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过日子

朗月清风

外婆常常给我讲过去的生活，她轻掂起一根针，在针尖没入布料的柔软中，一段段往事，娓娓道来。

她叙述着一个逝去的年代。那时，姑娘一样的她要在那繁重的农活中忙碌。无论男女老少，都披挂上阵，一根萝卜，就是一天的口粮。有邻居家孩子偷了半斤米，煮熟吃了，被吊在房中，抽了半晌。

“都是为了过日子，谁不想过日子？”外婆说。

我常对外婆一俭再俭，乃至抠门的行为不解，可她却讲述了一个时代，那时，家家砸锅大队中建起食堂。一日三餐，清粥一碗，若是与打饭人相熟，亦不过兜底一勺，将粥略微稠些。

苦难是人生的一面镜子，说出这句话的人叫卡夫卡，不过在青年贫困过一时，而祖辈的苦难，却镌刻了一生的岁月，苦难于他们，就是过日子。

我总是不解，外婆为何总留恋过去？总一遍遍讲述故事。那个时代给我回答，那时人命似纸薄，昨日所见之人，你以为他会似平常一般，饥一时，就有口饭吊住命，可没有，第二天人就走了。对外婆而言，每件事皆为故事，每个人皆是故人，如秋叶浮萍，需紧紧握住，才不会丢失。

氤氲着浮世气息的当代，人们总以为山海长存，岁月静好，遐想农耕社会咿呀，满心清高，便意欲颂唱逝去的时代。

外婆却紧紧握住当下，任尔喧哗过往，繁华移处，方略略轻喘，静候半晌，只在言语中忆起年少的韶华，那时素手磨为铁木，纤躯炼成钢石。美，遥不可及；命，却步步紧逼；唯有摆脱饥餐苦，方可微扣盛世门。

外婆，不愿回到过去，那个年代，卑微而忍耐，她又无时不在那个年代，她行事节俭而实在。

外婆曾用颤动的音调述来老太即死之景，她说“这个美满生活，谁不想过？”老太的苦难越过战时的烽火，贯穿饥馁的人群，在她见证了手上终于满上的饭碗时，她却离去。外婆每每谈及，总是泪眼婆娑。

外婆负着苦难，走过了时代的狼藉，她最终还是继续过着美满生活。日子，在一天又一天里，悄然流淌。

谁不想，过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