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杨根思连的一名战士

木紫

他，是杨根思连的一名战士

一一访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老兵邵培恩

李 莉

92岁的邵培恩老人，虽因腿疾卧床不起，但他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谈笑风生。整个采访过程中，老人家给我的印象是：健谈、乐观、幽默风趣又不失亲切的一个可爱老头，在他的脸上，你看不到被抛弃、颠沛流离、失去亲人、经历生死等命运多舛的印迹，相反，他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坚毅和英武之气。他慈眉善目，声音洪亮，和他交谈时，你丝毫感觉不出他已是一个鲐背老人了。更没想到的是，听说我们要去采访他，他居然还为我们准备了小礼物，这让我深受感动又感温馨。他每说几句话，就会笑出声来，就好象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似的，完全不象一个历经过磨难和生死的人。整个访谈中，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两个字“感恩”。他说：“我是一名志愿军战士，我这一辈子就感恩三个人，一位是****毛主席，一位是净业孤儿教养院院长赵朴初，一位就是我的养母吴兰英，如果没有这三个人，也就没有我邵培恩的今天"。

把使命刻在心上

七十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抗美援朝战场，与世界上最强的军队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志愿军指战员不畏强敌，克服武器装备优劣悬殊带来的极大困难，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将敌人打回到了谈判桌上，打出了让对手百思不得其解的“谜一样的东方精神”。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九岁的邵培恩和众多热血青年一样，为了保家为国，为了和平，为了不让美帝国霸权主义者的铁蹄任意践踏我们的土地和欺凌我们的兄弟，把使命刻在心上，那怕为此失去生命，报着誓死捍卫祖国的决心，毅然地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参军后他先是在浦东三林塘第三十军的文训团集中培训了几个月，集训结束后，他和他的战友们被作为补充抗美援朝前线的战斗力，分散去了海军、陆军等各个作战部队。邵培恩被分配到了人民解放军第二十军五十八师一七三团卫生队任文教，不久后又被调任至也就是当年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斗英雄杨根思所在的二连任文教。一九五零年的十月，二十岁的邵培恩和战友们，在一天早上接到命令，立刻开拔，火车日夜兼程向着边境奔去。他说：“我们坐在闷罐车厢里，把帽子上的五角星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符都拆下来自己保管好。火车到达辽宁省梅河口停了下来，说是要换北方的冬季装备，战士们下车领了一份饼干，给水壶灌满了水，这时，一阵急促的军哨声响起，要求大家立刻上车，大部队换装备显然是来不及了，只有营以上的干部穿上了东北地方干部脱下来的大衣，立刻出发了，就这样，我们极大部分干部和战士都还穿着南方的军服，携带着简单的步兵武器，连夜渡过鸭绿江参加了中朝军队发起了第二次战役。”他说：“从辑安过江，不远处就是江界，地图上标明是朝鲜的一个小城镇，深夜我们行军抵达江界，只觉黑沉沉平坦坦一片，不见一点灯火，天亮后才发现，这里已成一片废墟，全城难见一幢完整的建筑，四周一片死寂，惨不忍睹。进入朝鲜后，为了不被敌人发现，我们一直在山地里急行军，地图上标注的路线距离是直线计算的，可实际上，我们要爬过山头，淌过河流，走的都是人们平时不大走的山路，实际走下来要比地图上标注的路多得多。我们遇山开路，遇河架桥，上海人很少见到那么多的山峦，一边赶路，一边又觉得很新鲜。为了保密和防止空袭，我们都是晚上行军，白天宿营。连队文教在行军中有两任务，一个是宣传鼓动，当战友们走的实在累得不行时，我们就马上打起快板唱到：‘日本鬼子美国佬，他们侵略中国走的都是一样道，我们响应党号召，保卫祖国来援朝，全国人民心一条，打败美帝野心狼。’‘同志们，好样的，已经走了六十里，加加油、打口气，前面就是宿营地。’等等。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安置掉队的战士和病号，带着他们慢慢地走在队伍的后面，如果脱离了大部队，就会有更大的危险，我们需要一路提高警惕，仔细辨认路标，负责把他们安全地送到宿营地。我当时在连队是比较受欢迎的人，因为我识字，可以帮大家写决心书、写入党申请、写家信和教大家唱歌等，大家都亲切地叫我眼镜文教，当时戴眼镜的在全团可是稀有人物哦，哈哈，他笑着说。”

下碣隅里之战

老人家停顿了一会，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十一月二十五日，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打响了。敌人还在做着占领鸭绿江的美梦时，东线志愿军从天而降，十一月二十八日，我们越过几道火力封锁线，到达冲锋出发点。霎时间，信号弹频频划过夜空，枪炮声大作，我团和一七二团迅速突破前沿阵地，在敌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情况下，直插下碣隅里的飞机场，东线的志愿军也迅速分割包围了长津湖美韩军，此时的敌人一片慌乱，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我和担架班长李福田抬着伤员往山下走，敌人的子弹在我们脚下乱窜，抬着担架根本无法隐蔽，起初心里是有些害怕的，但一看到这么多的伤员需要及时救护，看到他们为了打赢这场歼灭战而身负重伤，我为我泛起的一丝胆怯而感到羞愧。我是一名志愿军战士，一定要把他们抬下去，安全地送他们到救护站，我们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把伤员送到急救所。不幸的是，李福田班长，在一次运送伤员的途中不幸中弹，我的好班长倒下了，我擦干眼泪继续抬起担架，和战友们以最快的速度抢救着伤员。我们的战士炮弹打完了，就用步枪、刺刀、炸药、手榴弹等，楞是把敌人的机场给拿下来了。”“敌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为了避免被全部歼灭，敌人组织了突围南逃。我志愿军第九兵团担任东线作战任务，发动对进至长津湖地区的美海军陆战一师、步兵七师的分割围歼战。”

老人家继续说：“在这次下碣隅里战斗中，最应该记住的是我们的杨根思连长，是他的大无畏精神，让敌人魂飞魄散，阵营土崩瓦解，极有力地打击了敌人的傲慢与偏见，让敌人和世界人民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信仰和勇敢，以至于后来，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溃不成军，这极大地鼓舞了我们的土气和斗志。”

随即老人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记忆似乎将老人又拉回到了当年那个销烟弥漫的战场。他表情凝重，一边回忆一边说：“十一月二十八日，杨根思连长奉命坚守咸镜南道长津郡下碣隅里外围制高点“1071高地”东南屏障的小高岭，负责切断美军南逃退路。十一月二十九日，他们打退了敌人在大量飞机、炮兵支援下的八次连续猛烈的进攻。当增援他们的分队正在途中时，敌人又发起第九次进攻，有四十多个敌人爬上阵地，这时阵地上只有杨根思和重机枪排长两个人了，而且子弹也打光了，已负伤的杨根思毅然抱起一个五公斤的炸药包，拉燃导火索，纵身向敌群冲去，炸死了爬上阵地的敌人，保住了阵地，完成了切断敌军退路的阻击任务，自己壮烈牺牲，那年他才二十八岁。”老人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悬崖峭壁之间，狭窄的公路上，美军丢下大量的车辆、坦克，残剩的陆战一师被赶下了大海，就此，终结了王牌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长津湖中美直接交锋的一场殊死战斗，以美军的惨败而告终。”

老人继续说道：“我们面对的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的军队，而我军的境况却是异常的艰难，身在异国作战，后勤供给十分困难，且在气温零下二十多度的情况下，战士们仍旧穿着单薄的军服，野外作战彻骨的寒冷，战士们被大量冻伤，这使得我团的人员一再缩减。攻下下碣隅里后，我团在前线的战士只有以我们二连为基础的不足百人了，全团原有二十多位的文教人员，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战斗结束后，我们进入机场，边监视敌情边打扫战场，我带着文书和一些战士，准备安葬牺牲的战友，想让烈士们入土为安，等选好一块地，准备挖坑掩埋战友时，才发现这平日里很松软的土地，这时竟被冻的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板，任凭你洋锹、十字镐怎么挖都挖不动，很难挖出哪怕一个浅浅的穴来，见到这样的情形，我们都失声痛哭起了，我们舍不得他们就这样睡在这里，可是面对这硬的跟铁一样的地面，我们却束手无策，我们流着泪把战友们的衣服整理好，帽子戴正，用布擦干净他们脸上污渍和血迹，轻轻地把他们放在雪地上，让他们尽可能安祥地躺在皑皑白雪上，含着热泪，向战友们三鞠躬，在心里默念着：安息吧，中国人民的好儿子们！然后把烈士们的名字一一登记在册。此时，大风在为他们哭泣，白雪在为他们祭奠，我亲爱的战友们从此将长眠于此了！老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我也是泪水涟涟，一个劲地抹眼泪。他停了好久才继续说：“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每次想起他们，我都会潸然泪下。他们死的太早了，都太年轻了，太可惜了，还有那些冻伤了四肢的战友们，他们一尺一尺地爬行在冰冷的公路上，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但眼神却坚定地望向前方。看着无助的他们，我的心在滴血，只能默默地祈祷：早一点爬到救护所吧，我的好战友！”

忘不了他们

老人家说起他的战友和战事时如数家珍，但说起自己的荣誉来却是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让人不由得心生一份敬意。他说：“在下碣隅里战斗中，我们所在连队趁胜追击，一直打过了三八线，打到了敌人的内脏位置，但由于战线拉的太长，供给严重不足，我们只好撤退，我们用缴获敌人的装备来武装自己，可是大多数同志的脚都很小，还好我人高马大，脚大小正好，捡了双敌人的靴子，才使我的双脚免于了被冻伤，好多战友的脚全都冻烂了，只能爬行，真的是很可怜”。他说：“还有一次在围剿成功后，大家看到剿获的战利品中竟然有一辆炊事车，不得不佩服敌人的装备真是太精良了，居然在车上做饭，车上有各种各样吃的东西，这正是战士们急需的物品，大家开心极了，打开一个饭盒一看，只见最上面放着香烟，下面是饼干，再下面是罐头，再打开一个***士兵的饭盒一看，竟然全是咸菜，我打趣地说：‘他们比我们好不到哪去吗，哈哈，战友们都笑了’。”“还有一次，我们追击敌人到了一个地方，看见一所房屋，进屋一看，满地的土豆，战士们高兴极了，因为已经连续几天未见一粒粮食了，只能用雪和棉花来充饥，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土豆在这里，大家都高兴坏了，这下可解决大问题了，一个战士拿起一个来一捏，竟然是马粪，这下可把其他战士们给乐坏了，笑的我们腰都直不起来了，哈哈”。紧接着他说：“我比那些牺牲的战友要幸运的太多太多了，虽然参加了多次重大战役，但我都活了下来，但他们没有，我很想念他们，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可能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和建设祖国的栋梁之才呢，可惜，他们再也看不到祖国的今天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又红了，我的眼里也升起了一层水雾。谁说不是呢，当年的他们可都是一群意气奋发的热血青年啊，如果没有战争，在建国初期，他们可是一群能为祖国建设发挥重大作用的人才呢，可惜他们永远地倒在异国他乡的那片土地上了，再也无缘见证今天的和平与安祥了。老人说：“六十多年过去了，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但那一幕幕悲壮的、可歌可泣的景象已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了，他们都是我最亲爱的战友，我忘不了他们！”是的，他们是我们中国人民的骄傲，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脊梁，是我们时代精神的楷模，是值得我们敬重和崇拜的偶像，我们不会忘记也不应该忘记他们，他们永远是我们心中那“最可爱的人”！

202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