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凌悲潮,字恨生,曾用名凌瑞桐。从家谱上看,凌氏先祖原籍山东青州,北宋时狄青南征,先辈们随军南征,以后数百年里,奔波在东南亚一带,逐渐定居成为侨民,经商为业。到我曾祖父时独自回国,定居广西南宁。<br>父亲凌悲潮,1901年生于广西南宁,就读于云南讲武堂十三期工科。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军阀混战,父亲参加了革命军的北伐,1926年就任七军二师四团少校营长。1927年任七军独立四团中校团附, 从广州打到武汉,就留在了武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先后担任第一路指挥部少校参谋,第六路指挥部中校参谋。1932年我们家由武汉搬到了河南开封,父亲在驻豫军官团任职中校总队附。1935年又从开封调往陕州(今三门峡市)河南省第十一区专署任上校参谋。<div><br></div> 父亲虽身处军旅,但他最热衷的是做他的本行——修桥建楼。我们初到陕州时,从南关下了火车,必须趟水过涧河才能进城,当时父亲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涧河上修一座桥,让全县民众不必趟水就能进出县城。大概是1936年,父亲绘制蓝图,亲自督导施工,很快一座钢筋水泥的新式桥梁就横跨在宽阔的涧河上,桥长大概300多米,宽能容三、四辆车并行,桥两边有护栏,大约每隔30米就有一凸出部分,供来往行人躲让车马和休息时用,桥的两端有拱形铁门,上书“涧河桥”三个大字。这座桥在当时的陕州可算是一件宏伟的工程。从此陕州人民再也不用趟水过河了。 父亲为陕州作的第二件事就是修建发电厂,发电厂建在南关,规模并不大,可在当时城垣只有三里三的的陕州,发电量足以够用。电厂聘用了一位姓孔的技师,月薪八十银元,我听父亲向母亲念叨过这样一件事,外地有人愿出三百银元请孔师傅为他效力,可孔师傅没去,孔师傅说:“作人不能只看钱,要讲义气”。孔师傅钦佩父亲的为人,不为金钱所动。<div><br>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陕州,教育还比较落后,女孩子读书就更困难。为此父亲建议专员欧阳珍兴办一所专供女孩子读书的学校,“陕县女子小学”最初学校设在古宝轮寺中(俗称蛤蟆塔)利用寺中仅存的几间破屋,办起了从幼稚园到初级小学。为进一步办好学校,父亲建议选建新校址。为了建好新学校,父亲一连几天躲在书房里,一鼓作气绘好建校蓝图,又是亲自主持施工,不久一排排青砖灰瓦,窗明几净的新校舍建成了,高高的拱形校门上写着“陕县女子小学”几个大字。</div> 父亲的第三个杰作,就是“新生活俱乐部”俗称大礼堂,大礼堂的前部是钢筋水泥结构的三层楼房,后半部是平顶框架结构,专供集会和演戏的礼堂,为了慎重从事,还另外聘请了专业工程师,但在礼堂内部要不要立柱的问题上,工程师和父亲发生了争执,工程师认为,礼堂屋顶垮度大,中间应加立柱,但父亲根据自己设计蓝图计算,屋顶虽大,也不要加立柱,二人僵持不下,最后父亲立下军令状,一切后果自负,才按照父亲的设计建成了大礼堂。大礼堂前楼分给两个单位,一是“崤函日报社”,父亲亲自创办并自任社长的“崤函日报”,另一个是“抗战话剧团”,父亲是名誉团长。大礼堂后面分观众席、舞台、化装间三部分,舞台上方挂一横幅,上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大礼堂经常有演出,其中有抗战话剧团,京剧石家班,京剧黄家班,还有当地的剧种“乱台”实际就是山西蒲剧,轮换演出。<div><br>大概在1939年初,父亲又设计建造了一座“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碑建在涧河桥南端的小广场上,碑座为四方形,碑身细又长,顶端为尖形,远远看去像一把利剑直刺兰天。在当时也成为陕县的标志性建筑。</div> 当时有一件事我搞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设计的这些建筑,都在醒目的地方,嵌一块方形青石,上刻×年×月专员欧阳珍。干活的全是父亲,留名的却是专员。<div><br>父亲对人和蔼可亲,尤其对比他职务低的同事更加爱护,因此我们家里经常是宾客满堂。家里还常年住着一两位非亲非故,既没有事做,又没有去处,只在饭桌上才露脸的人。<br>记得有这样一件事,父亲去洛阳出差,碰上有一吴姓科员在洛阳治病,父亲特意去医院看望,正巧病人需要输血,又没有合适的血浆,父亲是O型血,就让医生直接输他的血,事后这位科员的妻子给父亲磕头,并说要供父亲长生不老牌,愿父亲福寿百年。</div> <br>父亲多才多艺,家里备有全套的小五金修理工具,全套的木工用具,全套的照像器材。所有的家用电器(当时只有电灯、电话、收音机、留声机)手表、座钟出了小问题,都是他自己修。家里有洗照片的暗室,当时没有彩照,可他能洗出深棕、桔黄、兰,三种颜色的照片。<br>父亲还为我做了一张小木床,床头上装一园形的凸镜,里面嵌一只大大的风蝶,和一片火红的枫叶,美极啦!<br>记得我读小学二年级时,被老师选中在小歌舞“三蝴蝶”里扮演白蝴蝶,学校为我们准备的演出服,只是一块绸子,排练时父亲去看过,说是不像蝴蝶。距离正式演出只有三天了,他买了一块白缎子,要为我做蝴蝶翅膀,当他拿去裁缝铺,把他的设计讲给小裁缝时,裁缝怎么也听不懂,没办法他向裁缝铺借了一台缝纫机,自己动手为我作蝴蝶翅膀。父亲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做好了,是一只白色凤蝶,大大的蝶翼上,还用彩色绸子做成蝶眼,蝶眼是椭圆形的,外圈是桔红色,中间是黄色,内圈是淡绿色,三色重叠,中心缀上一颗金色的亮珠,前翼上沿翼边等距排列三只蝶眼,尾翼上只有一只,两侧双翼对称,真是美极了,演出后效果非常好,一片赞美声。 父亲也有弱点,他不懂理财,又因财力不足,总是与人合伙作事。有一年开了一家电影院,正赶上日本鬼子打进了中国,影院赔了三百银元,关门大吉。<div><br>父亲看透了官场的黑暗,曾对母亲说“真想找个深山老林过田园生活”,果真父亲于1944年的冬天辞去他河南省第十一区少将保安副司令的职务,弃官为民。与人合作在灵宝开了一家木机纱厂,名为“集成纱厂”,不知为什么,1946年初纱厂就倒闭了。钱赔光了,家里一贫如洗,就连我读书都要靠朋友接济,当时有董姓、许姓、孙姓三位叔叔供我读书。万般无奈中父亲去了河南漯河军人干训团,大概半年后,1947年3月派往河南许昌任河南第五区少将保安副司令,我们全家也跟随父亲去了许昌,住进了专员公署(据说是曹操的魏王宫遗址)。</div><div><br>此时国、共战事已趋于明朗,刘、邓大军已挺进中原,许昌告急,专员和权贵们早已逃之夭夭,留下父亲作替罪羊。1947年12月15日许昌解放父亲被俘,这一年就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1948年中,听说父亲被放回,但是父亲自觉没脸见妻儿,就直接去找他的老上级刘峙,刘峙把他安排在徐州剿总作少将高参。不久,淮海战役打响了,从此父亲走上了不归路。就像那只神秘的蓝蝴蝶,折断了翅膀消失在茫茫人海中......<br><br><br><br> 凌波 <br> 二O二O年写于西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