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往事

信天游

　　    在新疆，若要旅行去一个偏远的地方，要有二个心理准备；一是要耐得住寂寞，二是要经得颠簸。西域天高地旷，疆域广袤，没到过新疆的人仅从书本上获得的那点知识是绝对无法想象他的广袤无垠。从乌鲁木齐到塔城大约千把公里，长途客车得扎扎实实走两天，中途需住一晚。夏季还好些，一路延绵不尽的戈壁正要使人恹恹欲睡，不经意间会有一片绿洲神使鬼差的出现在窗外，苦旅的心会随之骚起一阵兴奋；你会不由的在脑子里想象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在哪里。客车进入山区，旅人的视觉便不会疲劳，北疆的山很有特点，山顶一般会是积雪，山腰则是成片的针叶林带在下去变又是草场与灌木丛，天色纯净，微风柔和，间或有三五朵洁白如棉的云飘忽其上，客车穿梭其间，旅人定会一扫行走戈壁所积郁闷，心情顿会变得畅畅朗朗。若是冬季作此旅行，可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一路所有景物皆都覆以厚重积雪，一眼望去白皑皑接天连地。旅人先头有点好奇，会视为景物观赏，时间一长，便会免不了产生一丝丝的凄凉心情，恍惚间有走到了一条不归路的感觉。若碰巧一车人都是民族乘客，窃窃私语或是高声说笑皆是陌生语言，心情更会变得与车窗外的呼呼寒风一样。若是运气好，又有一位与你有同样心情的又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子同坐，那这趟苦旅就有可能无意间变为浪漫之旅的。   

   92年11月的一个傍晚，天气冻云凝结，零零落落的飘着雪花，没事到四川小王住处喝酒。小王是我到新疆不久就认识的一个朋友，小小的个头，面色微黑，手脚麻利如猴，极有蜀人精明能干乐天知命的特点。小王到新疆比我早，一直乌鲁木齐西山做蘑菇种植生意，人勤快，技术也好，混得还不错。种蘑菇租的是那所废弃的铁道兵营房，与老蓝熟，通过老蓝我与小王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极要好的朋友了。酒间，小王说他姐在塔城，那里蘑菇价好，他姐所在的农场棉籽壳多得没人要，去塔城种蘑菇定会赚钱，我说好啊，反正我这阵子没事。就这样我与小王在伊利老窖的作用下筹划了塔城之旅。  

    三天后通过机务段的朋友我两乘火车机车到了奎屯，到了奎屯已是下午五点多，当天已没去塔城的客车了，反正也不急，就与小王在奎屯各处溜达了一会，天气极冷，也没什么可玩，便溜进到一家维族餐馆要了两份正宗的拉条子拌面。饭毕，就到长途客站宾馆登记了一间房，看电视宣喤。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与小王的聊天。“送开水的。”小王说。便猴一般的打开了门，一个年轻女子立在门外，年龄估计不到二十，着黑色条绒裤子，上身罩一件宽松的红色毛衣，披肩短发，，还算秀美的白净脸庞嵌着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一脸微笑的打量着我与小王。

     “你两有扑克没有？”女子问小王。      “没有”小王说。   

     “没有？我这有啊”这女子的回答出乎意料。“没事咱们打牌玩吧，我住在隔壁''   

    “行啊，反正没事有睡不着”小王一脸讪笑。 

我心里念叨着，真是胡大万能啊，正闲得无聊便有人来陪找玩。这女子也真是大方的让人吃惊，毫无一点陌生意味的坐在床上与小王我玩牌，升级，挖坑的乱玩一气。“你是哪里的？”我问。“吐鲁番的，你呢？”我说“我是西安的，他是四川的。”   

    你是西安的？”这女子让我吃惊的用一口地道的陕西话反问我。  

     “我怕说陕西你不知道。”我说。“你怎么会陕西话？”  

     “我说的是吐鲁番话啊，我们那的回族都是这样说话的。”她朗朗的笑着回答

“你叫啥子名字啊？”小王操着四川话问。   

     “我叫马建红”女子一面出牌，一面不假思索的答道“你呢？” 

      “我叫王大爷”小王一脸诡笑。马建红顺手揪住小王的耳朵笑着“你赖皮”然后与小王笑闹成一团。  

       莫名其妙，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不知道我两的一点情况还玩的跟熟悉了几年或十几年的朋友一样，切一点做作感也没有。玩闹了一阵，三人继续玩牌，过了一会，马建红说：“咱不玩牌了，出去玩会吧。”“到哪玩啊，人生地不熟的”我说。“你会跳舞不？”马建红问我。“会啊”“那咱们跳舞去”马建红高兴的蹦了起来。小王又是一脸讪笑：“你两个人去吧，耍朋友哪有三个人去的？”小王的四川话尾音拖的阴阳怪气。马建红朗声笑着又要去揪小王的耳朵，小王围着床躲闪，又是一阵嬉闹。 

     天气已黑尽，路灯在在积雪的映衬下给人一些温暖的感觉。出了宾馆的门，马建红就挽住了我的臂膀，做小鸟依人状。马路上积雪不厚，白天被人清扫过，薄薄的一层。脚踏上去发出悦耳的吱吱声。天气依然寒冷，可是有这样一位女子倚挽而行，心里总会有种甜甜的暖意涌动。 

    舞厅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这是家档次还不错的舞厅，舞池不是很大，舞池的周围的台阶很有品味的布置了许多小包间，二楼也巧妙的布置一圈小包，一只小乐队在靠近柱子的地方演奏着妙曼的曲子，灯光柔和的恰到好处，舞池里有二十几对男女伴着有地方格调的音乐下翩翩起舞。说实话在九十年代初在西安有此档次的舞厅也是不多见的。 

    一支一支的舞曲里，与小马的关系莫名的亲近了许多，恍若有热恋的意味，在一支慢四的舞曲里，小马靠近我的耳根柔声问；“老公，你明天去哪里啊？”我靠，从认识到现在不过就几小时，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老公了？我有点眩晕的回答：“我明天去塔城”。“老公，巧了，我明天也要去塔城啊，我们一路啊”。“好啊”。我说。“我明早叫你啊，别耍赖啊。”小马柔柔的笑道。   回到宾馆，已是十二点半，我送小马回到她的房间歇息，然后就回自己房间，小王还没睡，见我回来，依旧是一脸讪笑；“格老子以为你不会来了呢”。“锤子，我还害怕你一个人让人给干掉了呢。”我笑着骂小王。

   “格老子你明天有本事把小马带到塔城耍噻？”   “你请客啊？”我说。“请啊”小王有点不信的意思。“你龟儿子输定了”我笑着骂小王。“明早不用叫就跟我们走的，你狗日的就等着瞧吧，老子睡觉罗”

  如梦一样，雪夜里与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情人一般去一个梦幻般的舞厅跳一晚上舞，算不算艳遇啊？我想。在这样的一个季节，这样的旅途，偶遇这样一个热情大方的无与伦比的女孩总归不会是坏事吧？在回味找舞厅的每一个曲子，以及每个舞曲中的一些一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中我沉入了梦乡，小王依旧窝在床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冗长繁琐纠缠不清的琼瑶的电视剧。  

   新疆的早晨比内地来得迟，有两个小时的时差。第二天九点半左右，天刚蒙蒙天，门边被敲得咚咚山响。“你两个懒家伙，起床了，车都走开走了啊”是马建红脆蹦蹦的叫喊声。我与小王同时醒来，小王看看表说：“喊个锤子，这么早，在睡会”。我说；“还睡个锤子啊，不早了，起啊”门外又是一通敲门声。我与小王这才悉悉索索的穿衣起床，小王拉开门，马建红穿找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背上背着一个蓝色旅行包立在门框外。见小王开了门，就一拳砸在小王的肩上“你两个人真是个乔西尕(维语猪的意思），都这么晚了，还睡啊，我以为你两都偷跑了。”小王呲牙咧嘴的笑道“你打我干啥子，你两夜晚耍美了，把我一个人撇在旅社里，格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也顺手在马建红的肩上砸了一拳。接着又是一阵闹腾。

胡乱的洗漱了一下，三人就直奔车场，还好，去塔城的还没发，买好了票，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车站门口的四川餐馆吃早餐。要了三个肉饼，三碗稀饭。我说；“小马，这是大肉的啊，你吃不吃？”“人肉的都吃啊”马建红笑着说道。“吃你先人啊”小王一脸诡笑冲着小马说。马建红顺手揪住小王的耳朵笑骂；“你说啥？”小王赶紧捂住耳朵：“没说啥吆，没说啥子吆”。

     10点半，天气稍有回暖，不在那么瘆人了。客车也准时开动。车子驶出奎屯不远，就是茫茫戈

壁了，天空里彤云弥漫，没有一丝阳光。天灰地白，没有丝毫生气。若置身远古洪荒之地。好在有了小马，一路谑虐调侃，也就没有了苦旅的感觉了。     下午，约七点多，车子到了一个叫二工的地方，小王说；“我姐就住在这里，我先到我姐那里去，马上就快到塔城了，你先住下，然后就打我姐家的电话，明天早上我来找你。”然后指着靠在我肩头酣睡的小马“你狗日的晚上好好耍噻”一脸贼笑。 

    客车终于到达终点了，少了小王的我两走出车站，真有点迷茫，小马挽着我也是一脸茫然，街上厚厚的冰层，滑滑的极难行走，天气太过寒冷，行人也是稀稀落落的，间或有马拉地爬子驶过，多多少少让我有点兴奋，毕竟没有见过这只属于北国才有的交通工具。八点半，我与小马找了个干净温暖的餐馆认认真真的吃了顿还算丰盛的晚餐。吃完饭，就近找了家宾馆，前台是个慈眉善目的胖胖的中年妇女，也没问别的，交过钱就上二楼给我两开了房门，没有繁文缛节，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

塔城，一个美丽寒冷的浪漫之夜。

     宾馆的温暖，再加上头天的劳顿，我一觉醒来已是到十二点了，小马比我醒得早，已在洗漱，我问；几点了？小马快乐的说；十二点了,你个桥西尕，起床了。我说；你去给小王打个电话去，告诉他我们住的地方。小马说；好，我去打电话，你快起来，我上来见你不起来，我就揭你被子啊。说着就像一只快来的鸟，蹦蹦哒哒的下楼去了。 

   小王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小王说事情搞不成，我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反正也没报多大的指望，就也没多少失落感。小王说；来了就玩几天。我说行啊。现在回乌鲁木齐也没有事。    

塔城是个真正意义的边城，出城向西十公里就是巴克图口岸，这个边陲城市给人祥和安静，悠远绵长的感觉；没有内地的喧嚣与浮躁；徜徉在民族风情浓郁的街道，往日的烦事郁结的块垒都会在这冬日的宁静中涤荡一空。间或放眼远处，雪山在银灰的的天宇下影影约约，心底会油然释怀阵阵的轻松惬意。   

  没有烦事上心，这几天里，我三人在塔城放开身心的尽情疯玩，吃小马烤肉，烤包子，尽可能的尝遍塔城各个民族的风味，有点乐不思蜀的状态。 

     第三天，小王说该回去了啊。我说行。就问小马；你到哪里啊？小马说；我回奎屯。我很好奇；你不是到塔城吗，怎么又回奎屯？小马一脸笑容；跟找老公走啊。小王一脸痞笑；就是嘛，回去就给你两狗日的拜堂。小马又要扯小王的耳朵。这种嬉闹，我都有点习以为常了。

   第四天一早，三人一同登上了会回鲁木齐的大巴，马建红在奎屯下了车，离别之情依依；我给她留了我在西山 的住址，小马认真的说过了年就去找我。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我更相信她会回到我的身边的。回到乌鲁木齐，一如既往的混着日子，这期间也没有联系过小马，就像晴空无风的蓝天下的一朵美丽的云，慢悠悠的飘出了视野。  

    再次见到马建红的时候，已是来年冰雪消融的季节，她的到来让我有点惊讶，也有点感动。  

    依然是满面灿烂，无忧无虑；永远充满着快乐。有她在身旁，任你生活有多少阴霾，总会能多多少少的忘却。因为她的快乐天性无时无刻的感染着你，就像阳春里和煦的暖风让你无任何理由想起冬日里的寒冷。小马在西山铁路局的职工餐厅里找了份工作，我说；你不去奎屯了？她说；你在这里，我到奎屯做啥啊？我说；这样啊，那好，那好。我真的我倒是希望有这样的一个永不知道忧愁的快乐小鸟生活在一起，最少不用去想诸多那些让人纠结的事。

     小马快乐的工作着，也与我也快乐的打发着一个又一个的日子。

     一块生活的时间里，我发现小马身上有好多可爱之处；不做作，没有汉族女孩的故作矜持。她让我想起张贤亮的小说绿化树里的一个回族女人马樱花，没文化，但热情善良，快乐且充满活力。总能让一个低落颓废的人燃起一丝对生活的希望，最少也可让低落颓废的人对这样一个快乐的人为何快乐产生一点好奇。小马还极善饮，酒量大的让我咂舌。一天我与小王几个没事喝酒聊天，喝了一会，我就面红耳赤。小马说；老公，我替你喝。我说；你能行？就你那点酒，还不够我一个人喝。小马说。我与小王几个都不信，小王说；你狗日的能和一瓶酒，我给你买套200元

的化妆品。小马说；你说话算数啊？小王拍着腔子；谁不算数谁是狗。小王说着便重新撬开一瓶白杨老窖，分别倒在三个玻璃杯里，小马笑眯眯的端起一只杯子，象喝一杯白开水一样，咕咕嘟嘟一气喝完。不到十分钟里，第二杯第三杯也被她不动神色的干掉。我一小王几个看傻眼了，小马举起最后一只空杯子对小王说；你输了吧。小王瞪着眼说；你狗日的厉害，我认输，我认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这么能喝，这可是55度的白酒啊。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一晃，就到了八月，小马说要回吐鲁番。我说；你回吐鲁番？真的啊，小马说；你跟我一块去吧。不行啊，我走不开。小马第一次有点不高兴，我看她有些情绪就说；去你那麻烦，要洗肠子啊。小马听我这么一说就笑了，我哄你的啊，不用喝洗衣粉水的啊，只是用 嘴沾一点就行了的，你以为让你喝啊。在这之前小马告诉我回族人嫌汉人不干净，若汉民要去回民的家，必须要洗肠子。我明白小马的意思，但有不好回答她。就说你回家呆段时间，快点回来，小马说好。

     瓜果飘香的八月底，小马回吐鲁番了。我隐约的感到此一去就不再回来的。  

   往事如烟，想想小马，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偶尔的相遇相识；只到最后的分别；我从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所受教育的程度，家里的一且状况以及真实的家庭住址。她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从未问过她。我的一且也从未有告诉过他，她也从不问我的一切，我也不是有意去隐瞒什么，彼此都感觉到过去的一切与对方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很奇怪；但一切又及其自然。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很真诚。离别也及其自然，就像一片美丽的云朵在自己头上的那方天空驻足一阵又悠然飘走，唯有一丝美丽的伤感。

轻轻的你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有些时候，想起朋友，就想起小马，想起小马，我就一定会想起徐志摩的这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