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水墨

淡泊是金

导读：天已经黑下来，一个胖胖的小妹打着电筒，“咚咚”地踩着木楼梯把我引上一间点着昏黄灯泡的小阁楼。这间近乎原始的木阁楼，砍下来都没有剥皮的树干直接扎起框架；厚木板做成的地板，粗大的缝隙甚至透出楼下的灯光。小胖妹又“咚咚咚”抱来的一床厚厚的棉被，农家的自织布缝制，粗糙但干净并且一定刚晒过，钻进去周身都是香暖的阳光的味道。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太和的医药市场还没有现在这样规范和现代化，药商要自行租车拉了药品送往全国各地的医院。彼时二十啷当岁的我，就给人开那种送药的面包车。我曾经将那辆国产面包的车辙印在金寨境内大别山每一条崎岖的山径。

那时山里大多数地方没有开发，大山的厚重与古朴浸透着原始风貌的山村里每一片墨色的屋瓦。稍微平坦的小山坳，几十户、十几户便聚而成村，一片白墙黑瓦的山居因势就形，高低错落。一座斑驳的、没有栏杆的石桥跨过谷溪通往外面，桥下清流淙淙。桥头一棵参天巨树须几人合抱，树干乌黑，树冠如盖。晨曦里，鸡犬相闻，牛车呀呀；日暮时，荷锄人归，炊烟四起。活脱脱一幅中国水墨的山居图。大山阻隔了外面的繁华与喧嚣，却孕育起一乡恬静与质朴，是我这样喜静之人的桃源。

每次拉了满车药过去，都须住上几日，然后送往各镇的卫生院。有一次住在了一个小镇上。镇子小到唯一的主干路还是沙石铺就，哪里有什么宾馆。我们在人的指引下最终找到一间家庭式旅馆，说是“旅馆”，只不过家里多余的三四间房放置了床和简单的家具。

天已经黑下来，一个胖胖的小妹打着电筒，“咚咚”地踩着木楼梯把我引上一间点着昏黄灯泡的小阁楼。这间近乎原始的木阁楼，砍下来都没有剥皮的树干直接扎起框架；厚木板做成的地板，粗大的缝隙甚至透出楼下的灯光。小胖妹又“咚咚咚”抱来一床厚厚的棉被，农家的自织布缝制，粗糙但干净并且一定刚晒过，钻进去周身都是香暖的阳光的味道。

阁楼的床头有一方小小的窗，白天时阳光刚好射进来。以后的几天里不出车时，我就躺在床上享受阳光穿过木板透进来的温暖；晚上则靠在窗边，呼吸着清凉的山风，看通红的夕阳慢慢落到山的那边……唉！那种惬意无言述说。

临时充当服务员的是房东的妹妹。小胖妹约十六七岁，碎花的土布褂、蓝裤子、手工的黑布鞋，土气却纤尘不染。乌黑的小辫纹丝不乱，面孔上永远眯眯的笑。小胖妹并不漂亮，却让人想起田野里顶着露珠的小野花，那种清纯城里女孩如何也扮不来的。

听说我们是卖药的，小胖妹歪着头问：“有减肥药吗？”我说没有，但下次可以给带。小胖妹灿烂的面孔开成了一朵花。其实我想说，你一点也不胖，刚刚好看。几天后我们返程，车子已缓缓驶出一段了，后面有人喊着追来。我打开车窗，小胖妹跑得脸上红扑扑：“药，别忘了！”。

但是很可惜，我们再没去过那个小镇。小胖妹该失望了！

去过全国很多地方，见识过繁华的都市、高档的酒店，却独有大别山水墨一样的小山村、铺着带阳光味道粗布棉被的小阁楼、碎花褂的小胖妹，萦绕我心二十余载。

难舍眷恋，多次计划再访大别山。今年“十一”假期，我终于与妻驱车200公里，抵达大别山脚下。我下高速驶上蜿蜒的山道，然后一天的时间驾车在山间盘旋寻觅。我努力翻出记忆的碎片，然而那乡梦里水墨却似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复寻焉。

不是不复寻焉，而是换了人间。山民的土屋换成了漂亮的小楼房，原来的砂石路铺成平坦的沥青路，山里女孩也脱下了碎花褂，和城里女孩一样时尚莫能分辨。只是偶尔路过的村头，还有老石桥和参天的树，于是驻车流连。心里却是空落落。

有人喜欢古朴和宁静，但世界终究要热烈与繁华。所以我们尽管将肉体停留于热烈与繁华，而将灵魂充满古朴与宁静，也是一种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