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华清环山路

林志润

　　自然和社会在这里交汇，历史和现实在这里对接。这里就是华清山林，一个华清人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沿着环山路，我们一起走走读读，读出山林的苦难和荣耀；读读走走，走进山林的胸襟和梦想。

（山路十八弯，鸟嘴啄远方。）

（“水库仔”：环山路起讫点，盘夹水库的兴建使这里的集水面积大减，泥沙的淤积也弱化其蓄水功能。）

“白石仔”

从“水库仔”左侧山路上坡，就是“白石仔”。估计是因出产白色石英岩而出名。白石性脆，洁白半透明，是制造玻璃的主要原料，也是不错的建筑装饰材料。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外墙“洗石”是农村气派房子的标配。“洗石”就是把白石碎粒、彩色玻璃碎粒和水泥浆一起搅拌，批到外墙表面，待水泥浆初步凝结后，用水把表面的水泥粉冲刷掉，露出漂亮的白石和玻璃。阳光照来，闪烁变幻。

其时我们都会结伴来捡这些石头。雨后经流水冲刷，容易发现，收获会更多。我们把白石卖给石米加工厂，赚些私房钱。白石断面利如刀刃，不小心便会划破皮肉，但我们并不介意，整天忙忙碌碌，其实心里美滋滋的。手中有钱心里不慌，吃些零食，买几本连环画看看，日子倒也过得有声有色。

以前山路靠山体一侧的陡崖，还有些残留的拱形山洞，仅容一人猫着腰进出。洞若很深，走向不规则，便是找矿脉时挖的矿洞；洞若浅，大概挖一米深后不再掘进，而是向左右各挖一个身位，便是“防空洞”。它可以在敌人空袭时为人们提供紧急躲避的场所。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当时毛主席提出“兵民是胜利之本”的论断，在外有“苏修”“美帝”、对岸有敌对势力的严峻形势下，发出“备战备荒”的号召，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全民练兵，亦民亦兵成为当时的时代标记。大队民兵营也到山间拉练。现在，已见不到防空洞的踪迹。有的崩塌，有的为笋农取土时毁坏。

（矿洞，可能是以前寻找高岭土者所挖。）

（“青山仔”：往“岽后”方向山路平坦，植被茂密，是健步者心仪之路。）

“青山仔”

这里左前方向可达坪埔水库尾，左转可往“岽后”。路口附近原为村垃圾填埋场，因选址考虑欠周，后来废弃。周围野葛藤东奔西突，四处撮合；鬼针草也左摇右摆，见缝插针，合力把大地的伤口给缝上了。山坡早已复绿，掩盖了曾经的脏腐污臭，成为养羊人的草料场。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生灵，还得默默包容因人类的幼稚和狂妄对其造成的伤害。“青山依旧在”，这背后，我们怎知其“几度泪腮红”？

（“贼路尾”：往“月地”方向是崎岖小路，须经水沟路边简陋竹桥。）

“贼路尾”

这里左前可斜插“杨桃寮”，右转沿斜坡可下“月地”，右后可上“通天蜡烛”（附近石刻称为“冲天蜡竹”），那里有崎岭冯氏的祖墓。

何谓“贼路尾”？窃以为是地理位置的缘故。此地扼两山鞍部，地势较低，方便山贼来往。偷窃得手，或遭遇合围，一旦跑回此处，由于腹地开阔，歧路众多，即可四处逃蹿，极难追捕。沿“杨桃寮”方向下山，很快进入外村“坪埔”地界，乡人也不便进入。因此，这里成了窃贼理想的交通线。

如今，这里成了沿山路健步游玩的中转站，它把约十公里的环山路分割串联成“8”字形。前环小，后环大，如果体力、时间允许，也可走全环。随心所欲，各取所需。

（“向天螺”矿洞，洞里垃圾遍地。）

“向天螺”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面东南远眺，低山环护，层层外展。埔田、曲溪、云路、玉滘等地依次入眼，风光无限。凉棚搭于路边土台，行山人所为。除了几片盖顶铁皮，其它均随地取材，因陋就简。附近有山泉渗出石缝，用水方便。这里的地标，是扎根于崩坎前凸处的一棵特立不群的松树。行山者常在此小憩，驻足留影。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棵树好象在那里见过。后来想起来了，就在抗日题材儿童电影《鸡毛信》里。主人公海娃在山上放羊放哨，望见日本鬼子进山来，就推倒山顶的那棵假树——“信号树”。百姓看到信号，立即做好了撤离或迎战的准备。少年时看电影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历久弥新啊！

如今，这棵树已真正成为信号树。它告诉人们，松树的生存出现了危机，如不及时管控，可能会引发重大的森林生态灾难。它死了，死于“可传染的松树癌症”——松材线虫病。松材线虫体长只有十几微米，在显微镜下才可看到。它依附在松褐天牛身上，通过天牛入侵松树，导致松脂道薄壁细胞和上皮细胞死亡，造成松脂停止分泌，植株失水失营养。针叶开始失水褪绿，后陆续变为黄褐色乃至红褐色。最后，松树萎蔫枯死，但针叶挂枯枝不脱落。

把松树活活饿死，为何如此残忍？或许，这就是无情的自然选择，是大自然相生相克的结果。有“长青树”、“不老松”之美誉，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松树，竟然在染病几十天后即枯死，消逝于生命的长河中。麒麟岭上许多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大松树，也无法幸免，生长的年轮嘎然而止。铮铮铁骨的硬汉，以如此的方式在生命的舞台谢幕，着实令人悲哀无奈。这天年，人有新冠肺炎，树有松材线虫病，都极具传染性和高风险。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庚子年之灾”？这刺天的松枝，这竖起的松针，弥漫着信号树的愤怒和杀气，不服不屈，永远抗争。

（“向天螺”信号树，已萎蔫枯死，仍在站岗放哨。）

（拍摄于麒麟岭，松材线虫病的典型特征之一，松树横切面有蓝灰色斑痕。）

（麒麟岭上的病死枯树，远望象满山红叶。）

（图片来自网络，松材线虫病的媒介昆虫——松褐天牛。）

（“向天螺”远眺）

（“向天螺”至“大榄湖”是环山路最原生态的一段，清晖沐树，杨桃压枝。）

“公社场”

锡场公社林场，1966年9月，这里诞生了锡场公社的最高学府——锡场西坑林业中学。学员来自公社属下各大队，学习政文、物理及农业知识等课程。1969年8月停办，学生转往锡场中学。这里留下了“十年文革”的办学印记，见证了时代的风云变幻。华清村解放后的教育事业，也凭借“林”、“农”的招牌而得以发展壮大。

如今，这里除了肆无忌惮疯长的山草和长满锈斑的铁皮，已见不到公社林场的痕迹，那怕丁点断壁残垣。但历史的回声不绝，应和着身边叮咚叮咚的山溪水，一直在讲述着咋天的故事。

（“公社场”：留得青山在，相伴水长流。未及斯人逝，旧场何处求？）

“西坑水库”

是华清村自力更生，战天斗地的代表作。独轮（胶轮）手推车是当时农村最主要的运载工具。车轮由轴承、滚珠花鼓、钢线钢圈、橡胶轮胎等部件组成，比木质车轮省力。水库建设期间，为了加快土石搬运进度，对独轮（胶轮）手推车做改良。将其改为木斗自卸车，车子装上“山”字形木斗，前面两个斗口的挡板左右穿孔并用麻绳系住，上下可以翻动。当胶轮木斗车向前翻起，挡板下边便与斗分离，土石迅速从斗口滑出，不用人工挖卸，故曰“自卸胶轮斗车”。这一改进，提高了劳动效率，加快了了水库建设进度。

其时我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还依稀记得坐在父亲胶轮车的“羊架”上一路巅簸到工地的情景。工地附近是一排排竹篷搭起的工棚，周围还种上烟草。大人工闲之余可以坐下来，卷上几支“小喇叭”，“噗嗤噗嗤”地吸上几口。白烟从嘴到喉，从喉到肚，又从鼻孔钻出来，盘旋绕圈，袅袅升空。一支烟就吸几口，一口气很长。有时吸得太用力，连眼皮都合上了。这吞云吐雾的时光，他们好象很享受。现在想起来，抑或是他们在艰苦岁月里的自我麻醉，以获得片刻的欢愉？

（“新矿业”：在断壁残垣中寻觅时光的碎片。）

“老矿业、新矿业”

均是开挖、淘洗锡砂的矿场。潮汕地区大部山地，矿产主要是稀土金属和有色金属，且大型矿脉、富矿少见，多数零星分布。寻矿先从山沟砂入手，判断周围是否有矿体，进而挖洞寻找。发现锡矿脉后，通过采掘、破碎、淘洗，利用锡比砂土重的特征，反复摇摆震动淘洗槽，把锡砂分离出来。这种利用天然水源人工淘洗，露天作业的做法，投资少，上马快，但效率低。在那个物质贫乏、技术落后的年代，能淘到锡砂，增加收入，也算三生有幸了。“千淘万沥虽辛苦，淘尽黄沙始见锡”。锡场，因锡矿而得名。这里，不知可否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月地”：清风送爽，人神共乐。）

“月地”

这里原来是座山，是进出山林的必经地，进进出出都要经过长陡坡。挑担推车上坡，就更费力气。从前，载“封山草”过“石龙湫”后开始上坡，肚饥口渴也不敢歇息。上了月地陡坡，才如释重负。月地，是一道关啊！

多年前，村政大力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填池修路，土石大都取于月地山，把月地硬生生挖低了几十米。“天堑变通途”，形成了一个开阔的高地平台。听说计划建钢厂，后流产了。一部分建成凉亭及长廊，方便了路人，一部分改种油茶，现已枝繁叶茂，还有一部分荒废至今，成为华清版的“黄土高坡”。幸好未能如愿，不然水厂遭殃了。平台左右地势高，东南风吹过时由于通风面收窄，风速变快，形成风口。夏夜，这里风清气爽，游者熙熙，成了附近的网红地。

（月地“黄土高坡”，地表裸露，千沟万壑，是“黄土高原”地理课堂的首选实践基地。）

“猴仔掩2井”

我很纳闷，这里为什么会如此起名？山中地名，许多都是风水先生起的。风水学中有所谓象形派，根据地貌特征类比赋形来取名。可附近也看不到有如猴子在向下张望的地貌。也或许真的有井和猴子，可井在哪里，猴仔是不是从“猴地”来？猴仔往井里张望，是为捞“月地”之月，还是为汲井里之水？一串串的疑问，至今无解。

井未露脸，水已源源渗出，汩汩而来。行善者修沟埋管，收集附近山泉水，供人们汲水饮用。泉水质优，一时装水者众，常常排成长龙，极象儿时常玩的“掠猴仔”游戏（长大后才知道那叫“老鹰抓小鸡”）。为了饮水，在“猴仔掩2井”“掠猴仔”，阴差阳错，竟如此巧合。

水管总有人来毁坏，也总有人来修好。“一样米饲百样人”，这也难怪。人啊人，有时是天使，有时是魔鬼，天堂和地狱总在一念之间。

（“猴仔掩2井”：汲水者众，僧多粥少，水箱“掠猴仔”成常态。）

　　装水者多了，时有不守规矩者引发纠纷，把好事搅成了坏事。初闻愤愤不平，细想又觉得本来就如此，何必耿耿于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利益就有纷争。与己无关时，人们总是喜欢站在公德的制高点来评判他人，评头品足；与己相关时，又习惯站在私利的天平上寸土不让，锱铢必较。人对事物的态度，反差何以至此？都是位置惹的祸，位置不同，看法便不同。来者有先后缓急，有本村外地，水箱有多有少，路途有近有远，有自用的有贩卖的。位置不同，想法便不同。屁股决定脑袋，躯体支配灵魂。物质决定意识。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或许才是正道。念及此，我也释怀了。

如今，这里“水”元素越来越浓。东临水厂“万工寮”梯级蓄水池，西倚“盘夹水库”，南连“水库仔”，北靠网红“月地”。这里因猴而生，因井而立，因月而美，也一定会因水而旺。

（图为朋友圈一跑者的运动轨迹，勾勒出环山路轮廓——迎风起势的舞者）

　　从“水库仔”出发，顺时针走了一圈环山路。回归原点，忽然发现运动轨迹极象一位迎风起舞者的后侧面（头朝东面向西坑水库）轮廓：舞者昂首挺胸，青丝飘拂；伸开双臂，披肩飞扬；身姿前倾，右脚踮起，左脚后摆，长裙漫卷……恰似临风玉树、飞天女神。先辈们用愚公移山的彩笔，无意间在华清山林深处勾画出如此富有神韵的画卷，奇哉！

（山林老山寮，写满沧桑。）

　　华清山林，是一片热土。“华清林场”、“三八林场”、“青年林场”、“公社林场”均建于此。一代人的青春汗水在此挥洒。

华清山林，是一座宝库。笋茶果柴草，食材燃料均取于此。与村民同舟共渡艰苦岁月。

华清山林，是大气“绿色之肺”，大地“天然氧吧”，是华清的“后花园”，更是村民的饮用水源地，健康守护神。

如今，锻炼身体，增强体质成为共识，走进自然，亲近自然之风日盛。冀来访者在享受自然恩赐时请保护好这难得的原生态。最后，想起了一句环保标语，与来者共勉：

除了脚印，什么也别留下；

除了记忆，什么都不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