。由于母亲经常是一边干活,一边做吃的,家里很多馍馍都是烤焦的,甚至有时候馍馍底面烧成了黑炭。尽管如此,家里人都是焦了焦吃、黑了黑吃,都没有任何怨言。但是当我把烧焦烧黑的馍馍带到班上时,却遇上了“麻烦事”。那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女的,她有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姑娘,长得确实很乖巧。由于无人照看,老师上课的时候,总会把她带到教室里,可是这个小姑娘一到教室哪儿也不去,每节课都倚靠在我身边,老师开玩笑说,“你可以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去!”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慢慢的,这个小姑娘胆子也就越来越大,我又是班上比较腼腆的男生,加上姑娘是班主任的女儿,我就任其小姑娘翻动我的书包,笔盒等。有一次,我正好带的是烧焦了的玉米面馍,上课的时候,小姑娘开始翻我的书包,我当时就很担心,如果翻着了我的烧焦了馍馍咋办?我不怕她吃,主要是怕馍馍黑成那样,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该是多么丢人啊!果不其然,小姑娘已经开始拿着馍馍啃起来了,我只能把头低的很低很低,全然没有了听课的心思。过一会儿,班主任给小姑娘说,下面焦了的不吃了,把下面的扔掉去。下课后,周围的同学全围着我,说笑个不停。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母亲把馍馍没有做好,但是那次回去后,我给母亲认真地说,能不能把馍馍不烧焦,今天老师的孩子吃我的黑馍馍,我真的很丢人。母亲笑着说,咱们家活这么多,做好馍馍需要一个人专门来做,一忙手里的活,一不小心馍就烧焦了!</p> <p>  至少,干粮留存在我的记忆中,也留存在母亲的记忆中,成为一个家庭在困苦和艰难年月种特有的符号,在很多时候,我们总会强化这种记忆,总会铭记这个符号。那年我的孩子在庆城医院出生,一家人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同一间病房里还有个宝宝降生,老婆婆照顾着儿媳妇和新生的宝宝。母亲和老婆婆自然就聊的很投机,但是两位老人的谈话总会让同屋的其他人笑破肚皮。因为她们的谈话,由于方言的差异,总是会由一个话题说起,最后变成了各说各话,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两人还说的很起劲,让听的人承受“肚痛之苦”。 那天,老婆婆给儿媳妇的碗里碎馍馍,然后问我母亲:“在你们老家那里怎么吃?”在庆阳有个风俗,就是坐月子期间,吃饭时要把馍馍碎化在碗里吃。我母亲没有听懂老人的意思,一时间想起了老家的干粮,就说:“我们老家不这样吃,我们老家背到地里吃。”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就问母亲:“妈,你说说,咱们老家谁家的月婆子把馍馍背到地里吃?”我这一问,惹得全屋子的人都笑岔了。经过我的解释,母亲才反应过来,老婆婆说的月婆的用食之道,而她说的是老家的干粮!</p> <p>  再往后,就告别了吃干粮的日子,有时候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起一家人吃着干粮静享暖暖温情的日子,想起田间地头在清朗的天地间用干粮的惬意无比,想起伙伴们无欲无求吃干粮笑谈青春的诗意童年,那种香甜是根植于岁月的最深处的,久久不能忘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