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老街

程建周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蓝天白云的，这是装着一肚子浪漫的诗人们最喜爱的天气。 用过早餐，看看窗外，忽然想：近期以来鹤壁的天呀！总是阴多晴少，憋得叫人透不过气来。今儿，何不趁暖阳和风去趟淇河，登上鹿台阁，释放一下憋闷了许久的胸怀，也来一回， “啊！——蓝天，啊！——白云。” 学着诗人浪漫一把，叫人看看啥叫文化！ 这一下，可把孩子吓坏了，跑到妈妈跟前瑟瑟抖抖地说：“妈妈，这人有病！” “嗯，病的还不轻！” 边上，穿保洁外衣的老汉撇撇嘴，鼻子一哼：“都是吃饱了——撑的！” 　　 来到淇河桥上远望：嚯！好一派画一样的景致，叫人心里直觉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涌动！ 嘿！多少年了，对“心旷神怡”这一成语只是泛泛的理解，今天才算有了真正的领悟，那是对心灵放飞的描述。 这会儿时间尚早，于是冒出一个心血来潮：何不趁着这档子功夫去趟淇县？十公里，骑车也就半小时。 淇县，早在商朝武丁大帝时就已经是一朝帝都了，到今天该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吧？三千多年啊！—— 就是点豆数数，也要费老半天功夫的！掰着指头再算算，像这样老得不成了样子的古都老城在中国有几个？ 　　 淇县县城不大，早在三十多年前我曾来过。 记忆里，淇县是灰色的，青砖瓦房的民宅低矮老旧，老街上只有几处五六十年代经改造，略带俄风的公用建筑。 恰逢集市，凸凹不平的狭窄石街上人流如织，乡下纷至沓来赶集的男人抗着布袋，挑着箩筐一路吆喝：“借光，借光，借光喽！——” 女人则拉着哭哭啼啼的孩子呵斥：“别哭！再闹就把你卖了！” 乡下人汇同城里人，你拥着我，我抗着你，挤成了一团。穿过密匝匝的人群走过这条不长的老街，嗨！后脊梁都能挤出汗来。 真的，挤到啥程度？套用一句现代网络俗语来说：“放个屁都能熏倒旁边一票人！” 　　 现在淇县已经是现代化的一座城了，凭着记忆找不到了过去的老城，恰好路边有位环卫大姐。 停下车问：“大姐：淇县老县城在哪儿？” 她傻傻地笑，就是不作声。 “ 老、县、城？”我一字一顿又大声重复一遍。 她依然是笑，还是不作声。 “ 莫非聋哑？” 这时过来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说：“你问啥咧？” “老县城。” 女人转头： “婶子，人家问你老街咋走？” “噢！噢！老街呀！往前，见路口往南，再见路口往西，再见路口再往南就到了。 老天爷的！一串见路口往南再往西，明白人也要糊涂了！ 我笑了：“刚才你咋不吭声？” “你问淇县老先生在哪儿？我咋能知道咧！” 好吧！老县城——老先生，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真的，我的普通话够不错的了，然而在淇县这地儿却不中用，看来到哪儿，只有当地话才是最好的语言！ 　　 一路寻走。 地摊儿的叫卖声吸引了我，“来吧！茄子便宜了，十块钱十斤，便宜的很呀！——” 我是学商做商的，对商摊叫卖颇感兴趣，这段淇县口音的叫卖堪称精典！简析一下吧： 从逻辑关系上来看， 第一句，“来吧——” 是唤起路人的注意，来了干什么？人们会这样想。 第二句，“茄子便宜了”，把叫卖的标的点了出来。噢！茄子便宜了？多便宜？人们不禁要问。 第三句，十块钱十斤，这是数字诱惑。在家，我不担任采买，不知道这个价格在这个时节是贵还是便宜？但可以断定贵不了。 第四句，便宜的很哪！—— 这是商贩发出的召唤。 我真有一种冲动：买几斤，然而路太远。 　　 到了，淇县老街现在叫朝歌老街。狭窄的老街两旁，很少传统的木梁斗拱，屋脊挑檐的古式民建，倒是五六十年代的水泥老房占据了绝大部分。 走进老街不远，有两棵老树，一棵榕树，一棵槐树，树身仄斜横跨在老街上，透过仄斜的树干可以看到老街尽头的文昌阁，老街、老房、老树、文昌阁构成了一道意境特别的老街风景。 “漂亮！”我举起单反咔嚓一声，拍下了这张老街照片。 “看来是专业的，不然不会一来就选择这个场景。”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闻声扭头看去，是有着文化气质的两位中年男子，其中一位对我说：这两棵老槐树长得有意思吧？ 我不客气的直接回到：“大的是榕树，另一棵才是国槐。” “惭愧！我就是淇县人，这么多年竟没有弄清，不好意思了！ ” 　　 七十年代前的淇县邮政局，门口搁置的邮政信箱现在成了古董。 不要小看了它！三十多年前，两地通讯靠的是书信，那可离不了它呀！ 七六年我入伍在云南，那时候收到一封家书就别说有多欣慰了。如果是家书可以当众打开；如果是那个她的，就赶紧往怀里一揣，找个没人的地儿一口气看完，否则，动作慢了这封信就不是你的了。 啥？你说这不道德，触犯隐私？ 这你就不懂了，当兵人说：“咱是生死兄弟，除了媳妇儿是你的，咱不能动，其它哪一样不都是咱兄弟大伙的？” 这话听着糙点儿，但理儿不糙哇，人家底线还是有的嘛！ 所以呀！这个信筒对于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来说就是情人，倍感的亲切！因为它承载着你的期盼、思念和快乐！ 　　 淇县人民剧院。 可以试想，当年，在淇县这儿可是最热火的地儿，每当一部新电影播映，剧院门口就会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 那会儿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什么多媒体，看电影、瞧戏就成了不可二选的娱乐活动。 那时候，一张票才一毛钱，现在？一毛钱的硬币掉在地上，都没人好意思去捡。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学生集体票五分钱一张，放到今天，五分钱已经找不到了踪影，可在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那个年代，五分钱？爹娘也未必能回回给你如愿。 没办法，那个时候实在是太穷了！ 　　 瞧瞧这俩，一准儿的相恋情人。 男子朝着售票窗口：“同志：两张，十点二十的电影，男子递进去一张五毛纸币又补充道，要一毛五的座。” 哈！男子为了爱，为了获得一颗芳心的倾慕，咬着牙要了甲座，送上了一份该有的殷勤。 女子站在一旁低垂眼帘，透出些许羞涩，可内心却一定是藏着浓浓的甜蜜。 要知道那个时候请爱着的人看场电影，可是一种浪漫的时尚呦！ 这组一比一大小的生动塑像，我想一定是有着那个时代经历的人精心设计和勾勒的，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真实入心的历史再现？ 　　 这是淇县第二百货公司的门面，看上去有点俄式建筑风格，其实这座老房大有来头。 老房是一层五间硬山式砖木结构建筑，原为詹家大院临街房，解放后，经翻修改造就成了目前这个样子。 老房的原主人——詹岳，江西贵溪人，明嘉庆八年至十年任淇县县令。詹家大院始建于明朝，坐东朝西，五门相照。 我想：“大院既然是解放后的第二百货商业用房，现在又经改造外租，今天如果能把六七十年代，中国的商业售货模式复制过来放进去，那该多有历史韵味啊！ 你想：营业员、三尺柜台，顾客进门，营业员就劈头一句：“要斗私批修！”然后笑问：“您想要点什么？” 顾客定是满脸愕然：“啥情况？” 复旧的售货方式，放到今天就是最新颖的，这种传统的售货方式一经出现，定会使人们耳目一新，定会让租赁者的门店经营迅速走红。 　　 这座不起眼的木门砖房，却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国营理发店”。 来到淇县老街，最让我感到稀罕的事情莫过于，在老街上竟然还有红漆赫然书写的“国营”二个字的店铺招牌。现代的理发业，早在商业体制改革后被个体经营所取代，进而出现了“王二妮美容店、大衣哥理发店、草帽姐美甲店”等等门面。 时代变了，大部分店铺已不在是国营麾下的商业分子了！哦！—— 大概“中石油”加油站，“中石化”加油站的背景还是国字号的吧？！ 正因如此，淇县的“国营理发店”叫我感到惊奇，惊奇的是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固守国营情节！国营什么？是意味着童叟无欺的信誉。早就听说过，淇县人会做生意，今天我看到了。 正是这般惊奇驱使我走进“国营理发店”，喝！叫我看到了曾经熟悉的，现在久违了的一幕，于是就拍下了一段现在都市里已经很少见到场景视频。 　　 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属于自己的胎记，站在朝歌老街举目，你们会看到上个世纪中叶及后期留刻的痕迹：“淇县县政府，淇县武装部，淇县公安局，淇县文化站，淇县供销社，第二百货公司，等等。” 它们的脸面已不再是古老的青砖小瓦，取而代之的是适度的整修，水泥摸面，可它也是过去不远的一段历史记忆。 在其他地方不遗余力钻掘明清典故、唐宋墨迹、秦砖汉瓦、商周文史的今天，朝歌老街这些时过不远的历史痕迹似乎更贴近你我，似乎让我们感觉更为亲切！因为它曾是我们目睹亲历，曾是我们触手可及，曾是我们走过的一段经历。 啊！—— 这都是昨天过去不远的事情了！就在昨天的夜里还梦到了，“为人民服务”的大院里，儿时的我们在追逐嬉戏。 　　 自央视播映晋商巨头《乔家大院》后，在中国凡是富家宅邸作为文化旅游开发从西至东，从北到南一窝蜂地都叫起什么大院什么大院来了。我对这类大院的规模啊！气势啊！恢宏不恢宏啊！都没有给过足够的注意，而是把更多的关注放到了大院里头的故事上，这才是大院的灵魂所在呀！ 清初，大院主人——李永年随祖父从开州，哦！也就是现在的濮阳，来到淇县，初时，李租赁薄家土地营生。犁地时犁出一坛白银，李系数把白银交还薄家。薄家感动！执意不肯接收，李、薄两家你推我让，最后只得均分白银才算了结，自此李家渐盛。 五世李青林先后任嘉祥、馆陶知县；李华林拜宾州知州，诰授正四品中宪大夫。道光十五年开科，洪秀全举试，李华林主考，洪拜李为师。至清末，李家成朝歌望族。日军进朝歌，七世孙李堉籓率家逃难，客居他乡。 当我了解了李家兴衰的家史后感慨道：“忠厚为本！有国才有家呀！” 　　 透过老街边房往深处窥探，那便是老街原本的古老模样。正当我站在老街凝望尽头的气势崔巍的文昌阁时，一个老街人过来对我说：“跟我走，我让你看个宝！” “宝？” 跟着老街人走进一条胡同，迎面一座两层高房，高房正中一口大门，门上端镶着一块石匾，石匾上镌刻着“天赐纯嘏”四个大字。 老街人说：“原来这是一家大户，房子不知道啥时候盖的，俺也看不懂那些字是啥意思，看你是个文化人，给俺瞧瞧？” 我仔细打量门匾：“呦！这座房子是大清乾隆十七年间盖起的，距今有二百六十多年了，准确的说是二百六十八年的历史了。” “噢！这下俺知道了，那门匾上的字又是啥意思咧？”老街人又问。 我一字一顿读到：“tian、ci、chun、gu。‘纯嘏’——大福，意思是说，天送洪福！” 　　 哎呀！—— 今天算是见识了，弄清了！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再给俺看看。” 说罢，老街人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左转右拐又钻进一条胡同，进了胡同一眼就看到了老墙上挂着一块已经生了锈的铁皮铭牌，蓝底儿黄字《零隐居》。 老街人看着铭牌说：“俺祖祖辈辈住在老街，小时候也没有注意有没有这块牌子，这块铁牌肯定不是老牌子，不过它不可能没有来由哇？” 我盯了很久，在肚子里翻腾着所有的知识储蓄，我知道“隐居”可以作为处所讲，然而，这个“零”颇让我费了一番周折！ “零”有四种基本释义： 一、零星； 二、姓氏； 三、数字； 四、易经卦爻里的卦位。 　　 我们来排除一下吧！如果不用排除法，就不可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就不会尽可能的靠近古人的原意。 人们不是常说：“聪明人会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蠢人则往往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那么，今天咱就学着做回聪明人吧！ 零星，是稀稀拉拉的表述，数字零则是没有或空的含义，一般不会用于宅居题字，排除！ 剩下的问题之一，就是零的姓氏了。零是远古火神祝融氏的曾祖，其后裔有以先祖的名字为姓的，既为零氏。现在零氏家族主要集中于广西横县的江南村和蒙村一带，人口不过万余。这家是否有过零姓人氏呢？还待于进一步考证。 剩下第二个问题，在易经卦爻里九和零属阴为水，水是财富。 这样一来，问题清晰了，“零隐居”只能有两种解释： 一、古上零姓人氏的住宅； 二、愿望中的聚财之地。 “哎呀！—— 人都说，有文化真可怕！今天我真算是领教了。” 老街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淇县朝歌老的不成样子！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它，还是看看专业作家——王剑冰老师是怎么说的吧。 “朝歌老街，老得苍颜皓首，气宇轩昂，它上接殷商的那个春天，下至今天的这个早上，而后直至地老天荒…… 朝歌老街，老到岁月的骨子里……纣王的车辇在这里碾过，妲己的香艳在这里飘过，《封神榜》的故事在这里演绎，《诗经》斑斓在这里闪烁。“朝歌夜炫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儿。”哪里有当年比干，箕子的宅院？” 　　 “庄姜和许穆夫人的身影，曾在在哪个巷口闪现？荆轲壮士的故居，从何处迈进门槛？王维，岑参，高适来时，留宿于那家客栈？天翻地覆，风云变换，没人有能说得清楚。这时你会想，你是看不清老街的，你看到的是老街的虚幻。今天仍有动听的方言，广布着朝歌的风土人情、故事传闻、戏剧唱段，或都与老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老街不可复制，老街的气质里有着朝歌的灵魂，藏着沉厚的文化积淀与人格体系。世事变化改变不了老街的意识，它仍承商卫之余绪，带明清之温情，节近代之记忆…… 朝歌老街，老得无与伦比，到处是深深浅浅的时代烙印，一口老井，半街筒子的人都来打水，一座食堂，留住一条街的口味和排场。老浴池回荡着痛快淋漓，老书店翻动着诗书雅章，两百年的店铺依然吐纳着人间烟火，数十年的剧院仍在传出粗喉亮腔……” 　　 走在老街上，蓦然一顶红帽进入我的视线。 老人九十一岁了，是一位老英雄，打过淮海，攻过徐州，去过西藏，跨过鸭绿江。 老人腿脚有点问题但精神还好，耳朵背了但思维依然敏捷，话语迟缓但仍还清晰，他那深深的皱纹里刻录着老街跨时代的变迁。 老街，老屋，老树，老人，一切自然相衬。 …… 我该走了， 老街呀！我还会再来。 老英雄，我还想听您的故事。 我想携回一片青瓦， 记住老街的以往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