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 </p><p> 土房内,油灯下,热炕上,火盆旁,全家人听我念评书。</p><p> 称念不称读,是由于念得出声。读则不一定,默读就不需出声。</p><p>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我家有两本书,都是古装本,一本是《薛礼征东》,一本是《小五义》。两本书不在外面摆放,藏在我家西屋顶棚的通风孔内。</p><p> 冬天来了,人们闲了下来,就聚拢到一个炕上听书。爹妈大爷娘四个人都不识几个字,但是好听书。于是就凑到一个屋,顶棚上挂下来一盏油灯, 人们盘腿打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轻烟缭绕的火盆上煨着沏好茶的茶壶。抽烟的人,嘴里叼着烟袋,不时吐出一团烟雾;喝茶的,手中捧着挂着厚厚茶垢的茶碗,喝着沏得酽酽的如同酱油般的浓茶。不抽烟又不喝茶的, 为防治皮肤裂口,手上抹些蛤蜊油,在火盆上倒替着烤着双手……</p><p> 开始是老陈四哥来念。他在公社铁工厂工作,离我家近,一有空闲, 就过来串门。大人们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让四哥来念,可念着念着,四哥就丢下书本身靠着被垛睡着了。大家就你瞅我我瞅你地苦笑,然后轻声唠起闲嗑来。不好意思惊动他,人家大小也是个上着班的职工干部呢。</p><p> 我早已做完作业,也凑进听书的队伍。四哥不念了,我惦着书中情节, 就拿过来凑到灯下,不自觉念出了声。</p><p>大人们眼睛一亮,随即让我大点声念。</p><p> 一个小学生,认不了多少字,又是竖排版,读起来感到十分别扭。好在大人们听了许多遍,有些情节记得一些,就连猜带蒙地念了起来。</p><p> 逐渐地,四哥念着书睡着了,就由我接过来念。这回有经验了,我把小学生字典放在身边,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开始不会查偏旁部首,就猜着用拼音去查。拼音找不到,就把这个字略过,第二天请教早我三年上学的姐姐。</p><p> 后来四哥索性不再念了,就由我来念。我逐渐地对书中情节和生字熟悉了,就勇敢地与大人们进行争辩。比如书中一些人物的名字,“盖苏文” 明明应该读作“gai”苏文,可家人说是念“ge”。我查了字典,真是我错了, 盖”做姓时也可读“葛”音。可大人们说错的地方也不少,“尉迟敬德”“德”字非得念成“dei”,小侠艾虎的“艾”非得念“nai”。我坚持按 字典里的读音去念,大人们就称我为“小先生”。</p><p> 就这两本书,大人们听了多少遍都觉得不过瘾,有时还联系书中的情节讨论一番。老陈五哥和二表哥有时也过来参加讨论,他们绘声绘色地说《薛礼征东》里的“薛礼三箭定山”,说的就是天山口公社的那个天山, 那上面就有点将台、藏军洞,还有薛仁贵射箭的箭孔。“薛礼救驾淤泥河”,就在林东古城跟前,那古城叫辽上京,附近的小河就是淤泥河,薛礼就在那里救的驾。还有凤凰山就在乌兰哈达公社等等,好像真有其事似的。我长大后真登天山寻找过,但没有发现点将台和藏军洞什么的,也没找到箭孔。</p><p> 时间长了,老是这两部书,真的就没了新鲜感,念起来就犯困,就张罗着要睡觉。可听意正浓的人们,却不肯让我停下来,就商量加命令要我再继续念一会儿。娘有招,拿出块点心,就着热茶下肚,顿时精神大振, 又绘声绘色地念了起来。</p><p>天长日久,我有了“说书”经验。一到热闹处,我就来上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扔下书本,张罗着要去睡觉。于是,大人们又会“变”出点好吃的,要么是糕点,要么是糖块,要么拿个水果,有时还能变出一小块奶豆腐。有了这些奖赏和刺激,我又会精神饱满地再“说” 上一段。</p><p> 一年年过去,我一天天长大。我可以十分流畅地念着那两本书,抑扬顿挫,情感充沛,让大人们听着更入耳,更提神儿。但我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念那两本书,而是去找别人家的书,去探究外面的世界。</p> <h5> 发稿于2021.1.7红山晚报《老年文苑》栏目</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