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父亲》——勇翔

勇翔

<p class="ql-block">《天仙子》:</p><p class="ql-block">🎅🎅莫笑愚公佣耕身,古来英雄多草根。千丈豪气干青云,献碧血,捐丹心,结草衔环报国恩。一身傲骨化灰尘。半抔黄土掩忠魂。从来生死不由人,梦幽幽,泪淋淋,阴阳相隔两不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在前面的话:</p><p class="ql-block">🎅🎅对我来说,父亲既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 又像一本难以读懂的书。说鲜明,主要因为我们是父子,血脉相连,心灵相通,特别是在他晚年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都陪伴在他左右,对他的脾性、嗜好、心事、为人,甚至每一个习惯性的动作都了若指掌、谙熟于心。説难懂,一是对他当年的一些想法和做法,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二是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只能从父亲平时的只言片语中,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而其余大部分都是从乡邻、亲友或父亲的一些老领导、老下属、老熟人那里旁听得来的,且都是一些零散的、粗疏的、模糊的线条和碎片,既不清晰,又不完整,想要把它们缀联成片,聚焦成像,根本不得要领。但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也获得了一个重要信号:就是父亲一定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传奇经历和故事。将这些经历和故事再和父亲当下的一些做法联系起来,不难发现,在父亲的身上,确实有着许多值得我们尊敬、骄傲和学习的东西——即金子一般闪光的品质。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唯一遗产,也是我们家庭乃至整个家族的宝贵财富,不仅值得我们这一代的珍惜,更值得我们将它当作传家之宝,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正是出于这种动机',我才终于打消顾虑,欲凭一己之力、一点印象、一支秃笔,记录下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一以寄托对父亲的缅怀之情,二以了却亲们的一个夙愿,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待。三是希望通过此种方式,为弘扬与重塑家风尽点绵力,并以此警醒自己,昭示后人。</p> <p class="ql-block">一、出生</p><p class="ql-block">🎅🎅舒城西南大山深处,有一块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地方,当地人称之为严家湾。1916年农历9月13日,父亲就是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旮旯里降生的。严家湾,从它的地理位置来说,就是“西伯利亚的西伯利亚”。因为地处荒僻,环境恶劣,一般富裕一点的人家谁也不肯在此落户,所以它又成了“贫民窟中的贫民窟”。而我们家又是新近搬迁(其实根本 无物可“搬”)的外来户,境况也就比其他几户更加糟糕。说是“家”,其实也就是在半山腰用芭芒搭起的一个十分简陋的小棚,里面除了一些破坛烂罐,比较值钱一点的也就是爷爷的那把杀猪刀了。据说生我父亲的那天,奶奶就是自己用爷爷的那把杀猪刀斩断脐带,才让母子分离开的。因为当天爷爷还在人家打短工,只奶奶一人在家,而奶奶呆的芭芒棚离别人家又很远,所以,尽管当时痛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也唤不来一个人前来帮忙和照应。没奈何,等父亲落地后,刚烈的奶奶只好亲自操刀,割“爱”自救。从而使得父亲的出生因为有了这奇特的一幕,而带上了浓重的悲喜剧色彩。当若干年后,奶奶痛陈这段经历,我们问及她何以要用杀猪刀时,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苦笑着给我们解释:之所以用那把杀猪刀,一是因为它着实锋利,二是因为除了那把刀,家里再也找不到其它可以替代的物件了。</p> <p class="ql-block">二、苦难的童年</p><p class="ql-block">🎅🎅我们家世代赤贫,到了爷爷那一辈则更是一贫如洗,真的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因为男太太死得早,女太太改嫁,爷爷很小就成了孤儿,不得不独自一人去面对生存的压力和生活的艰辛。在那个遍地哀鸿、民不聊生的黑暗年代,一个六亲无靠的穷人家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已是奇迹,哪还有什么积蓄和家当?虽说后来有了奶奶,总算有了一个“家”,却仍然是家徒四壁,过着“糠菜半年粮”的窘迫日子。不过,苦虽苦点,勉强也还算可以支撑。然而,随着父亲特别是二叔、三叔的接连降生,日子又变得异常艰难起来。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一连好几天都开不了灶。不要说给孩子增加什么营养,就连给孩子熬口米汤喝,几乎都成了一种奢望。当然,也许有人会说,山里到处都有草根、树皮、野菜,大不了拿这些充饥,总不至于开不了灶吧!可你知道吗?那年头到处都是穷人,穷人多,挖野菜的也多。因此一闹饥荒或青黄不接之际,就连野菜也很难挖到了。而且,奶奶除了照看孩子,还要找点活计,贴补家用,总不能天天都去挖野菜吧。眼看着三个孩子一个个饿得嗷嗷待毙,瘦得皮包骨头,奶奶心疼得直掉眼泪,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不得不硬起心肠,含着眼泪,将当时只有九岁的父亲送到了石龙一户财主家去给他们当放牛娃。条件是:不要工钱(要也不给),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一个九岁的孩子,正是向父母求欢撒娇的年龄,如今却要远离父母,来到一个陌生的人家,每天起早摸黑、风雨无阻、漫山遍野、独自一人去伺候一个比自己的个头还要高出许多的庞然大物,你能想象到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吗?而且听父亲讲,这家的主人,非常的刻薄寡恩,待他还不如待一条狗。他们让父亲睡牛棚、滚草堆,吃涮锅水或廋剩的饭菜;让父亲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着他们家的老牛;像伺候皇帝一样伺候着他们一家老小——给他们刷锅洗碗、盛饭递水、端屎倒尿……这且不说,小不如意,还吹胡瞪眼、非打即骂。一次,父亲因为肚子饿极了,想弄点吃的,回来的早了点。不想被女主人发现了,夺过父亲手里的饭团,一下就扔进狗食盆里,然后拿起烧火棍,狠狠地敲打在父亲的头上,顿时,父亲稚嫩的脑壳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是倔强的父亲既没有叫,也没有哭,只是紧紧地咬着牙,恨恨地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结果,又惹来女主人的一顿暴打。后来,不知 奶奶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一怒之下,便把父亲又接了回家。但怒归怒,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就是讨饭,也不能再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了。不想奶奶一念成谶。回家以后,父亲果真拿起了讨饭棍。有时一个人,有时跟着奶奶,有时带着二叔、小姑。虽然受尽欺辱和白眼,却从没掉过一滴眼泪。每每讨得点剩饭剩菜,他自己一点也舍不得吃,总是先尽着弟妹,或者一粒不少全部带回家,交到奶奶手上。而每次接过父亲递去的讨饭篮,看到父亲那或被雨水淋湿的乱发,或被北风割开的口子,或被恶狗咬出的伤疤,奶奶总是心如刀绞,忍不住搂起父亲,抱头痛哭。</p> <p class="ql-block">三、从短工到长工</p><p class="ql-block">🎅🎅生长在岩缝中的小树,虽屡遭雨侵霜欺、雷打电击,却从不会停止生长的势头和步伐。……不是因为上苍的特别眷顾,而是缘于它自身有着一种在恶劣环境中求生存、頑强而又旺盛的生命力。父亲就是这样的小树。尽管小小年龄就历尽了生活的磨难,饱尝了生活的辛酸,但所有这些,对于他这个穷人家的后代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因此,不管环境多么险恶,他依然能像小树一样在贫瘠狭小的空间扎下自己生命的根。然后,顽强地挺起坚硬的枝干,无畏地展开柔嫩的叶片。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斗转星移、寒来暑往,一个九年过去了,又一个九年过去了。终于,当年的放牛娃变成了庄稼汉,变成了一棵枝繁叶茂、似乎可以为自己的穷家破舍防晒御寒、遮风挡雨的高大乔木了。</p><p class="ql-block">🎅🎅成年的父亲结实健壮、彪悍魁梧、手脚麻利、一身是力,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犁、耙、耕、种、挑、割、扬、磙,十八般手艺样样拿手,无一不精。而且,不论给哪家干活,父亲都是特别卖力,从不躲奸耍滑。因而一到农忙需要短工的时候,十里八乡来找他干活的人特别多。东家请,西家叫,一时间倒也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但农忙一过,就不行了,很难再找到活干。对没有土地的农民来说,干活是唯一的活路,身体和手艺是唯一的本钱。而作为父母的长子,弟妹的长兄,本应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兄弟姐妹及父母的依靠。现在不仅不能为父母分担和分忧,还要在家中吃闲“饭”,这怎么说的过去呢?没奈何,只好跟着爷爷学杀猪。可不知为什么,学着学着,总感觉不如干农活得心应手。于是一番犹豫过后,父亲终于放下“屠刀”,重又操起了犁把。只不过身分有了小小的变化,由短工变成了长工。</p><p class="ql-block">长工是一种类似于家奴的工种,说是家奴,从表面上看又与东家并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只不过是卖苦力的,且家奴属于“家犬”、亲信,将主人伺候高兴了,保不准还会多赏你一根骨头。而长工无非就是主人从外面花“钱“”雇来的“廉价苦力,是会说话”的牛、驴和干活的工具,终归不是自己的私产。所以,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根本无需爱惜心疼。说不是,又长期吃住在主人家,供主人驱使、差遣、使唤。且端主人碗,服主人管,必须绝对服从、听命于主人,不得有半点违坳。因此,比起家奴,长工的身份更卑微,处境更悲凉,更不受主人待见。但为了生存,为了家庭,为了自家的那个风雨飘摇的芭芒棚不致于彻底散架,父亲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同时,长工与东家是一种双向选择,不是长期的雇佣关系,如果你觉得东家不好,工期一满还可以走人。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但相对来说还有一定的人身自由。所以从那时起,长工也就成了父亲的固定身分。从此,当长工的父亲辗转于各高门大户,干起了到处卖苦力的营生。加上国民党连年抓丁,为免羊入虎口,他不得不今年到张家,明年到李家,以致足迹遍布晓天、黄河、岳西等许多山寨和村庄,对那里的一丘一壑、一坑一洼都了然于胸,甚至比当地人都要熟悉,。这也为他后来灵活与敌人周旋,巧妙逃脱敌人的抓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增添了胜算的筹码。</p> <p class="ql-block">四、投身革命</p><p class="ql-block">1,梦醒</p><p class="ql-block">🎅🎅从第一脚迈进东家门槛那天起,父亲的心里就暗藏了一个梦。为了这个梦,他忍气吞声、任劳任 怨,甘愿做牛做驴,不惜流血流汗。早上,顶着星星出门;晚上,借着月色进门。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无休无止地从事着繁重的苦役。实指望可以多挣点钱粮补一补家庭的窟窿,好让家里的境况多少得些改善,孰料到头来一结账,七扣八除,竟往往是除了伙钱没工钱,一年的血汗全打水漂。这无情现实犹如当头一棒,不仅将他彻底打晕,也将他彻底打醒。这黑暗的世道如不改变,穷人想要改变命运,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啊!可自己一个卖苦力的,除了认命,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正当父亲陷入痛苦 、绝望而无法自拔的时候,家中又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三叔为了逃避壮丁,竟狠心拿起斧头,亲手剁掉了自己的几根手指。这样,三叔算是逃过了一劫,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远非三叔所想象的,赔几根手指就能了结的那样简单。因为抓不到丁,交不了差,乡公所便将奶奶抓去,关押、吊打、饿饭、罚跪,兴师问罪,大动干戈,天天逼她说出大儿子的下落。三叔和奶奶的遭遇仿佛一记重锤击打在胸口,让血气方刚的父亲一时急火攻心,血脉贲张,顿觉胸闷气促,心内一阵绞痛,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人常说:“屋漏偏遭连阴雨”。这说的其实就是我们家的情况。十年前,因害痨病无钱医治,十二岁的二叔带着对这个世道的满腹怨尤和对亲人的无限眷念早早离开了人世。死后,只能用一块破草席裹着他瘦小的尸身,蜷曲着腰腿,塞进一个旧木板钉成的、简陋的小盒子里,然后草草埋在一个不知名的半山坎上。五年前,因为家里实在养活不起,七岁的小姑又被送到人家做了童养媳,受尽了非人的虐待和折磨。三年前,还是因为生活艰难,奶奶又把最疼爱的小叔过继给了一同姓人家做后。条件是:母子今后将永不能再见和相认。因而,奶奶身边也就剩下三叔这个唯一的孩子了。如今三叔为了免当炮灰,保全小命,不惜自残身废,白赔了几根手指,奶奶自己又身陷狼窝,遭受凌辱,有“家”难回,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家还叫家吗?一想到这里。父亲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石头,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实际上,这个用芭芒糊就的所谓的家早已支离破碎、不堪一击了。而自己一七尺汉子,不仅无能为力,还要累及亲人用他们孱弱的身躯,替自己抵挡野兽和风暴,这何止是羞愧,更是一种悲哀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转折</p><p class="ql-block">🎅🎅生活的打击,命运的捉弄,将父亲一次次逼向了悬崖。但他并没有倒下,也不能倒下。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他还有亲人,他们是多么可怜,多么无助,多么需要自己的呵护啊!因此不管力量是如何弱小,不管生活是如何艰难,他也要拼尽全力、竭尽所能支撑起自己那个早已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的“家”。但长夜漫漫,前途凶险,那里才是穷人的出路啊。就在父亲心力交瘁、心灰意冷、走投无路、彷徨无计之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从而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这个人就是时任舒六县委组织部长、六合县委书记的白鲁克。他是一位资深的职业革命者,1947年随军南下,受党的委派,前往舒城西南山区组织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武装,领导开展游击战争。因为父亲苦大仇深、忠诚可靠、是一位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所以,他也就成了白政委“”(游击队对首长的习惯性称呼)第一个重点发展的对象。这样,在经过几番接触、了解、试探、考验之后,由白政委亲自介绍,父亲,这个曾为了生活和生存而一直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的穷苦力,终于走进了革命的队伍,加入了中共舒六县委在当地的一个支部组织,成了那里的游击小分队的一名成员。从此,他一手扶犁把(主要为掩护真实身份),一手握枪把,开启了另一段刀口嗜血、与狼共舞的传奇生涯。</p> <p class="ql-block">3、新生</p><p class="ql-block">🎅🎅从走进队伍那天起,父亲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由里到外,都透着一种从没有过的欢快和兴奋。因为这里,不仅使他孤苦冰冷的身心找到了归宿,得到了温暖,而且让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做人的尊严。这里的人,没有亲疏之分,没有贵贱之别,大家都以诚相待,亲热得同一家。而且谁都没有拿他当外人,当面背后都是汪大哥长汪大哥短的,叫得他心里热乎乎的。而更让他感激的就是那个白政委,不仅将他带进了革命队伍,让他明白了许多革命道理,还时刻像亲人一样关心着他和他的家人。解衣推食、相濡以沫、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当得知自己家里已经好多天没有生火起灶的时候,白政委还瞒着父亲,将队员们从牙缝里省下的一点余粮,悄悄派人送到了家里。以上种种情形,对于父亲来说,都是生平从未见到过、从未听说过、甚至是连想都没敢想过的,而现在却真真切切让他遇见了、经历了、感受了,这除了带给他温暖和感动,更让他认准了一个事实:共产党确实是和咱穷人心连着心的,跟着共产党为穷人打天下,自己这条路走对了。他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和战友们一起,跟着白政委,跟着共产党,全心全意干革命。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后退半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苦练杀敌本领</p><p class="ql-block">🎅🎅干革命,不能只凭热情和决心,还得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因为这是一场人与兽的角斗、生与死的较量、刀与剑的撞击、血与火的对决。正如白政委所说,当年武松过景阳冈,凭的就是一身武艺。不然,不要说“打虎”,恐怕还没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早就已经“喂了虎”了。白政委的话对父亲触动很大。为了练好杀敌本领,除了参加正式训练,他还常常独自一人跑到荒郊野外或空旷之地,攀岩越涧、飞腿踢脚、摸爬滚打、奔腾跳跃,不知疲倦地苦练着基本功。即便雨雪天气,也从没间断过'。为了练习骑马,他不知摔了多少跤,吃了多少苦头,甚至差一点把性命都给搭上。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他不但学会了骑马打枪、擒拿格斗,还练就了一身好身板、好武艺:爬山越岭如履平地,人把高的短墙可纵身而过,还能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而面不改色心不跳。除此而外,他还不知跟谁学会了以掌劈砖的绝活。这个我虽没曾亲见,但听三叔等人讲过。而且令我深信不疑的是:即便到了晚年,父亲的手劲依然大得惊人。有客人到家,高兴时,父亲总想让客人多饮一盅。若遭婉拒,父亲就会抓住人家的手腕,让他尝尝吃“罚酒”的滋味。而一旦被他抓住了手腕,不见用力,对方就会叫苦不迭,连连求饶,最后不得不乖乖就范。这样的身板和身手,若不发生意外,三五个敌人根本奈何不了他。这也为他以后能顺利逃过敌人的追捕,帮助战友脱险创造了良好的身体和作战素质条件,</p> <p class="ql-block">5,脑袋别在裤腰带上</p><p class="ql-block">🎅🎅当上游击队员以后,虽说不是天天都要打仗,但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用父亲的话说,那可真的是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因为当时白色恐怖十分猖獗,兵匪、伪警、特务、密探四处活动,令人防不胜防。所以,不光要面对敌人的明枪,更要防备敌人的暗箭。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将可能出现的损失降到最低程度,队伍不得不采取化整为零、分散隐蔽的方式开展工作。而父亲,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和经历,则成为反动派重点抓捕的“要犯”,必欲先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重金悬赏父亲的人头。为什么一个普通的游击队员会让敌人如此忌惮、如此下血本要置他于死地呢?说起来话长。原来,当时的游击队伍里,大部分成员都来自外地,人生地不熟。不光开展起工作来存在诸多困难和不便,而且在对敌斗争中常常处于被动和不利的境地。而自从有了父亲这张“活地图”、“密电码”、“通行证”(大家对父亲的昵称,)之后,游击队则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打土豪、斗恶霸、组织发动群众,建立贫民协会,消灭地主武装,打击反动势力,各项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风生水起。而且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就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飞毛腿,搞得敌人焦头烂额、晕头转向,疑神疑鬼、惶惶不安。当他们得知赤匪猖獗的主要根源就是对方阵营里有了父亲这么一张穷苦力出身的“王牌”之后,自然也就把父亲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并千方百计想要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对于敌人的企图和自身的处境,父亲心里自然像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怯懦和畏缩。他一面作好了随时掉头的准备,一面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凭借熟悉的地形和自己长期积累的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巧妙地与敌人捉起了迷藏。白天外出,他总要隐身匿迹、乔装改扮。穿树林、钻刺窝,攀山崖,爬石坡,尽量避开大路和生人;晚上'睡觉,他总是首先做好应急的准备:衣不解带,枪不离身,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保持着半醒的状态。有时,干脆就露宿在野外或藏身在岩穴、石窟、山洞里,过起了穴居野处的野人般生活。记得曾听父亲说过,有一段时间风声较紧,为了避免落入魔掌,他躲进了一个乱坟岗,和那里的孤魂野鬼夜夜为伴,连续呆了二十多天。同时,为了防止有人告密,他还经常地、不断地频频变更着落脚地点,有时上半夜在东庄,说不定下半夜就到了西村。这样,即使敌人得到了消息,也鞭长莫及,奈何不了他。当然。他所落脚的人家,住地都很偏僻,且基本都是他的穷哥们和堡垒户,这样的情况一般不会发生。但斗争残酷,任何时候都必须多留个心眼,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和大意。不仅如此,为防不测,同时也为了不连累家人,他还硬起心肠,果断断绝了和家人的一切联系。但这无论对家人还是对他自己,无疑都是残酷和痛苦的选择。特别是大年三十家家团聚的日子,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可他心里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说不定敌人早就挖好了陷阱,张开了大网,正虎视眈眈地等着自己,避之尚恐不及,哪还有自己主动送上门的道理?因为有家难回而又思亲心切,父亲便时常独自一人偷偷爬到自家对面的那座山岗上,远远地望着自家那个毫无生气的芭芒棚暗自垂泪,有时一呆就是整日整夜。然而,冤家路窄,尽管父亲处处小心,时时提防,也难免会有与敌人遭遇的意外发生。一天晚上,父亲正在房东家的磨房里喝着玉米粥,突然从门外闯进来四五个荷枪实弹的乡丁。父亲一看势头不对,连忙将手中的碗连同滚烫的玉米粥用力砸向其中的一个瘦高个,随即又抓起旁边放着的一根扁担,使劲抡向逼进身边的几个坏蛋,把他们放倒后,趁着敌人混乱之际,纵身跃上窗台,跳了下去。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过屋后的那座大山,箭一般逃向密林深处。以往敌人每次抓捕行动,大多是望风捕影,不光没伤到父亲的半根汗毛,甚至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好不容易逮着了这么一个机会,却又眼睁睁让他从鼻子尖下逃跑了,这怎么不叫那些一心置他于死地的家伙们恼羞成怒呢?可纵然恨得牙痒也是枉然,只好像疯狗一样再次将奶奶抓进乡公所。先是一番拷打,恐吓,接着加以哄骗,利诱,说只要奶奶能找到父亲,劝他弃暗投明,不但不会为难父亲,还会给父亲在乡里谋个体面而又有油水的差事。而奶奶呢,不管那些家伙使用什么手段,始终就是一句话:“我的儿子没了踪影,我比你们更想找到他,要是能找到,我早就去找了,那还用得着你们这样劳神费力?可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这么多人伤了这么多脑筋、费了这么多周折都找不到,你让我一个老婆子上哪儿找?要不,麻烦你们再去找找,找到了,告诉我,我给你们磕三个响头,九个也行。”一席话,噎得那些家伙直翻白眼。他们本想杀掉奶奶以泄愤,又觉得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于是,几个人一合计,又把奶奶给放了。这才让奶奶逃过一劼。</p> <p class="ql-block">6、忠肝义胆</p><p class="ql-block">🎅🎅当年,游击小分队的主要任务,一是建立游击根据地和基层民主政权;一是开展剿匪、反霸、反清剿斗争,肃清国民党残余势力,为迎接解放扫清道路。但是,由于一些特殊原因,这里的地方反动势力十分猖獗,群众基础相对薄弱。加上国民党散兵游勇四处流窜、不时地对我进行袭扰,游击队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和压力。而且,经常处于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危险境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敌人包了饺子,酿成全军覆没的惨剧。一次,游击队正在堡垒户家中开会,忽然闯进来一股匪徒,双方随即发生了枪战。由于寡不敌众,游击队被迫转移。但敌人却仗着人多势众,一直像疯狗似的紧紧咬住不放。就在大伙拼命想要摆脱敌人纠缠的时候,不料,一颗流弹飞来,一下子击中了正在指挥战斗的白政委的右腿。一看对方有人负伤,匪徒们高兴得简直要发狂,一边叫嚷着“抓活的,抓活的”,一边恶狠狠地扑了过来。眼看白政委就要落入魔掌,已经跑到前面的父亲立即飞身返回到白政委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白政撒腿就跑。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顿时令敌人猝不及防。等他们缓过神来,目标已经远离视线了。敌人气的哇哇大叫,一边拼命追赶,一边疯狂射击。一时间,子弹雨点似的呼啸而来,打得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但父亲全然不顾,只顾一个劲地向前猛冲。好不容易翻过眼前那道山岗,正好旁边是座树林,便闪身钻了进去,以树木、岩石、山体作掩体,与敌人兜起了圈子。可是,越到纵深越难走。不大一会,父亲浑身上下已经多处被树枝、石块、荆棘等划伤。稍微一碰,就是一股钻心的疼痛。况且背着个伤员爬了这么长时间的山路,父亲的体力此时早已到了极限,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更要命的是,因为流汗太多。两只眼睛已无法睁开,且像被盐水浸泡着似的一样难受。眼见父亲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白政委眼含热泪,不止一次恳求父亲放下自己,最后甚至掏出手枪指着父亲,命令他把自己放下。而父亲回答得也很干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放下你一个人逃命。”白政委知道父亲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气,只好把心一横,不再吭声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父亲这才找了个比较隐蔽的休息之所,放下白政委,全身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不过父亲仍然没敢大意,直到第二天,打听到敌人确实早已撤走,才背着白政委,一路走走停停,赶往会合地点。据父亲当年的一位老房东讲,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父亲又一次上演了与死神擦肩而过、枪口下救人的惊险一幕。那是在敌人的一次大规模搜查行动中,游击队冯队长因患重伤寒,当时正在老百姓家养病,一伙保安团忽然闯 进了村子,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一时间,村子里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砸门声、叫骂声、小孩的哭喊声,连成一片。正巧父亲在附近执行任务,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情况,因担心着冯队长的安危,便连忙悄悄赶了过来。可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迎面碰上敌人正押着重病的冯队长向自己走来。父亲二话没说,果断举起了二八盒子,先撂倒了几个敌人,然后趁敌人慌乱之际,飞身向前,扛起冯队长就向村外跑去。敌人随即追来。但父亲仗着强壮的身体和熟悉的地形,三转两转,就把敌人甩开了。只不过奔跑途中,父亲的脸上让敌人的子弹擦破了一点皮,冯队长也受了点轻伤,但均无大碍。父亲两次冒死营救战友的义举一时被传为佳话。但更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抓人。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舅舅。</p><p class="ql-block">原来,我有一位舅爷,是当地的一位富农,为人十分刁钻尖刻。虽然奶奶和他是亲姐妹,平时两家也基本没有往来。因为他嫌弃我们家穷,对自己的亲姐姐、亲外甥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而奶奶和父亲也很硬气,就是讨饭也绝不从他家门前经过。自打父亲参加游击队之后,他表面上虽然客气了不少,背地里却一肚子牢骚怪话。什么“生下来就是做苦力的贱命,不好好干活,却跟着一帮杀人越货的土匪瞎折腾,简直是穷疯了”。什么“别看我这个外甥现在闹腾得凶,将来都是挨刀的货,不光辱没祖宗,还有可能会株连九族”。什么“家要败,出妖怪。老汪家本来穷得叮当响,如今又出了个当土匪的,真是造孽呀!”等等。在群众中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加上他还有放高利贷、虐待长工、对抗我党实行的减租减息政策等种种劣迹,游击队员们早就想收拾他了。但碍于他是父亲的舅舅,并没打算立即动他,可父亲却坚决不同意。他觉得对于像舅爷这样的坏分子,如果不给他一点颜色和教训,他是不会老实的。为此,他自告奋勇,亲自带着几个队员,连夜赶往舅爷家,将他从热哄哄的被窝里抓了过来。然后,又由父亲亲自出面,对他进行警告、训戒。开始,这个舅爷不仅拒不认罪,还端起个舅太爷架子,想在父亲面前摆谱。不料父亲桌子一拍,一声断喝:“绑了”,立即吓得他猛一哆嗦。还没等回过神来,手和脚已被捆了个结实。而且还是他这个亲外甥亲自动手的。舅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不得乖乖地低头认罪。</p> <p class="ql-block">五、工农干部的本色</p><p class="ql-block">1、上培训班</p><p class="ql-block">🎅🎅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组织上安排父亲到干部速成班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当时,参加培训的学员,大多是穷苦人出生,文盲半文盲居多,所以,脱盲也就成了速成班老师与学员的主要任务。而要想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脱盲任务,对于父亲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丝毫不比打仗轻松。因为一,他打小就给财主家放牛,从没跨过学堂的门槛,甚至可以说连学堂的大门都不知朝哪开,真的是连扁担长的一字也不认识。二、当时他已人到中年,记性差、接受慢,学会一个字,比别人更要费时费力。而最令他尴尬的是,他的手曾熟练而又灵活地操过牛鞭子、扶过犁把子、握过枪托子,可就是攥不稳小小的笔杆子。每次拿起,仿佛手握千钧之重,常常急得他满头是汗。但饶是这样,他也从未动过打退堂鼓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是组织交给自己的任务,不管困难有多大也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为此,他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早上,别人还没醒,他就起了床。揣上散着墨香的线装识字课本,独自一人跑到屋外,先找一偏静之所坐下来,然后便以石块为凳、以树枝为笔、以地面为纸,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咕咕叨叨,自己给自己开起了“小灶”;晚上,别人都睡着了,他却当起了夜猫子,偷偷钻进被窝,拧亮手电,如饥似渴地看起了课本或报纸。上课自然就不必说了,只要教员一出现,他就会立刻进入忘我的状态。耳不旁听、目不旁视、屛声静气、全神贯注,生怕漏听了一个字。就这样,从最基本的笔画开始,父亲逐渐认识了“山石土田”,认识了自己的名字、认识了那些弯弯曲曲、状如蚯蚓的数字符号,认识了课本上所有方方正正、大大小小的基本常用汉字。等到培训结束,他不仅顺利完成了识字指标,具备了一定的阅读能力,而且有了初步的文字基础。可以现炒热卖、不太费劲地算算账目、写写短信、记记日志。同他刚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这种巨大的变化,不得不令哪些知道他根底的教员和学员们刮目相看。</p> <p class="ql-block">2、玉壶冰心</p><p class="ql-block">🎅🎅上世纪50年代初,国家对干部待遇开始实行工资制。父亲的工资级别被确立为行政18级。这个级别当时在同事当中算是比较高的了。不料从此以后,一直到他离休,就像让钉子钉住了似的,他的行政级别便永远固定在了“18”这个符咒似的数字之上,再也没有过丝毫的变动。而就在他原地踏步之际,当年那些与他同级甚至好多级别比他低的人,一个个却都像登梯子似的一步步高升了。有的主持部门工作,有的当上了上级领导,有的则直接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对于周围人的升迁和组织上关于人事上的安排,父亲总是表现得十分淡然。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感到过不平和委屈,更没有向组织上提出过任何质疑或要求。记得有一次我曾忍不住问过父亲:“论资格,你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论资历,你解放初就是区委书记;而且你们那个年代又特别崇尚论资排辈。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都上去了,你却还是舅奶奶花鞋老样子,连一次提级的机会都没有,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吧?”你猜父亲怎么说?“我不是没有机会,是我自己不配有这样的机会。”接着父亲告诉了我两件事。一是在马鞍山孤山铁矿任人事科科长后不久,科里曾有一个提级的名额,而且矿委会已经决定把这个名额给了父亲。但是,当时科里还有一个三八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也符合提级的条件。于是,父亲便再三向矿党委申诉、提议、请求,硬是将这个名额让给了那位老同志。父亲说,人家是三八泡子,年龄比自己大,资格比自己老,如果人家没提上,自己提上了,就是别人不说,良心上也通不过,所以,虽然做了这件”傻事”,他至今也一点不感到后悔。二是在春秋塘茶厂的时候,局里考虑到父亲年龄、资历及对茶厂的贡献,拟将局里唯一的一个提级指标给父亲,结果又是在父亲的坚持下,将这一指标给了另一个年富力强的技术骨干。除了以上两件,父亲还给我说过另外一件事。那是在他回本地工作的第二年,当年的白政委(时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曾找他谈话,希望他能够担任更重要一点的工作,但却遭到了父亲的婉拒。他对着自己这位昔日的老首长兼老战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老政委,我是个大老粗,没有文化,能把眼下的工作做好就很不容易了,你再让我挑更重的担子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个人“挂彩”了、“光荣”了倒没关系,要是把工作做砸锅了,你叫我怎么向党交待,向群众交待,向你交待呀!”老政委见他态度诚恳,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关心地问他生活有没有困难,对组织有没有什么要求,父亲回答得十分干脆。“我现在一切都好,谢谢老首长的关心。”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当时,我母亲没有工作,我 们兄弟姐妹四人,年龄都很小,最大的只有十三岁,最小的不过两岁,全靠父亲一人工资养活,日子过得相当艰苦。但饶是如此,在老政委主动问及的时候,他也无论如何张不开自己的这张口。正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心装着工作,装着他人。有责,自己担着;有苦,自己受着;有难,自己忍着;遇到有利的事,总是首先想着别人,从来不知道为自己打算,更不知道向组织上张口伸手。开始对于他的这些做法,我们一度确实很不理解。但现在明白了:这就是信仰、就是人格、就是境界,就是胸襟。有了它们,就自然能做到“心底无私天地宽”。</p> <p class="ql-block">3、返乡</p><p class="ql-block">🎅🎅1966年秋,父亲带着全家踏上了返乡的路。这次回乡,不是久别重逢的短期探亲,而是落地生根长期落户;不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下放”,而是父亲深思熟虑的无悔选择,是他费尽周折、主动达成的心愿。因为当时报纸上曾经刊登过一篇文章,题目是《我们也有一双手,不要在城乡吃闲饭》。父亲看后受到触动,尤其对文中“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句话更是深以为然,深信不疑。加上他本是农民出身,搞农业是他的老本行,所以便动起了返乡的念头。但不知是何缘故,矿里却不愿放他走。为此父亲还曾对矿党委书记和矿长拍了桌子。就这样,在离开家乡十来个年头后,父亲便又带着全家回到了阔别的家乡。只是比去时又多了两口人——我和三妹。</p><p class="ql-block">👷👷起初,我们被安排在农业局的一个临时住所,在那里生活了大约半年时间。之后,父亲便向组织上提出申请,将我们全家由城关迁入农村老家——晓天公社三元大队三桥生产队。当时我们年龄小,什么都不懂,一听说回老家,一个个兴奋得好像过年似的。等渐渐长大后,才知道父亲的这一决定,让我们全家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不仅导致全家的生活发生逆转,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改写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首先是母亲。回到农村老家后,除了参加集体劳动,还要操持家务。既当爹,又当娘,既当男,又当女。砍柴、担水、种菜、喂猪、洗衣、做饭……里里外外一把手,整天忙得像陀螺似的。这且不说,还经常吃了上顿愁下顿,为一家老小的生计焦心。而当初要不是父亲坚持回老家,母亲极有可能当年就被招进矿上当了工人。虽说当工人也很辛苦,但最起码有了稳定的收入和生活。同时,上班下班都有规定的作息时间,又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无休无止地奔波劳累?其次是大姐和二姐。当初在马鞍山矿山学校时,两位姐姐被称为姊妹花,学习成绩都十分优秀。尤其是大姐,除担任班长,还是学生会干部,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可谓是真正的品学兼优。而回到老家后,因为生活拮据,大姐只上了两年农中,二姐则只上到小学四年级,就双双被迫辍学了。我和我的两个妹妹虽没直接受到影响,但设想一下,假使我们不回农村,不说别的,最起码成长环境和所受教育要比在农村好得多。而且,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在计划经济时代,城乡甚至工农之间差别十分明显。一个城镇商品粮户口代表的是一种特殊身份与身价,含金量很高。别人花钱都买不到,父亲可倒好,放着金灿灿的城市户口不要,却硬要把我们全家往老家那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里推,一点也不念及妻子儿女将来要受多大苦、遭多大罪,真不知他当初是怎么想的。</p><p class="ql-block">👷👷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虽说往事如烟,今非昔比,但每每谈及此事,我们仍然唏嘘不已,心中也不免对父亲产生几丝抱怨。不过,反过来一想,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他是不想让我们成为国家的负担,而是要让我们最终成为自食其力的人,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虽然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样做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让我们得到了许多极其宝贵的东西:使我们经受了生活的磨练;养成了独立的人格、善良的品格、坚强的性格;学会了怎样面对困难、挫折、逆境;感悟了共同生活中必须要有合作、承担、分享;懂得了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如何规划自己的人生。而所有这一切无疑都是多年的农村生活所积淀下来的生活经验和人生精华。有了这些,我们还能有什么不满意,有什么可抱怨的呢?</p> <p class="ql-block">4、“特别”的人</p><p class="ql-block">🎅🎅只要是和父亲共过事,都会明显感觉到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这个“特别”之处既可从许多事件、细节中找到印迹,也可从他的一些特殊习惯、特定性格中看到影像。除前所述,我们还可举出不少例证。比如:一、勤勉。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卧病在床,他几乎每天都是天没亮就起床。有时看看报纸和文件;有时在笔记本上作点记录或写点东西;有时这里鼓捣鼓捣,那里拾掇拾掇;而更多时候则是喜欢拿上手电出门,独自一人在四处转悠。东边走走,西边转转。时而左顾右盼,时而驻足凝视,时而举目远望,时而低头沉吟……一直到天已放亮,陆续有人开始起床了,这才匆匆赶回宿舍,洗脸吃饭,准备上班。这是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自参加工作到他离休,一直都是如此。这些看似极不起眼的日常生活中的小镜头,实际上正是父亲热爱工作、勤勉务实的生动体现。因为,对父亲来说,这,既是他工作的重要环节,也是他工作的重要内容。他不止是为了散步而散步,而是因为散步与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有着密切的关系。首先,它有益于放松身心,确保自己能以更充沛的精力、更饱满的情绪,更愉快的心情进入到最佳的工作状态。其次,它有助于开启思路,促使自己在头脑清醒、不受干扰的情境下对近期工作进行回顾、反思、梳理、谋划和安排。第三,它有利于及时了解和掌握有关情况。可以在一定的范围、一定的层面和程度上,从所观察到的一些现象和状态中,及时捕捉、发现工作中存在的某些问题、失误、漏洞、苗头或者获得某种启示,这就为改进和改善工作提供了真实可靠的第一手材料。二、耐劳。人常说劳人不可多逸”,这句话用在父亲身上真的是再也合适不过。许是父亲打小劳动惯了,一不做事就闲的慌。而且浑身的毛病随后也就跟着来了。相反,只要有活干,有事做,他就好像立刻换成一个人,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仿佛从来不知什么叫累。虽然后来当了多年的干部,仍然改不了这个习性。比如,在毛竹园当区委书记时,他除了时不时抽空帮老农犁田、打坝、栽秧、割稻,还经常干一些勤杂工之类的活:扫地、抹桌、糊窗子、补屋漏,只要没有事务缠身,什么都干。在孤山铁矿当人事科长时,他时常利用下班或休假时间,到工地或车间帮忙,从事义务劳动。在春秋塘茶厂当党总支书记时,只要没有别的事,他就会整天和职工呆在一起,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且脏活、重活、累活总是抢着干。因此,了解他的人遇到有事找他,很少去他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到工地或生产基地里找,且一找一个准。我曾经毫不客气地嗔怪过父亲,认为他这么做完全是自找的、徒劳的,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对单位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不做自然有人去做,而作为领导,考虑的应该是单位里的大事。别的,只需要掌掌舵、动动脑或动动嘴,指挥指挥就行了,何必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但父亲却坚持认为:他干的就是大事,是有意义的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和群众打成一片,才能得到群众的信任、拥护和支持。说话才有分量、才有底气、才有说服力、号召力。记得当时父亲还给我举了个例子。他说,比如你要求工人在炎天热地里干活,要求工人放弃休息或熬夜加班,你自己却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干,只是端着个领导的架子在那里指手画脚,叽哩哇啦,你想想,谁还会买你的账?“可是,工作总有分工,你是单位的领导,要操心的事多着呢。再说,你又不是铁打的,这样又要劳神又要费力,能吃的消吗?”我虽然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在理,但嘴上仍不肯服输。不料却招来了父亲的一通训斥:“你怎么老说这些不着调的话?都像你这样想,都像你这样斤 斤计较,讨价还价,那还干什么工作?你给我听好了,干工作,就不能分什么份内份外,上班下班,更不能打自己的小算盘。只要对集体有利,对群众有利,什么人都可以做,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时候都可以做。”说到这,父亲又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干活哪有不累的?不错,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知道累,要想少干或不干,肯定也能找到许多理由和借口。但这不是我的性格。再说,‘力气是浮财,用了再来’。多干点事,不就多吃一点苦,多受一点累吗?又不会断了胳膊少了腿,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席话,说得我再也不敢言语了。三,较真。不管大事小事,不管对人对己,只要是父亲认准或认定了的事,即使撞了南墙,他也会一条道走到底,绝不肯轻易回头。比如,虽然他文化低,可开大会作报告或给领导做汇报,他却极少用别人写好的稿子和材料,而是情愿自己熬时间、伤脑筋、找罪受。有时实在写不来,就干脆列几个提纲,写几个要点,然后顺着自己的思路即兴发挥,想到哪说到哪,想说什么说什么。因为别人写的那些稿子和材料,虽然文辞考究、头头是道,但他总感觉口号多,水份多,空话、大话、假话、套话多,不太实在。不光读着别扭,也很难表达自己的心声。他喜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喜欢竹筒倒豆子,一口吐沫一个坑。不喜欢那些拐弯抹角、花里胡哨的官样文章。不过说来也奇怪,别看他是个大老粗,不会高谈阔论,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时髦应景的官场术语,但只要一开口,却都句句在理,都能说到点子上、说到人们的心坎里。特别是底下的职工和周围的老百姓最喜欢听父亲说的大实话,大白话,认为它远比官话有情有趣有味得多。四、耿直。父亲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奶奶的基因:性烈如火,宁折不弯,喜欢跟人抬杠、较劲。这种性格,就像一把双刃剑,既伤己,又伤人,既容易得罪君子,更容易得罪小人。如:文革时,父亲作为贫宣队成员,回到晓天老家工作。一次,一位副县级的蹲点干部来我们庄上,说要“看望”父亲。不料,当他路过一户人家时,忽然发现这家的茅厕旁种了几棵南瓜。于是便大动肝火,硬说这是资本主义“尾巴”,无论如何必须割掉,并扬言要开群众大会批斗这家主人。父亲听说后,连忙找到那位干部,据理力争,企图说服他收回成命。但那位干部非但不听,反而指责父亲没有尽到监管之责。父亲一听火了。“不就是在茅厕旁种了几棵南瓜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又没占集体的一寸地,反正荒着不也是荒着吗?”父亲越说越激动“你们这些官老爷,只知道死板教条,只知道打官腔,什么时候考虑过实际情况,考虑过群众的实际困难?”一席话,呛得那位干部直翻白眼,他连夜向县革委打了小报告,且给父亲扣了个不大不小的“走资派”的“帽子”。县里一位老领导出于好心,要父亲象征性地作个检讨,争取点主动,但却被父亲一口回绝了。他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不会察言观色,不会见风使舵,只要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即使是象征性的检讨,也不愿违心而为,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绝不委曲求全。好在他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否则可能真的很难过这一关。五、好红。人们都说父亲是红脸汉子,就是泰山压顶,也要强撑着,硬挺着,从来不提困难,不愿示弱,不肯服输,不说不行。比如在临近退休的那几年,虽然他患有气管炎、哮喘病等许多毛病,身体大不如前了,但仍然坚持和同事们一道,长年深入全县各地,展开经常性的农村舆情调查和农业技术指导,一次也没被落下过。因为经常是马不停蹄的连续奔波,他的老毛病发作了。一趟路跑下来,胸口和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似的,常常憋得他满脸通红,呼气吸气好像拉风箱。但在大伙面前他总是尽量掩饰自己的窘态,更不愿叫一声累,说半句怂话。而大伙也都知道他的脾性,一般情况下不会“揭穿”他,也不去劝他。只是有一次下乡时,大伙见他实在真有点受不住了,加上当时天气又很热,前面还要翻好几道岗头,这才强拉硬拽要把他送回住处。不料父亲把脚一跺,急了,“我行不行,我自己还不知道?别看我老头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有点怂巴巴的,真的跑起路来,你们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不信,走着瞧!”说着,猛力一挣,甩开大伙,大步走到了队伍的前头。六、厚道。父亲是个直肠子、实心眼。同人相处,从来都是石臼捣石窝——实打实。不会玩什么心眼,也不会耍什么手腕,对官场上那些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勾心斗角、尔诈我虞的一套更是深恶痛绝。说话也喜欢巷子里扛竹竿——直来直去,不晓得藏着掖着。这种性格固然不太讨人喜欢,也难免容易得罪人,但了解他的人,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的人品,称赞他的为人,说他身子正、骨头硬、刀子嘴、豆腐心,是个难得的、正直的、无需设防、值得信赖的好人。正因为他在群众中一直享有良好的口碑,所以,即使文化大革命那样的运动,他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这倒不是没人想过整他,而是苦于无人检举揭发,整不到他的材料,甚至连他过去得罪过的人也纷纷说他的好话,加之他一向历史清白,对革命又有过贡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那么,为什么被他得罪的人也会替他说好话呢?这是因为'他尽管得罪过一些人,但从来都是出于公心,为了工作,不存在任何私人恩怨。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也从不会把人一棍子打死。更没想过往死里整人,在背后搞人,下损招害人,而纯粹是为了治病救人。一旦事情得到解决,一旦当事者认识和改正了自己错误,他就会立刻抛弃成见,既往不咎:就会毫无芥蒂地敞开怀抱,抱以真诚热烈的欢迎。总之,勤勉、耐劳、较真、赣直、好红、厚道,似乎已经成了父亲的特定代号、特别标志、特殊标签,它从不同的侧面,揭示和诠释了父亲作为一个“特别”的人,对党、对人民、对工作、对事业乃至对同志的特别的爱,别样的情。</p> <p class="ql-block">5、老黄牛</p><p class="ql-block">🎅🎅从父亲的履历来看,虽说没什么大起大落,可风风雨雨几十年,辗转流徙、一路走来,也可谓磕磕绊绊、坎坎坷坷。不过,不管单位、职务如何变动,有一点却是始终不变,那就是不论到哪里,他都如一头负重前行的老黄牛。说他是老黄牛,一是因为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忠于职守、任劳任怨,仿佛永远不知道辛苦、疲倦和劳累,二是因为他习惯于过苦日子,对衣食住行基本没什么特别要求,生活极其简单、朴素。最大的享受也就是累了过后喝口热茶或就着锅巴、辣椒品几口老酒。父亲自己也曾说过,他这一生就是牛命。从小给财主放牛,长大给财主当牛。尽管共产党把自己从牛变成了人,仍是改不了自己的牛性子,只不过以前是被逼的,如今是自愿的,以前是给富人卖命,如今是给百姓服役。他还说,虽然同样是当牛,但一想到自己是在为百姓拉犁,好像一身都是劲,哪怕再苦再累再难,也不觉得冤,更没什么怨,心里反倒觉得特别特别的舒服,特别特别的甜。大概正是这个缘故吧,他对工作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痴迷。无论在机关单位,还是在下面蹲点,他都是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就像一头扎在泥里的老牛,眼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特别是在茶厂的那些日子里,一到忙碌的季节,他几乎整天都泡在工地上,像从前干农活时一样,戴着个旧草帽,系着个大手巾,卷着裤脚,光着脚丫,在茶棵荒地里来回穿梭。刨地、挖沟、剪枝、喷药,弯腰撅腚、挥汗如雨。渴了,喝口凉水;饿了,嚼口馒头;累了,靠在树荫下歇一歇;脏了,找个水塘洗一洗。那架势、那劲头,分明就是一地地道道的老农抑或一年轻力壮的小伙,哪里还像是一个管着几百号人口的厂子领导,一个身患多种疾病的半百老头?对于父亲在多种场合中的类似表现以及他为人、个性,有人曾给出过这样的解释:”老局长(大伙对父亲的习惯性称呼)虽当了多年干部,但骨子里还是个农民,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农民特质、农民品性、农民习惯、农民情结、——淳朴、厚实、勤苦,坚忍”。“像老局长这样的人,是个实干家,玩不来滑头、耍不来小聪明,不善于夸夸其谈,不习惯发号施令,只知道一个字:干”。这两段针对父亲而作的“点评”,实际上代表了大多数人对父亲的看法和印象,不能说如何精准到位,却也算得是恰当中肯。实际上就是这样。干,以身作则、行胜于言,苦干、实干、拼命干、带头干,确实是父亲多年形成并保持的风格与习惯。不说别人,我自己就曾亲眼目睹、亲身见证过这样的场景。记得小时候,每逢放假,我都要去父亲那儿呆上一两个星期。但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因为他不是学习,就是开会,不是下乡,就是下工地,早上走得早,晚上回得迟。甚至整天到晚看不到他的身影。而且每次从外面回来,要么一身汗,要么一身泥,又要忙着洗澡,又要忙着洗衣服,完了还要看看文件、翻翻资料、读读报纸或拿着个工作手册在上面写点划点什么,加上时不时有人找他聊天谈事情,根本就顾不了和我说上几句话。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却被他冷落地撂在一边,别提心里有多失落、多委屈了。一天晚上,父亲又是照例未归,我心里有气,早早洗了脸和脚,连外屋的灯也忘了关,就上床睡觉了。心想,他这么不在乎我,我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不行,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去了。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朦朦胧胧的,感觉耳边有种似有似无的声音,心一惊,醒了。睁眼一看,父亲不在床上,而外屋却亮着灯。正在纳闷,一串更大的声音又从那里清晰地传过来,而且一阵紧似一阵,这下我明白了:刚才听到的是父亲打呼噜的声音。我连忙赶过去,果然,父亲趴在抽屉桌上睡着了。一手拿着半个馒头,一手捏着半截铅笔,桌前还摆放工作手册,零乱地散放着一些文件和资料。一看到这种情景,我忍不住眼眶发热、嗓子发硬,早已忘掉了对他的怨气,连忙唤醒了他。上述情景只是父亲日常生活和工作的一个缩影,但根据父亲的一贯表现,我们完全可以认定,这就是父亲三十多年职业生涯的工作常态,是他长期立足本职岗位,为党为民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克己奉公、忘我劳动的真实写照。</p> <p class="ql-block">6、在茶厂的那些日子里</p><p class="ql-block">🎅🎅从农业局到其下属单位春秋塘茶厂任职,是父亲向组织主动提出的请求。因为当年的茶厂是个亏损严重的老大难单位,生产不景气,产值连年下降,一直过着等靠要的日子。好几任领导到了那里,干不了几年,就纷纷托关系、找门路、拍屁股走人了。但再烂的摊子总得有人收拾,派谁去好呢?正当领导们为此大伤脑筋的时候,父亲却主动请缨来了。“让我老家伙去吧,干好干不好,我都赖在那里了。”就这样,简单打点一下行装之后,父亲便肩负组织的嘱托,怀着复杂的心情走马上任了。之前,曾有好心人劝他:“人家都说茶厂是流放地、难民营,历任领导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谁也不愿呆在哪里,您老何必趟这浑水呢?”有人说得更直白,“老人家是老糊涂了。这就叫放着好日子不过,光头往刺窝里钻”。但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动摇不了父亲已经下定的决心。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趁自己现在还有些余力,能干点事情就多干点事情,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于己无关,只要能让厂子变了样,哪怕拼上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值。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刚到茶厂的第二天,他就一头扎进了厂子里,开始进行逐户走访和实地勘察。从调查了解中得知,茶厂的主要症结在于三个方面:一是领导不作为,存在着严重的临时观念和等靠要思想;二是干部队伍疲软,缺乏凝聚力、战斗力;干部思想涣散,没有大局意识,奉献意识;干群关系紧张等。三是职工纪律散漫,缺乏主人翁责任感。旷工、怠工、磨洋工现象特别严重。正所谓重病还需猛药治,针对厂里存在的问题,父亲随即力排众议,果断烧起了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是镇场子。就是当众表明心迹:“我是来入伙的,不是来走亲戚的,不把厂子变个样子,就是别人拿棍子撵,也休想将我老头赶走。同志们请放心,我们现在是一根线上拴的蚂蚱,走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二是揭家丑。将厂里存在的各种问题在全厂大会上公开曝光,该批评的批评,该点名的点名,不捂不盖,不掩不饰、不讲情面、不留死角。三是挤脚泡。对干部和职工队伍进行整顿:该重用的重用,该留用的留用,该撤换的撤换,该处分的处分,不论涉及谁,一视同仁。三把火迅猛炽烈,将整个厂子烧得沸沸扬扬、热气腾腾。有人喝彩,有人跺脚,有人观望,有人感叹,反响十分强烈。继之,父亲趁热打铁,又开始烧起了第四把火——立规矩。这就是建立健全各项规章制度。如考勤制度、纪律制度、奖惩制度、岗位责任制等,严格加强对员工队伍的管理。同时从自身开始,给全厂每个干部职工拟订责任清单,划分生产责任区,并对他们必须完成的生产指标、生产任务作出具体明确的规定。起初,有不少人抱怨任务重了,完成不了。但看到党总支书记亲自带头,且给自己规定的生产任务几乎成了他们的倍数,一个个都不再吱声了。”一石激起千重浪”。不到半年时间,人们便明显地感到,厂子的确比以前红火多了。机器声日夜轰鸣,工地上热火朝天,到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人们的精神面貌也有了巨大的变化:干实事的多了,说怪话的少了;爱岗敬业的多了,消极怠工的少了,一扫过去那种出勤不出力,出工不出活的懒散作派。就这样,在全厂上下的共同努力下,昔日半死不活、被人视为老大难的茶厂,仅用一年时间,就实现了扭亏为盈。第二年就摘掉了贫困落后的帽子,实现了产值翻番的任务。从而彻底结束了该厂一直依赖等靠要过日子的耻辱历史,极大地震奋了全厂干群的劳动热情,提高了他们生产的积极性、创造性。当上级领导前来视察工作时,看到曾经的荒地变成了绿油油的茶园,原先的茶园处处焕发出勃勃生机,无不喜上眉梢、交口称赞,</p> <p class="ql-block">六、离休之后</p><p class="ql-block">🎅🎅1980年,父亲终于结束了一馈十起、夙夜在公的职业之旅,离开了心系情牵、忧劳半生的工作岗位,两手空空却又一身轻松地回晓天老家“安度晚年”了。说是安度晚年,实际上自始至终并未有过真正的安闲。因为:一,虽然他人已离了岗,但“心犹在、情犹在”,依然像以前一样时刻关注着农村、农业和农民的情况。每逢县、乡或村里的领导来看望他,他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或向他们反映自己了解到的一些问题、情况,或针对当地的农村改革、农业发展、农民生活或困难发一通议论、感慨,提一些看法、意见和建议。除此而外,他还喜欢隔三差五地往农技站、农科所或乡里、村里跑,和一些老同事、老熟人一起聊聊诸如抗旱、排涝、防灾、治虫、增产增收等彼此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不过,有时聊着聊着,偶尔也会有出现一些言语不合、话不投机的场面。而父亲又是个直性子,脾气一上来,就难免跟人家“抬杠”、甚至不惜撕破脸皮,跟人家急眼翻脸。对于父亲的一些“出格”的举动,连一向被人称为第一老好人的母亲有时也会忍不住要数落他:“你都退休了,还操那闲心、烦那穷神干什么?再说,你说的那些话早就过时了,谁会当回事?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但数落归数落,父亲照旧我行我素。火气一消,他又身不由己地主动去找人家和解了。二、因为他是个热心肠,一向喜欢管闲事、说直话、不怕得罪人,所以,乡亲们有了什么困难或乡邻之间有了什么矛盾和纠纷,都习惯跟“老局长”倾诉倾诉、说道说道。以致小两口闹别扭、婆媳间拌口角,也要找他评评理。而父亲呢,对于这类事,总是有求必应,乐此不疲。有时甚至像上了瘾,没人找的时候,反而觉得闲的慌。三、当年,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已在家乡全面铺开。我们家除了五口人的责任田,还有山场、林木、茶园、竹园以及大大小小几十块的自留地。对我们这个严重缺少劳力的家庭来说,不用说该是多么的压力山大了。但父亲却断然否决了全家人想把田地转包给别人的想法,硬是要自己带着家人亲自耕种。我们虽然满腹怨气,也只能无奈屈从。为此,我们跟着父亲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春耕、夏耘、秋获、冬藏,披星带月、风吹日晒,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就连雨雪天也被父亲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没有一点空暇。而父亲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在我们这个以家庭为单元的劳动队伍中,他,既是生产队长,又是技术顾问;既是拉拉队员,更是打头阵,拿大顶、压阵脚的整劳动力。加上他早年落下的毛病,常常累得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甚至起不了床。但奇怪的是,只要到了活场,他所有的病痛就会不治而愈,身手依旧敏捷过人。百来斤的挑子担在肩上,在田埂或山间小道稳步穿梭,这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场景。站在屋子高的栗树枝上,双手抡起丈八竹竿打栗樸更是他博人眼球的特技。我们看着都心惊肉跳,而他却像没事似的,一点也没感觉到危险。以往,因为缺少劳力,挣的工分少,我们家分的口粮远远不够维持生活,只好在生产队买一部分。对此,大多数人都能给予理解和同情,但也难免会有个别人背地里说一些怪话。说是他们用血汗养活了我们;说我们是生产队的包袱、累赘、张口货;甚至说我们家老老小小都是寄生兽,吸血虫、讨债鬼等等。而自从父亲离休后,不到一年,我们家就彻底改写了这种每年要靠买粮度日的历史。不仅完全实现了粮食自给,还增加了不少额外收入。虽然全家上下吃了不少的辛苦,但总算可以挺起腰杆昂头走路了。因为我们用事实证明了,我们不是寄生虫,我们也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品尝到了辛劳之后的愉悦,理解了父亲当时何以拒绝转包的隐衷,明白了父亲带领全家全力以赴、勤耕苦做的良苦用心。不过,虽说日子好过了点,父亲却仍然一如既往的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抽劣质烟,喝廉价酒,箪食瓢饮、粗茶淡饭。除逢年过节或来了客人,基本上难以见到荤腥(当年还没养生之说)。几件换洗衣服,翻来覆去不知穿了多少年。一双旧皮鞋还是昔时看望老首长时,老首长送他的。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除他自己认为确有必要,从来不愿主动向外掏出一分钱。而且即使是家庭正常的开支像买油、买肉、买化肥、农药、种子饲料甚至他自己看病吃药,他也总是习惯性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很少主动拿钱给你。我们又不好意思直接朝他要,只好自己想办法,有钱就拿,无钱就借。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向母亲投诉。而母亲又特别护犊子,于是便一反常态,生着法儿和他争吵。且不管人前人后地揭他的疮疤。说他是铁公鸡、守财奴,甚至说他是老孤佬、和尚命等等。反正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但不知是觉得理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一向脾气火爆的父亲却表现得十分平静。既不辩驳,也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儿装聋作哑或找个由头悄悄离开。这种罕见的现象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难解的迷,直到他逝世后,有几个他从前的穷哥们来我家还借款,我们才终于揭开了谜底。原来,父亲真的并没有多少积蓄。他的工资本来就不多,一个月才百来元钱,除了平时的花费,剩下的的几个钱几乎都借给穷哥们了。但说是借,却既没借款的条子,也没还款的期限,更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要不是当事人自己说出来',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据其中的一位大叔讲,几年前,父亲有一次到他家,见他家生活困难,连买化肥、种子的钱都没有,便拿出随身带来的准备买猪种的300元钱塞给他。开始他没要,但父亲说,“我买猪种什么时候都行',但种庄稼不一样,季节不等人。你就拿去先用着吧,就算你借我的。”对于大叔这样的家庭来说,区区300元既是一场及时雨,也是一笔巨款,以致好长时间都没提还款的事。后来,大叔终于凑齐了这笔钱。当他拿出来准备还给父亲时,不想父亲却一手推开了:“我现在日子比你好过,不急着这几个钱用,你还是拿它干点别的什么吧。人不死,债不烂,什么时候不能还?非得急于一时?老伙计了,千万别客气,不够我还能再拿点。”就这样,一直到父亲去世,这笔钱还没还上。大叔的话令我们百感交集,同时也促使我们对父亲有了重新的认识。他并非是我们 以往印象中的抠门、吝啬、冷血的人,而是一位豪爽慷慨,心地善良,重情重义,有着大爱的人。他对自己刻薄,对家人抠门,但是对友人、对乡邻,对那些处于困境和不幸中的人有着一种超越亲情的朴素感情,从来就没小气过。比如,当乡亲们到家串门时,他总是倒茶递烟,笑脸相迎。有客人到家,那怕刮尽家里的油罐盐罐,他也要母亲尽量做一顿丰盛一点的特色家宴,并拿出自认为是最好的烟酒款待他们。家里有了好吃一点的东西,他也忘不了邀上三五个老伙伴,一起打打牙祭聊聊天。平时我们吃饭,就是一颗饭粒掉在地上,也可能会招来他的一通训斥。可要饭的上门,整碗整碗的盛给人家,他也不觉得心疼。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比如父亲是个非常爱惜财物的人,那怕是我们打坏了一只碗,弄烂了一片瓦,他也吹胡瞪眼、责骂不休。但如果换作是外人,则又另当别论。记得当年大姐随厂搬迁时,曾将一台旧电视机丢在家里。因为电视在当时的农村实属稀罕,远近村庄闻声而来的人特别多。这下可热闹了,每天晚上放电视时,家里就像炸了锅,里里外外都是人。因为看不到屏幕,有人竟站到,了鸡窝上。结果父亲辛辛苦苦花了好几天功夫垒起的鸡窝,一眨眼时间就给睬了个稀里哗啦。这且不说,还白白陪上了好几只半大的小鸡仔。可父亲,不仅没有半点怪罪,反而和我们说起这事时显得特别开心。……后来,因为来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多,父亲干脆把电视搬到了外面的场地上,并花钱添置了一些椅凳,让我们仿照剧场的做法,按高矮大小依次摆放整齐。逢天气不好,有时还亲自动手在外面搭起帐篷。当然有付出必有回报。父亲的热情好客不仅赢得了众乡亲的真诚感谢和更加敬重,也使我们家平常比较清冷的小屋平添了几多喧闹和笑声。</p> <p class="ql-block">七、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父亲已到了垂暮之年。尽管长期的劳作,损折了他的躯体,生活的清苦,憔悴了他的容颜,病痛的折磨,吞噬了他的健康,但他依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谈笑风生,神采奕奕,浑然不知老之将至。如果不是那佝瘘的身腰、蹒跚的步履、粗重的喘息声和不停的咳嗽声“出卖”了他,还真的看不出他是一个体弱多病、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过,这时的父亲显然不能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从事剧烈的运动了。因而带带孙子,帮母亲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找老伙计们唠唠嗑,和三叔、小叔、小婶以及附近的老兄弟们偶尔打打麻将、独自一人带上渔网到我家对面的河里捕捉点小鱼小虾,便成了父亲晚年最后一段时光生活的主旋律,同时也成了他最大的享受和乐趣。总之,这一段时间的父亲,生活是平静、充实和安闲的,只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除了以前的老毛病,还增加了高血压和冠心病。不得已,只好三天两头去看医生,且十有九次是找那些游方郎中或乡土医生来家里给他看病。因为乡镇以上的医院极少出诊,这些乡土医生虽然医术不算很高,但治疗一些慢性疾病经验比较丰富,且熟悉了解父亲的病情,一般情况下又是以中医疗法为主、用的都是一些中草药、土方子,成本低、收费低,又可随叫随到,特别是父亲的病经常是夜间发作,一发作起来则心慌气促,头晕目眩,根本不敢随意动他,故而请这些乡土医生给父亲看病也就成了我们最无奈却又是最便捷、最稳妥的选择。不过,尽管收费低,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而且,这些花费通常无正式发票,不能报销,基本都是我们自掏腰包。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父亲的病越来越重,身体每况愈下,有好几次要不是抢救及时',说不定父亲说走就走了。于是我们一致要求父亲住院治疗。好说歹说,最终父亲才总算点了头。当时,晓天街道旁边就是皖中医院 ,医疗条件相当不错,但以往父亲却很少去那看病,一是嫌那的过程慢、程序多,动不动就抽血化验拍片子,二是嫌那的药费贵、花费大。除了医药费,有时还有住院费。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答应我们的要求的。实际上,父亲享受的是离休待遇,医药费全额报销,按说不必在意这些,再说,我堂姐和堂姐夫就在那儿工作,一个是主办会计,一个是外科主治大夫,门槛低、人头熟,对父亲也特别特别的关照。只要父亲去了他们医院,凭他们的关系,总会受到一些特别的优待,比如住个单间、开点补品、找个好一点的医生什么的,都完全不成问题。但父亲最反感的就是找关系、走后门、搞特殊,拿国家的钱不当钱。为此,他不但不会主动提出这些过分要求,反而一再告诫堂姐他们,不要为他太费心,更不要为他搞特殊。这且不说,每次医生为他挂水开药时,他都要仔细问问挂的是什么水,开的是什么药,需要多少钱,贵不贵。并反复跟医生强调:自己是“老”——毛病(即老年人得的无法根治的慢性疾病)了,不必要花冤枉钱,像那些“水”和“药”,能省则省,能用便宜的就绝不能用昂贵的,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浪费。一旦病情稍微有点缓解,就嚷嚷着要出院,而且态度十分坚决,根本无商量的余地。就这样,父亲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先后住了不下三五次院,就再也没去过那里。最后一次从医院回家后,父亲基本上就足不出户了。整天偎依在竹制的躺椅上,或听听广播、看看电视;或与来人说说话、拉拉家常;或和衣而眠,闭目养神;或脸朝门外,呆呆坐着。偶尔也起来小范围走动走动,但坚持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浑身直冒虚汗。这种状况虽然令人担忧,但一时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和危险。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将父亲安顿好后便上床睡觉了。大约深夜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睡得正酣,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随即响起母亲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快……快……快起来!你大恐怕要……要不行了!”母亲的声音犹如一声霹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骇人,不由得令我们头皮发紧,浑身发颤,赶紧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便跌跌撞撞来到父亲的房间。这时姐妹们也闻讯赶来,不看不知道,一看,我们一个个都吓坏了。只见父亲面色发紫、双目呆滞,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管里还像抽水烟袋似的,“咕噜咕噜”发着阵阵的扯痰声,任凭我们怎么唤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父亲已经不省人事了。见此情景,我们不由得鼻子阵阵发酸,眼泪也一如决堤的河水,止不住夺眶而出。早就担心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我们一时都懵了,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想把父亲送去医院,又怕他禁不起太大的折腾,受不了沿途的颠簸。只得违背父亲一向的做人原则,利用堂姐和堂姐夫的关系,将皖中医院最有名的几个医生请到了家里。医生来后,一边忙着给父亲打急救针,输氧气,一边摇着头,满脸歉意地对着我们宣布了一个无情的结论:对不起,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老人家这回凶多吉少,你们可要有心里准备吆!一听这话,我们的心全凉了。原来多少还有点心存侥幸,希望医生来后能有奇迹出现,如今就连这最后一点指望都化作了泡影,这让我们心何以忍,情又何堪?但天不假年,徒唤奈何,只有祈祷上苍,让父亲尽量走得慢一点,心安一点,轻松一点。哪怕最后看我们一眼,给我们交待几句也会少些痛楚和遗憾。可是,无论我们如何不忍、如何不舍、如何怜惜、如何挽留,也阻止不了父亲决绝远去的脚步。1990年农历9月29日,在经历了人生最后一段短暂而又艰难的盘亘之后,父亲,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一天,正好是父亲倒单后的第七天,也是他刚刚过完75周岁生日的第16天。16,本来象征着“一了百了”。可弥留之际,父亲虽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却时不时举起双手,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眼角溢着些许浊泪,脸上挂着痛苦表情,间或发出一两声叹息,让人心酸得不忍直视。从父亲咽气前一系列的动作和表情中,我们感觉父亲走得并不安心,并不踏实,他似乎还有未了的心事,有着太多的牵挂,这也是直到今天,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们仍无法释怀的原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八、怀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父亲走了,走得是那么突然,那么仓促,那么决绝,以致只言片都没能够给我们留下。然而,他却用他平凡而又丰富的一生,给我们留下了一座不倒的丰碑。尽管表面来看,它不算壮观、不够巍峨、也不太起眼,但它里面所蕴藏着的丰厚的宝藏,却足供我们享用终身。如果非要问那是什么,说出来其实并不神秘。无非就是人们熟知且常用的的几个形容词:——”忠贞、善良、踏实、勤苦、坚忍、执着、虔诚、刚勇、敬业、守正、廉洁、自制…。这几个词,实际上又可以浓缩为一个字,那就是“人”,一个大写的人。这些词,这个“人”,由于人们说话、文章、报告中经常使用,我们早已耳熟能详,不以为意了,可我们的父亲为了写好它,却耗尽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全部的精力。而且他不会用嘴说,不会拿笔写,只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用自己真诚的行动,对其加以解读和诠释,这就使得他比一般人作出的牺牲更要巨大,付出的代价更为沉重。而他却始终如一、无怨无悔,从未懈怠,从未停顿,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我们尊敬他,爱戴他,怀念他,不仅仅因为他是我们的父亲,而是因为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我们自身所缺乏、却又是做人永远不可或缺的东西。它是什么?它就是一种境界、一种信仰、一种精神、一种操守。如若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它也许什么也不是。可有了它,我们才会远离自私、远离平庸、远离鄙陋、远离猥琐;才会懂得并拥有人格的力量、做人的尊严,生命的价值。当然,纵观父亲的一生,既无显赫的身份、诱人的头衔、惊人的业绩,也无华丽的装饰、精致的包装、耀眼的光环,也许有人会觉得过于平凡、平常甚至平淡。但正因为如此,它才显得更加真实、更加可贵、更加感人。人们常说“平凡中见伟大”。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当伟人、当名人、当英雄,固然光彩,却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能够做一个像父亲这样的平凡的人,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一种高尚的人生。因为这样的人尽管平平凡凡、平平常常、平平淡淡,可他们身上却时时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它远比珍珠还要美丽、比金子还要灿烂、比生命还要宝贵。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这样的人,但我深深地知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无论社会如何发展、时代如何进步、国家如何强大,都永远缺少不了这样的人。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才是社会发展真正的动力,才算得上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真正的主体、基石和支撑。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好多年了,可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举手投足,仍时常浮现在我们眼前,活跃在我们梦里。我们对他的印象、对他的思念、对他的感情,也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而淡化、而冷却,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强烈、更加持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增加,觉悟的提高,思想的成熟,我们对人生的感悟已愈加深透,对父亲的认识也逐渐深化:不错,作为一个穷苦力出身的工农干部,父亲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而且有着诸多局限和缺陷的小人物,不是名人,不是牛人,更不是什么完人、圣人。但是,他那“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爱国热忱,他那“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赤子情怀,他那在日常生活、学习、工作、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英雄品质、英雄性格、英雄情结、无时无刻不在感动、激励、警醒着我们。让我们敬佩、令我们骄傲、催我们奋进。正因为如此,尽管除了这篇迟到的拙文,从无人想到过要为他立传树碑,但是他却以自己真诚、善良、美好的行动在百姓中留下了良好的口碑。这比金杯、银杯、玉杯丝毫也不逊色。尽管除了人们的口碑,从未见他得过什么勋章,获过什么称号,受过什么奖励,但在我们心里,早已把他当作了英雄——一位真正的、无名的、不戴任何勋章的英雄;更早已把他当成了典型——一个真实的、鲜活的、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效仿的榜样、标杆和偶像。</span></p> <p class="ql-block">九、永久的痛</p><p class="ql-block">🎅🎅对于父亲,我们一向是敬而远之,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亲密的接触,亲昵的动作、亲近的表示。平时在母亲面前,我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无拘无束、有说有笑,但只要父亲在场,我们就变得无比拘谨、温顺、乖巧、安静,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就像犯了错的“小羊羔”。我想,这也许是我们同父亲相处时间太少的缘故吧。因为我们从小就一直生活在母亲的身边,和父亲却是聚少离多。他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即便回家也是蜻蜓沾水,最多不过呆个两三天便又急忙返回单位,因而对我们而言,父亲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陌生的熟人。只是与过客不同的是,如果长时间看不到他,我们又特别特别的想他,就像盼过年一样的盼着他回家。而父亲对我们显然也与别的父亲迥然不同。一是从小到大,我们虽然没有一人挨过他一巴掌,哪怕是一指头。但却动辄得咎,时常受到他的责骂和训斥。二是他对我们的要求很严,严到事无巨细,但对我们的学习,前途这两件人生大事,却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甚至是无所谓的态度,从不过问,从不关心,从不考虑。比如,尽管他并不反对我们读书,也没说过让我们退学的话。但听说大姐和二姐辍学,他的反应却十分冷淡,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或吃惊,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我们家算我读书最多了,可从小学到高中,他一次也没过问过我的学习。这且不说,我自己想看点书时,他不仅不鼓励、不支持,反而常常吩咐你干这干那,好像是故意要掣肘似的。记得当年高考前夕,正值秋收季节,我想静下心来,集中时间突击复习一下,便提前从学校回了家。不巧,那段时间父亲也正好在家养病,见我回家了,便一个劲地给我分派农活,全然不顾我内心的焦渴和感受。眼看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我却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这该死的庄稼上,这怎不让我心急如焚?一天上午,同往常一样,一大早,父亲就开始使唤我了。一会儿让我收豌豆,一会儿叫我挖山芋,一会儿又叫我摘棉花。等我忙完了这些,已经快到中午了,这下总该可看点书了吧?不行,场地上还铺着麦子呢,可我顾不得这些了,便头抵着墙(因为我有头痛的毛病,不看书则已,一看书更甚,不摆出这样的姿势,则很难忍受),硬着头皮看了一会书。不想,父亲见我半天没动静,火了,冲着屋内就是一通臭骂,连母亲也无辜受到了牵连。一时间我的精神几近崩溃,情绪糟糕到了极点。惊惧、郁闷、委屈、伤心、痛苦、怨恨,总之,好像什么滋味都有,又什么都不是滋味。人世间,哪个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子女,又有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成龙成凤?唯有他,竟是这样的不可理喻,这样的蛮横专制,这样的冷酷无情,哪里还有一点父亲的味道?简直就是昏君、暴君、糊涂虫、虐待狂、冷血恶魔,天底下第一没有人情味的怪物。当时的我尽管表面上很平静,心中却早已怒火中烧,于是,搜尽了自己所有能够想到的最为恶毒的词,暗暗地、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发泄着自己对父亲的愤懑。从此,这一幕便一直成为我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要不是后来偶然发生的一件事,或许我永远也不知道,父亲那严酷的外表下,实际掩藏的对子女、对家庭,深沉、苦涩而又拙于表露的爱意。那是父亲去世的前一年,一个夏天的晚上,父亲又到河里去捕鱼了。因为好长时间还没回来,我不放心,便去河里接他,找了好久,才在一个水潭边看到了他。我一面帮他收拾渔网,一面脸红脖子粗地抱怨他:“这么大年龄了,自己身体不好,还不晓得注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知道?”也怪,这次父亲没有生气,也没有申辩,反而一个劲儿给我赔着笑脸,:“我以后不干了,就这最后一次。”正所谓“人嘴有毒”,仿佛为了验证刚刚说的话,只见父亲说着说着,忽然一个踉跄,差点倒在水里。我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连沾上渔网的几个小鱼也没来得及摘,便搀着父亲一同上了岸。可没走几步,父亲突然说心里难受,走不了了。我只好弯下身子背他,一直背到我家对面的冲口,父亲又让我放他下来,说胸口憋得慌,要歇会儿。我放下父亲,将他的半个身子靠在我的肩上,然后便紧挨着他坐了下来。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和父亲挨得这么近,贴的这么紧,心里难免有些激动,又有些别扭。月色如水、蛙声如噪,而周围的一切显得却是那样的静谧,那样的温馨,那样的融洽,我们父子俩静静地躺坐着,谁也没有说话。许久,父亲的气色看上去好了点,我便准备再去背他,不想,父亲却摆了摆手:“别急,再坐会儿。”我顺从地坐了下来,父亲忽然又叫了我一声:“儿呀”,“怎么了?大!””你大拖累你了!你……你还在记恨我吧?”天哪,我从没在父亲面前公开流露过什么,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没等我作出反应,父亲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喜欢看书,又很上进,而我却一个劲地叫你干活,不给你半点空闲,你不记恨我才怪呢!”“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承认,对于过去的一幕,我始终耿耿于怀且又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又不知如何启口,既然今天难得父亲主动提及,何不趁此问个明白呢?“我就是为了断掉你读书的念想啊!”看到我一脸惊愕的样子,没待我再问,父亲又悠悠地继续说道:“儿呀,你是我的亲儿子,我不想你好吗?可你小时候的那个毛病,我真怕呀!我怕书本害了你,那样就是念了再多的书,也是枉然啊!”父亲的话不禁勾起了我痛苦的回忆。小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患了一种古怪的毛病:头痛、眼胀、鼻酸、耳鸣、整夜整夜失眠,一看近点的物件特别是书本,头顶、前额和眼睛就有一种针扎的感觉。为此,父亲和姐夫曾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但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糕。而我又特别喜欢看书,每当父母劝我放下书本时,我都把它当成了耳旁风。这就更令父母担忧了。记得父亲曾叹着气跟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儿子可真的要废了。”一想至此,我心中一凛:莫非这就是父亲强迫我干活的理由?这也未免太牵强了点吧。我正在痴痴地想着,父亲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每回看到你看书的那个样子,心里真的不好受,但你爱书,我又没法说服你,只好下狠心让你不停地做事。再说,只有大病害死人,没有重活累死人,多干点体力活,身体会更结实,时间一长,说不定你的毛病就好了呢!你大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呀!”父亲的眼眶红红的,湿湿的,话说得很诚恳、也很动情。虽然我不能完全认同他说的道理,但心结已经基本解开,心中自然舒畅了许多。不过我的心中还有一个疑团,便忍不住又问:“大,我的事就不说了,只怪我命不好。可大姐和二姐她们……”“你两个姐姐我有责任,是我对不起他们。可我知道的时候她们早就退学了。再说当时家里确实太困难了,我们又不能伸手向国家要救济,所以我……我……”“大,你别说了,我不过随口问问,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急忙抢过父亲的话头。”不,我是你们的父亲,你有毛病,我不能好好给你治,还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姐停了学,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有一种特别轻松的感觉。你说,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不过,儿呀,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人活在世上,不一定非得成龙成凤才有出息,不一定非得当官发财才有风光,也不一定非得吃喝玩乐才有意思。不管干什么,只要健康平安、无病无灾,只要好好做人,认真做事,行的正,走的稳,不昧良心,不吃软饭,不让人家戳脊梁骨,就不枉来到世上一遭。你说是吗?”不知为什么,这天晚上,极度虚弱的父亲显得却是极度的亢奋,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语。一开始我只是静静地听,可越到最后,心里越不是滋味。他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枚钢针,深深刺痛着我,令我震撼、令我不安、令我羞愧、令我惶怵、令我无地自容。以往,我一直把自己所有的失败和失意都归咎到父亲的头上,从来不知道反省自己。虽然享受着父亲的荫庇,但却毫无感念之意。相反,却一直认为是父亲的过失,让自己背负了沉重的十字架,戴上了这永久性的耻辱记号,以致自己总觉得低人一等,不能扬眉吐气地做人。而直到此时,我才知晓父亲承受的痛苦、背负的压力,其实比我自己不知要深要大要重多少倍。他的冷淡、他的严酷、他的种种不可理喻,其实都是故意装出、甚至可说是被硬逼出来的。不仅有着他难言的苦衷和良苦的用心,更蕴藏着非比寻常的深沉、厚重、博大的父爱。而我不仅毫无感觉,毫无体察,毫无感恩,反而一直误会他、冤枉他、怨恨他,甚至不惜用恶毒的语言污蔑、诅咒、伤害过他。这是多么无知、多么冷酷、多么的大逆不道啊!但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向他老人家亲口说声“对不起”,哪怕是半句能够让他稍微感到宽慰的话语。现在想说了,却早与父亲阴阳相隔。纵歇斯底里,喊破喉咙,他能听得到见吗?不,他再也听不见了。这也是我终身无法弥补的一个遗憾,更是我心中一个无以言说的永久的痛。</p> <p>后记:</p><p>🎅🎅记得当年在“梁山”,堪称铮铮铁骨汉。提着头颅放开胆,一声喊:“老子要造阎王反”。一朝天清乌云散,山河壮丽路漫漫。 老叟不惧夕阳短,征程远,愿效“汗马”(汗血宝马)荐故园。——《渔家傲》.</p><p><br></p><p>🎅🎅我写父亲,只为表达己之哀思,而非意在替父立传。而且,我一无时间、二无精力、三无心思和条件去查阅档案、搜集资料、走访相关人员。只能根据自己的亲历,听闻和记忆,写一点印象和感觉,写一点自己所了解到的事实。因此,尽管洋洋洒洒,亦只冰山一角。不能给人以完整的、全面的、清晰的印象。同时,因水平、能力十分有限,每每苦于词难达意、情难言表。错漏之处乃至语言垃圾肯定不在少数。好在我只是在做练笔,不是正式写作文章;只是写自己的父亲,不是写别的什么人;只是打算给家人阅览,不是想要公开发表。对社会、对群体、对他人不会造成任何妨碍和影响。因而也就没有任何的压力,约束与顾虑。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应抱以严肃、认真、负责的态度,在尊重基本事实的前提下,客观陈述,实话实说,尽量还原事情的原貌,将一个真实的父亲形象呈现给家人。而不能被感情所左右,随意溢美、拔高、浮夸,伪饰,甚至罔顾或捏造事实。因为那样,不仅违背了诚实的原则',也亵渎了父亲一向恪守的做人的原则,父亲若泉下有知,定会感到不安。当然,由于年久日深,好些事又并非亲历,部分失实、失真、失当之处同样也在所难免,特别在时间、人物、地点、细节上更可能会出现一些较大的出入,不可能事事处处都可对号入座,还到交待,这一点必须向亲们说明并务求谅解。</p> <h3>附:亲们关于给父亲写回忆录的网上留言</h3> <p>🧕🧕永祥有文才,能否试着将老父亲的生平作个回忆记录。纪念纪念。也让后辈们知道有个前辈曾经出生入死,为新中国的成立作过贡献,为汪氏家族取得过荣耀。大姐这是和你商量呢,如何?🎅</p> <p>🕵🕵大姐高抬我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我承认,我们的老父亲一生确实充满了传奇的色彩,身上也确实有着许多像金子一般的,值得我们尊敬、骄傲和学习的特殊而又优秀的品质。我也和姐妹们一样,对父亲有着深厚的感情,也很怀念他老人家。你说的,有时我也想过,但因为多方面的原因,也就知难而退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写的东西可能除了我们家人没人会加以理会,反而会有自恋之嫌。不过、既然大姐提了要求,小弟会适当考虑的,只是我现在身体不太争气,更缺乏第一手资料,心里没底,不管动不动笔,都有可能会让亲人们失望 </p> <p>🧕🧕我知道这很劳神,只是一直有这个心愿。至于别人会不会看,先留作家人传世财物就行。但最主要是身体不能勉强。</p> <p>💂💂拜读大舅哥行云流水之真实记录,家风淳朴!岳父大人能打能拼,英勇善战!完成革命胜利之使命后不居功自傲,不向国家索取,不屑于官场人际之虞诈,始终不忘:我是粗人,我是农民的儿子。至终,也完成了他的夙愿-荣归故里。他是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大写的人!致敬!</p><p><br></p><p>🧕🧕收藏,我们的爸爸不容易,太好的好人,坚强,勇敢,正义,面对恶劣环境不屈不挠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一辈子。在以后的人生路上,一定不给老爸丢脸,堂堂正正做人。</p><p><br></p> <h3>图片音乐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