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生命之遇

湛青

秋日午后阳光，黄了叶儿的柳枝，地上空寂的树影，河边石栏静静。此时的胥浦河边公园，一片空寂。

我站在胥浦河边，依在石栏杆上，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它奔流着，潺潺地穿过大桥，流向远方。我真愿意自己什么都不想，只看美景。然而，这水流，让我再次想起了你，玲俐，我亲爱的老同学，好朋友，好姐妹，好闺蜜。

玲俐，你是坐在轮船上，在痛彻心扉的丈夫，泣泪不止的儿子和悲伤不已的亲友护送下，在飘落鲜花的波光粼粼的水面，你从长江走向了大海，去了太平洋。

你说过，“喜欢到处跑跑，看看风景，心里满足。可以什么都不想了。”你是不是真的走了？你舍得放下曾经的一切走了么？

记得10月17日，家里有工人在维修阳台顶，我人在做事情，内心却莫名的一阵阵忐忑不安。玲俐爱人忽然带信，说玲俐在治疗，不要打电话、发微信。三天没有联系，不知道玲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十分惦念。于是决定周日直接去南京鼓楼医院探望玲俐。我六点就坐在公交车上，一路翻看我和玲俐的聊天记录：

10月5日你留言：“谢谢你总是想着我，我也想你，身体健康后我们多走动走动。”

10月8号留言：感冒估计快要好了

10月10日上午七时留言：早上好！感冒好了。我也想你。”

10月10日下午15时留言：

“好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10月16日上午还留言“早上好！”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默默说服了自己。玲俐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在八点左右就到达鼓楼医院，医院里已经不少病人和家属，满眼是愁容满面的人。八点一刻左右，我找到玲俐的隔离病房。病房没有门进入，隔着厚厚的玻璃，边上有一个电话机。

我隔着玻璃，看见玲俐盖着雪白的被子，安静躺着。脸上戴着的呼吸面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的心一阵紧绷：玲俐呼吸困难了！这时，我明白她已经没有力气接听电话、回复信息了！

不一会儿，我看见玲俐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我赶紧拿下口罩，贴近玻璃，向她挥手致意。她看出是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手从被窝伸出来，轻轻挥一下，和我打招呼。我忙挤出笑容，挥挥手，回应她。她也微笑，歇息一会，才对旁边看护的保姆招一下手，保姆赶紧过去轻轻扶她起来。

我看着她自己取下呼吸面罩，微弓身坐着，喝着保姆端着的杯子里的水，吃完了各种各样的药，保姆帮她梳头发。她脸转向我，努力对我笑一笑，我赶紧双手屈臂做加油💪动作，她也照我样子屈臂，但是明显无力。做完这个动作，她轻轻挥一挥手，我知道她示意我坐下。保姆扶着她的背，让她慢慢躺下，并帮她戴上了呼吸面罩。她疲倦不堪，闭上了眼睛。面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息尚存。

一个月，分别才一个月！玲俐竟被病魔折磨得孱弱如此。我的心忽然掉进无底深渊中悬着。玲俐丈夫来了，把我叫到玲俐看不见的临近病房前。告诉我病情严重，在准备后事。玲俐的侄子和我一起听着。我努力克制，泪还是止不住涌出来。

因为玲俐的病情，我不能再打扰她。在九点左右我和保姆手势打招呼，最后看了玲俐一眼。依依不舍离开病房。心里一阵阵痛，腿有点软，下楼梯的时候，脚下有一种的虚空感。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忽然，一种生离死别的可怕感觉一下攫住我的心。我记得，我是扶着楼梯扶手下楼去，出医院找不着来时的路，在医院里面兜几个圈，问了路人才找到了去鼓楼地铁口的方向。

我记不得自己怎么回家，记得乘坐地铁坐过了站，下车，返回，再下车，转乘……我疲惫不堪回到家。满脑子都是玲俐苍白的脸，努力举起来的拳头，呼吸面罩一起一伏。我安慰自己：玲俐还能坐起来的，也认得我，能举拳加油，再怎么也要撑到她儿子回国的。我在担忧中度过一夜。

早上九点多，电话骤然响起，是老伴名字，我心里不安一跳。深吸一口气，接听电话。

“你要冷静一点，听我说，她走了！”

“她走了？玲俐……”

“对！玲俐走了！刚刚，九点二十三分。”

“啊？啊！”我说不出话。

“你镇静，镇静一点。没办法的事情。我这里还有很多事，先挂了。”

电话嘟嘟嘟的挂断。我觉得胸口生疼闷痛受不了，大声哭了出来。眼泪肆意流淌。

一边我打开玲俐的微信，泪眼中看见她微信头像，她微笑地望着我，好像在说：别哭别哭。我打开对话框，一边大哭一边发信息给玲俐。

我大声喊着玲俐，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我们要多走动走动的呢？说好要一起玩遍南京城的呢？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电话震动，我看见老伴发信息来：你要镇静！要冷静再冷静！虽然，字句简单，却如同我掉下水了他拉住了我。我慢慢停止了哭泣。

玲俐走了！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的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无力枯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屋子里空寂无声。我和玲俐之间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1976年2月，我和玲俐在如皋成为扬州师范学院南通分院中文系76三班的同学。住同寝室，睡对面铺。

第一次见面，听她说话细声细气的，白皙脸上总带和蔼的微笑。就觉得她性格温和好相处。她做事麻利，起床很早，动作轻捷，床铺平整干净。

我有时跟着她一起起床，学样子，轻手轻脚铺床铺。我们常常相视一笑，她在对面上铺，手指指门示意，我点点头。就轻轻下地，两个人一起出去。春天的早上，河边小树林里，薄雾缭绕，小鸟们叽叽喳喳飞起落下。我们先沿着河边跑几趟，再各自背古诗，比谁先背熟。

晚上一起上晚自习，回来洗澡洗衣服。她总比我利落。我洗完澡洗衣服的时候她已经晾好衣服了。经常就在我旁边，一边笑眯眯地和我说话，一边帮我打井水，让我过洗好的衣服。记得那个月圆的时候，大院儿里一根根绳子上晾满了同学们各种各样的衣服，像万国旗一样。我们踩着地面上的大大小小的影子，钻过低矮的“旗帜”回到寝室里。

记得我母亲在78年元旦去世。我悲伤不已。我回学校后，仍然走不出失去母亲悲痛阴影。一个周末早上，外面寒风吹过屋顶呜呜地响。我一个人很迟没起床。一直同桌吃饭的老乡王同学，为我送来米稀饭馒头，同学们都劝我吃一点。

玲俐坐在对面铺上，默默看着我，没有说话。大家离开了，才轻轻地说一句：“你妈妈在天上要心疼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玲俐又说：吃了我们出去走走，我有话对你说。”我看见玲俐清潭一般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坚毅和温暖。我就在她的注视下默默吃稀饭和馒头。

玲俐带着我去了河边小树林边的小路上，寒冬腊月的风迎面吹来，刺骨寒冷。玲俐在我前面跑起来，我只好跟上。脸上被风一吹，生疼生疼，像被刀刮一样。不一会儿脸就麻木失去感觉。我们并肩跑着，跑着，不多会儿，身上开始暖和了起来。脸开始变热了。我看见玲俐的脸渐渐变红了，最后脸颊变成玫红的。现在还记得她那白里透红的脸，清潭一般的眼睛，蕴含温暖的笑意，特别好看。

“不怕冷就不会冷。”玲俐说着，对我一笑，接着淡淡地说，“我也没有妈妈。”我听了她的话，怔怔看着她：“你也没妈了？”忽然感觉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不幸，心里莫名觉得没有那么痛苦难受了。玲俐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都是做大姐的，要有个好样子。”我很佩服玲俐，她的坚毅性格，对于当时软弱的我是有治愈功能的。于是我们两个没妈的孩子就经常在一起了。

大学同学那几年，玲俐默默学习，很少参与周末活动，学校经常发电影票，让我们熟悉一些文学作品。看过原著的电影票，我会悄悄到电影院门口转卖出去。那时候电影票就是三五毛钱的价格。母亲一直生病都治不起，实在是没有钱再给我花。我去卖电影票，远远看到过她的身影。我赶紧躲在一边，互相装作没看见对方。也从不提起，一直到今天。

班上同学讨论问题，发言的时候，她总是安静坐在一旁，专注听，认真记。我没见过她侃侃而谈，都没听过她大声说话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白皙的脸，清潭一般的眼睛里坚毅的目光。勤奋踏实努力，和蔼亲切温暖就是玲俐给我的印象。

我们的交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在一起就是复习考试之类。逛公园都没有的。有时候买牙膏缺点钱的时候，会互相借用一下什么的。穷人对穷人，不用开口就借到。玲俐关注细节，会主动塞给我的。我也一样。互相帮衬，彼此温暖。我们后来相见，聊啥也从来不提当年往事的。我们望一眼对方的眼睛就知道，那些温暖，依然留在我们彼此心里的。

三年同窗感情日渐深厚，我记得曾经跟着她去她家玩过的。我们在79年年底毕业，各自分配工作。她在海安一所学校工作。我回南通一所中学工作。我和玲俐彼此书信往来比较少。后来我结婚生了女儿，忙乱中慢慢书信往来更少了。互相保留着电话号码，都各忙各的很少通话。

83年我调动到了仪征化纤工作，好几年依然是各忙各的，互相也没怎么联系。大约90年，我去南京参加改高考试卷，我们电话联系上了。接到我的电话，她很兴奋，当晚来找我了。并把我领到她当时南京大学的宿舍里。我们一路说着话，到了她简朴而干净整洁的家里，见到她可爱的儿子。喝杯水，吃个梨，看看校园，转了一圈。她又把我送回南师大。我们多年不见，感情依然如故。

多年以后我们生活条件改观，玲俐喜欢旅游，我因为带外孙没时间，仅应约同去浙江临安旅游一次。

那也是金秋十月，是地上铺满红叶的季节。

记得我起大早，从江宁女儿家赶到了南京玄武门地铁站，到江苏展览馆前，一辆辆旅行社大巴车停在那里。我接到玲俐电话，一抬眼，晨风中远远的一抹熟悉的身影，玫红的运动套装，背着双肩包，正在向我招手。我赶紧奔了过去。看见玲俐白皙的脸上笑意盈盈：“走吧，我知道是哪辆车。”说着牵起我的手，向一辆大巴车走去。

我们上了去浙江临安的大巴。大巴车里已经坐着不少老年人。玲俐笑眯眯和相熟的人互道早安，说着“您好！来啦！”之类的问候语，车里面充满了快乐的气氛，一片欢声笑语。

我们在座位上坐下，发现玲俐的包很鼓，我想玲俐有病在身，应该是多带点衣物，早晚天气凉。也没想太多。曙光微露，东方泛起鱼肚色，大巴车一队队出发。导游小哥开始热情洋溢的致欢迎辞，开始“联欢会”，歌声响起，掌声不断。

白发苍苍的老人为大家高歌一曲。玲俐告诉我，他老两口都是是声乐老师，教授级的。我默默看他们一头银发，神采飞扬。我被他们的快乐感动着。

“联欢”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导游让大家休息一下。我看见窗外树一棵棵迅速后退着，不知不觉眼前模糊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脑袋晃啊晃的，不一会儿感觉睡踏实了。

“大家醒醒啦，我们了解一下今天的安排。”我被导游小哥磁性的声音唤醒。

睁眼一看，我是靠着玲俐的肩膀上的，再看玲俐，她闭着眼睛，身子靠着椅背，随着车微微晃着。我心里很歉疚，很自责：玲俐有病在身，我来旅游是想着陪她，照顾她的，怎么就自顾自睡着？还靠她的肩膀？

这时玲俐睁开眼，白皙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醒啦？”

“真的抱歉！我怎么会睡着呢？”我想说我的头痛病犯了，想起玲俐的病，我没说出来。

“你是累成这样的，你睡着的时候，我看你的脸色很差的，现在好多了。”玲俐安慰我，一边拿起双肩包。从包里拿出葡萄、橘子，还有一包瓜子，笑眯眯地说：“来吃一点。”

这时，我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吃着零食说着话，车厢里各种香味飘进鼻孔，我竟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地说：“我什么都没带呀，以为到达目的地什么都可以买到。没想……”

“吃吧吃吧，我知道的，我开始出来旅游也这样。”玲俐微笑着拉起我的手，把橘子在我手心里。我也就顺从她，吃起来，有了个疼我的姐姐心里真的很温暖。

我们一起上山，崎岖山路十八弯，山上长满青青翠竹。密密的翠竹林深处，薄雾缭绕，偶尔一两声鸟鸣。我们沿着青苔台阶走着，一条蜿蜒而行的小溪跟着我们的。渐渐前后都没有了小溪和人影。我感到腿酸人乏。问玲俐：“你累吗？累坏了不划算的呢，要不我们先歇息一会往回走吧？”玲俐笑着说：“我不累。你难得出来，坚持一下，不要留遗憾呀。”我想想也对，于是就鼓足劲儿坚持下去。

爬山途中，我偶尔回头，看见身后玲俐步履有点沉重，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玲俐是病痛之身。我深知，她不愿影响别人，不会主动停步。脑子一转，假装累了，先坐下歇息。玲俐也就只好顺势坐下休息。就这样，我们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终于爬到山顶。哇塞！果然是“无限风光在险峰！”

我们一起在白云萦绕的山湖边散步，在古银杏树金色的落叶雨中拍照，买冒着热气的红薯吃，看山下层层梯田漂浮的白云。开心的我浑身上下轻松，头痛也不知什么时候自愈了。

玲俐笑了：“看你这么开心，脸色这么红润，真好！到处跑跑，看看风景，心里满足，可以什么都不想。”我嗯嗯应着，当时的确什么都没想。现在回想，玲俐是见我开心就开心，可见一直用心思在我身上的。哪里是我所谓的陪她旅游，其实是玲俐在陪我旅游！

她13年独自看病、独自旅行，坚持实践着：喜欢努力争取，烦恼全部放下。看看风景，心里满足，什么都可以不想。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得很香。第二天上午大家一起上课，可能是宣传营养品的。玲俐联系导游请假，我们关门睡觉半天。起床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什么叫“满血复活”。玲俐的脸色却有点苍白。她靠着床头坐着，望着窗外远山，听着山泉叮咚，说：“此刻，有你真好。”

我知道她话的意思，想起她的病，想起不知道我们能有几次这样的旅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默默坐在她床边陪着她看窗外的风景，听清泉叮咚叮咚唱歌。此情此景，永远刻在我们彼此的记忆里了！

我们互相关注，是对方温暖的存在。

我们默默关注微信运动，推测对方健康状况。不是天天问候的微信朋友，而是有事就依靠一下的“肩膀”。

去年，我体检，被医生诊断为乳腺癌，并让我准备手术。惶恐无助的我，熬不住就电话玲俐。玲俐听出我恐惧无助，马上安慰说：“也许是误诊，你要冷静。我马上联系我熟悉的最好的医生。”

第二天大早，我接到玲俐电话，立刻赶往省肿瘤医院，她已经在医院门口等我。清潭般的眼睛流露温暖与关切，有点苍白的的脸，依然笑意盈盈。她拍拍我肩膀说：“放心，主任检查，非常准确。”我听了心里踏实了很多。因过了预约时间，主任医生又进手术室做手术。玲俐陪伴我等到中午十二点，见到刚刚下手术台的主任。

主任立刻为我手诊、看钼靶检查，笑着拍拍我肩膀说，“放心回去吧。”我一愣，随即如遇大赦般高兴，玲俐开心笑着说：“这下放心了！”她在分手时又对我说：“你还不放心，就去鼓楼医院做个Ｂ超吧。”玲俐总是那么清楚我的心思，是我可依靠的“肩膀”。

玲俐说：“对于病，不要慌，也不要不管，半年检查一次。相信医生，也要相信自己身体有抗病能力。”13年了，玲俐就是这样做的吧？

玲俐做我的“肩膀”，她却很少找“肩膀”依靠的。偶尔，我看她步数增加，就知道她会在医院，就打电话给她，果然她是在医院打针挂水。我会主动赶过去陪陪她。

今年在五月六月间，我去看望玲俐。她的脸苍白却依然笑意盈盈，眼睛也依然如清潭一般平静而温暖。我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她笑眯眯地说：“就是小感冒而已。”

一个快乐的上午，聊天，喝茶，吃水果。她说说孙女在澳洲学习状况，小孙子搞笑的事儿；我说说外孙调皮捣蛋趣事，贪玩游戏的愁事儿。玲俐安慰我说：“调皮捣蛋的孩子聪明。”我临走才知道，原本她要去医院打针的，为和我聊天，她改下午再去。也不让我下午陪她去医院打针。玲俐总选择不靠“肩膀”靠自己。

七八月份，我见玲俐微信运动记录只有很少几步，有时步数为零。就很惦念她的身体状况。

玲俐知道我外孙在仪征过暑假，比较忙，也没办法出门。其实她已经住院了。为不让我听出什么端倪，就告诉我说她手机没流量了，简单说几句挂断。

我有点怀疑，发信息再三询问，才知她住院好久了。我说去看看她。她说医院规定：要核酸检测的家属才能探视，而且只有一个名额她丈夫用了。我就只好发语音或给她写留言关心关心她。她在语音信息里笑呵呵地说：“我还有三个血小板，还有三滴血，我还能活着呢。”

九月一日，外孙回南京开学了。我就又联系玲俐。这回，玲俐倒是主动让我九月四日早上到鼓楼医院接她出院回家。她丈夫崔老师要出差，并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住几天。我立刻答应了。

在玲俐家住了三夜四天。我才知道玲俐即使出院了，还是必须天天去肿瘤医院打“增白”针，再到鼓楼医院门诊排队挂号，排队等医生开化验单，排队抽血，排队拿化验结果，再回门诊排队等门诊医生，医生开单子转诊急诊科；再排队等急诊科医生，医生开输血小板或者血红蛋白的申请，医生给血站打电话，联系申请血小板。

每天要去医院检查治疗，玲俐坐在轮椅上，排队付费，付费再排队，不知道在医院要排多少次队。她苍白的脸上依然是温暖平和的微笑。我推轮椅前行。每逢人多地方，按她的指挥，小心地从病患家属群旁绕行，一路上她还笑着说我是“路盲”，一副风淡云轻模样。

那天，我看着“病患长龙”，心里着急，记得第一次抽血化验排队的时候，我扫描查询，前面还有七十八个人！我看看轮椅上玲俐苍白的脸色，就果断闯进抽血化验室，找医生说玲俐情况。排队的人知道有急需输血的癌症病人，就主动让玲俐优先抽血化验。

我看着护士在玲俐布满针眼的胳膊上找地方扎针，好不容易找个地方，一针下去却不见血，连扎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护士叹口气说：“您去急诊科吧，那边有办法，从手指取血。”我心疼得憋不住想说几句，玲俐却还不乏幽默，说：“不怪你的，我的血管细，一点点血也自己跑了。”说完让我推她去急诊科抽血检查。

出了门，玲俐便安慰我说：“你别着急，我不疼，没事儿。下次咱不插队。我们先在鼓楼医院挂号开单子，然后去肿瘤医院打针，再返回抽血化验正好。”看着玲俐苍白的脸，我说：“我是怕到中午流程没走完，你是饿不得的呀。”玲俐笑着说：“大家都有病，都着急。你放心，我真没事儿。”

第二天，玲俐真的这样安排，在医院之间来回跑也不插队。结果看完病，12点半我们才回到家。玲俐性格坚毅，做事有原则。能不靠“肩膀”就坚持不靠。

这样的细节很多：家里司机的女儿高考，玲俐同意司机请假，自己打车去医院；输血有时是夜里来通知，她竟然自己打车去医院；在医院，她只让我负责推轮椅，排队，挂号，付费，她都坚持坐轮椅上完成，从不让我帮忙。

玲俐要起夜，要喝水，说好打我电话的，可她到时候舍不得叫醒我，自己又没力气走动，就使用手杖，手杖没放好，掉到地上。我住另一房间，加上睡得迟，手杖声音在深夜那么响，我居然都没醒。当时玲俐的血小板计数只有3～5！万一摔倒后果不堪设想！我自责说：“我怎么就睡那么死呢！万一你摔了，我可……”

“没事儿，我不是好好的么？我很感谢你来陪我，我们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玲俐打断我的话，苍白的脸上依然是温暖的笑，清潭一般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暖与疼爱。我又感动又惭愧，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的，我没照顾好你。”

玲俐专注地看着我，认真地说：“感恩生命中遇见老同学！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姐妹、好闺蜜！”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说：“我感恩有你。等你康复，我们坐公交，游南京，买新衣，拍照片。”“好！就这样定了！”玲俐笑了。那晚，我们又说了好些之前很少提及的私密话题。玲俐说：“今晚很开心，以后我们姐妹之间要多走动走动。”

直到今天，只要我空闲下来，坐到沙发上发呆的时候，我和玲俐的故事，一幕幕场景就像电影镜头在我脑海轮番播放着，播放着…

我总抑制不住问自己：玲俐她走了么？她真的就这样没了？

玲俐走了，真的走了！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八天了！我反复告诉自己。

然而，每日早上醒来，拿起手机给姐妹们发早安，自然想起玲俐；晚上看微信运动，给朋友们点赞，也想起玲俐；时不时的想起她白皙的笑脸，清潭般的眼睛，清晰记得玲俐专注看着我温暖又疼爱的眼神。

玲俐走了，永远地走了！但玲俐留下了曾经给予我的温暖和爱，凝为永恒而珍贵的记忆。玲俐是我生命中永远温暖的存在。感恩节即将到来，感恩生命之遇！玲俐：感恩有你！我亲爱的老同学、好朋友、好姐妹、好闺蜜！这份同学缘朋友谊，这份姐妹情闺蜜爱，我永远不会忘记！玲俐：我们今生不相见，来世再相会！

2020年11月24日夜仪征

今天，我刚刚看见这样一段话，作为题记很合适。抄录如下：

“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所以，我也相信，无论我走到哪里，那都是我该去的地方，经历我该经历的事儿，遇见我该遇见的人。”

——释迦牟尼

顾张琴抄录于2020年11月25日晚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