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老房子——那里是我的童年

李海洪

童年,像一个大口袋，里面装满了甜蜜的糖果，有趣的玩具，装满了嘻嘻哈哈的笑声，奇怪的幻想，还有数不清的儿时故事。童年，又像一部精彩的纪录片，每一个"镜头"都值得回忆，而我的这部未完成的电影中却藏着一个个难忘的镜头。我的童年，记忆最深的还是老房子，我生活过的地方，我逐渐成长的地方。 梧桐树遮掩的老房子 我在这里有过快乐的童年，我在这里上幼儿园，读小学、中学，我在这里下乡，我又回到这里，在这里上大学，再从这里出发去小三线，最后还是回到这里，开始我在上海的工作。老房子的回忆太多太多，而我离开老房子搬到新家已近20年了，一直想回老房子看看，20年来，这个念头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2020年11月17日，我才动身前往老房子。下车第一站，我想先去我就读的中学——第59中学看看。 59中学旧址，一幢大楼拔地而起，59中学在哪 说实话，我对59中学的印象相当恶劣，在我就读的二年半（因受WG开始的影响，我们69届小学毕业后在社会上闲逛了一年，结果读中学时间被压缩了）时间里，学校里的主旋律就是批斗老师和打群架。即使如此，我对59中学的被拆除依然感到悲哀，我印象中，就读59中学期间，有一件事可算“正能量”，临毕业时，上海市赴黑龙江知青慰问团返回后来59中学作报告，重点介绍了知青（包括上海知青）参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战斗简历，把学生们鼓动的热血沸腾，一夜间学校里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听毛主席话，到农村去”、“到黑龙江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班主任金辉老师，不管学校多乱，她都在努力去上课，去教学生。后来我去了小三线，出差回上海时我去看望金辉老师，临别时她告诉我她是绩溪人，待我后来再去看她时，金辉老师已不在了，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问金辉老师要家乡地址。离开59中学旧址，沿着肇嘉浜路拐弯进入襄阳南路，扑面而来的一股熟悉的味道，这里没变，还是童年时的样子。 马路两旁依旧是茂密的梧桐树 这条马路不是属于上海41条“最美落叶树”啊，也许还没清扫吧，走过去的时候故意踩着落叶走，听着脚下传出的“刷刷”声，有一种小时候做游戏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这种感觉很美妙。 读中学时，我们有一个“四人帮”（那时没有这个称呼），黄沪生、赵海波、沈建明和我，我们都是69届，都在59中学读书，都住在襄阳南路这个路段上，我们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玩耍，也许是小时候都有一个当兵梦，下乡时黄沪生和沈建明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赵海波和我去了安徽生产建设兵团。 朝老房子走去，先经过黄沪生曾经的家 黄沪生家就在这栋楼里，镜头里是他的家 这就是现状，楼底下都是违章搭建，外来户居住着。后来是黄沪生的弟弟仍住在这栋楼里。 再经过的是赵海波曾经的家 赵海波的家原住在三楼，门口已是破旧不堪 朝北再走几步路，是沈建明的家 这是一幢优秀历史建筑，保护的很好 沈建明下来接我，进楼拾级而上至四楼，这是大房间，沈建明的妈妈住着，沈建明另住小房间 当年我们“四人帮”每天早上就在这间房间集合，讨论今天去不去上学，不去就在家玩，或是出去耍，哈哈，我们逃课不知多少节了。沈建明的妈妈也在，人老了，爬四层楼梯吃不消，也不下楼了。老人家已认不出我，沈建明大声说（声小了听不清），“这是大娘（田大娘）的外孙”，她才想起来。我外婆那时是肇嘉浜居委书记，这一带的老人都记得，外婆的威望很高的，我永远怀念我的外婆，一个为革命奉献两个烈士的革命母亲。 这是我的外婆，怀里抱着的是我的儿子 在沈建明家阳台朝大门望，这里原来是一大片草地，现在也造起了左右两幢楼楼，沈建明说，这楼是1976年建成的，也破坏了大草地，唉，造楼为上啊 在阳台上往南看，是高级人民法院，沈建明说，法院正门在肇嘉浜路上，我走过来时没注意，回家时再留神看一下 给沈建明在阳台上拍一张 沈建明陪我去老房子看看（小时候他也是和我们楼里伙伴们一去玩的），下到三楼，一位老先生站在家门口，沈建明还是那句话，“这是大娘的外孙”，老先生一翘大拇指，“老革命，光荣人家”，（外婆去世很多年了，我仍然为外婆感到骄傲）说起我下乡、去小三线，老先生说，都知道，你们作出了贡献。原来老先生是人事局的，知道不少消息。 为老先生拍张照 沿着襄阳南路继续往北走，离老房子近了，我心里有种难言的激动，仿佛我又回到了童年。 我回来了，眼前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围墙，熟悉的大铁门，熟悉的老房子，唯一碍眼的是背后那高耸的楼房 正对着的二楼曾经是我住的房间，二楼左侧是我父母原住过的房间。老房子坐落于襄阳南路建国西路口，拐角处以前是洪家开的花店，现在依然是花店，物是人非，人换了。 看见现在的花店老板娘了吗，正坐在花店里面玩手机 以前老洪的花店凡有人订花篮，都会拿着条幅上二楼找我父亲写字（父亲毛笔正楷写的很好的），朝桌上放几毛钱，有时订花篮的多了，家里到处放着挂着正楷条幅。父亲是个和蔼可亲、乐于助人的人，以前楼里水电费是合计的，每月都是我父亲一家一户去收，楼里居民都说“李伯伯是个好人”。 这是我父亲穿军装的照片 转过拐角，是老房子的小门，平时都是从小门进出 刚进入小门，一个可爱的女孩推车出来，“你们找谁”“我家原住201、202，回来看看”她笑了，“我也住201”“那么巧，你是李跃鸿的……？”“我是他女儿”“你爸爸在吗”“不在，我妈妈在”“我给你拍张照好吗”“嗯”，她站住了。“咔嚓” 于是有了这张照片 小门里是个小天井 小天井有我对WG的记忆，“破四旧”时，大街上谁穿的裤腿细一点，说是“小裤脚管”，追上去就是一剪刀，谁穿着皮鞋，说是“尖头皮鞋”，就把它扒了。常常有人逃到小天井里，一帮人追进来，硬把人家脚上穿的皮鞋扒下来，那是个混乱的年代。 照片上位于一楼半的是肖家的一间房间 这是从楼里拍的这间房间的门口 关于这间房间有着有趣的回忆，那时谁下乡了，伙伴们就挤在这里给下乡的人写信，大家讨论写些什么好。谁从农村来信了，又一起讨论怎么写回信，这是一个温馨的时刻，当时楼里的伙伴们是多么的友好。 这也是当年我们很不满的地方，这条过道那么狭窄，光线那么暗，与花园大洋房怎么相配。 这是进入通道前左边的大灶间，数了一下，一圈居然有八个煤气灶 小时候，我最喜欢在大年夜时，跑到这个灶间看大人们烧年夜饭，那时可没那么多的煤气灶。看到正对镜头的方形柱体了吗，那是烟囱，老房子解放前的主人是烧柴火灶的。关于这根烟囱，我有一次惊险的经历，与四楼平台上烟囱口有关，等我过会再说。由灶间一角的小门出去，又是一条通道，通往花园，小康（二代）就住在花园一边，一出小门我就看到了那间房间，我喊了一声“小康”，他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小康脸没变，人胖了一些 小康姓王，当年一家四口，后来父母相继去世，小康还有一个妹妹，现在澳洲。 这是小康的爱人，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狗狗，我是第一次见到她 我朝房间里张了一眼，“咦，你信佛？”“我牢早就信佛格呀，侬弗晓得？”当年的小屁孩居然很早就信佛了，我没想到 我朝花园走去，大楼拐角有一根水落管，小时候我胆大包天，抓着这根水落管一直爬到四楼平台 这是老房子的地标树，玉兰树，今天依然枝叶茂盛，小时候，小伙伴们就比赛谁爬的高 这里以前是假山，假山的石窟窿里还有几尊石菩萨，现在假山没了，就是个小土丘 这还是花园吗，成了停车场 我在回忆录《童年》里是这样描写花园的：好美的花园，绿草茵茵，池塘内，金鱼摇头摆尾，游得正欢。花园里有好几棵老树，玉兰、桑树、松树，还有两棵枇杷，以及我叫不出名的几株小树。放学了，我们在树下做作业、玩“四角大战”，围着池塘“官兵抓强盗”。我是爬树的好手，可也常有脑袋开花的业绩。冬天，难逢一遇下大雪，银装素裹。伙伴们冲出屋门，打雪仗、堆雪人，松树上掉落团团雪球，钻入衣领，引起阵阵惊叫，嬉笑……多美好的画面啊，现在没了，松树、枇杷树、池塘，还有那绿色的草地，都没了，欲哭无泪。 这是花园进入大楼的门 进入楼里，102室现在开了一家肖像馆 102室以前住的男主人叫史中兴，在报社工作，据说是总编，出了一本小说，说是以老房子人物为原型，我买来看了，依稀有某个邻居的影子，整本书与老房子并没多少搭界。女主人王阿姨和我们这些小伙伴很合得来，我们也喜欢王阿姨。若干年后，襄阳南路475号的伙伴们聚会，王阿姨和我通电话时说，以后聚会一定要叫她。 这是那次聚会的合影 103室，以前住的施家 施家四个子女，施家的好婆，那是整个大楼小伙伴的好婆，对我们很好。现在103室施家还坚守着，小儿子伟泉住着，今天上班，施家二女儿伟敏当年也下乡去了安徽生产建设兵团，我从兵团回上海时施家姆妈还托我给伟敏带过东西，回连队后我去了十二团（我在十团），好几十里路呢。 104室，以前住的肖家 肖家五姐弟，现在都离开了，进小门看见的那间房间最后是肖家小儿子住着，也换房离开了，104室现在不知谁住着。 上到二楼，吓一大跳，大走廊了堆满了杂物 我敲响了201室的门，心里有点忐忑，男主人不在，不知女主人让不让我进去，门开了，一位短发、面容清秀的女士（美丽是能遗传的哦）开了门，“打扰了，我是原来住在这的，是你们买去的，我想回来看看，刚才在门口看见你女儿了。”她笑了，“进来吧，怀旧嘛，应该的。”“我想拍几张照片。”“可以可以。”她把我让进了屋。 这是原来我父母住的房间 原来儿子住的小房间 阳台，以前我家搭建的围板盖顶，卖出房间时房管所命令必须拆除，现在他们弄的更好看了 很感谢李跃鸿（男主人）夫人，告别了她，我继续回访。 202室，里面分成两间，我和哥哥各一间，我离开后，我的一间给了弟弟，现在这里已不知房主是谁 父亲以前先是住在202室的，孩子们住201室，父亲对新生事物接受很快，他率先买了楼里第一台电视机（9吋），楼里好多居民都到我家来看，只好在门边摆一只高凳子，电视机放在上面，于是一到晚上，走廊里都是人。203室，朱枫、王瑛夫妇是后来搬进来的，也是老住户，和我们做邻居也有好多年，今天专门来看望他们。朱枫原今天要去吊针的，知道我要来，特地留在家里，真不好意思。我和朱枫聊了不少时间，他说，据说楼里几间不知谁住的房间是由房产公司代租，再租给客户。 我和朱枫 204室，以前是朱家 朱家五姐弟，朱家最小的儿子朱平说，这间房间据说中介借给了一个老外，他去看过，屋里面的装饰很洋气。 这是我们以前用的卫生间 卫生间几家合用，相当不方便，父母年纪逐渐老了，更是麻烦，于是我们和父母下决心一起买了新房子，逃离了老房子。 这是往三楼的楼梯，当时看电视连楼梯上都站了人，9吋电视机啊，怎么看得清呢 301室，以前是王叔叔、范阿姨住的 王叔叔是一个很和气、笑容满面的人，而范阿姨更是和我们没有隔阂的，见到她都是“范阿姨”“范阿姨”的叫。同样，这个房间现不知谁住。 302室，以前住的是邵家，邵家四兄妹，后来住的是王行中、周洁新夫妇 周洁新和我夫人是好友，我也是专门代我夫人来问好的，给夫妇俩拍张照 他们夸我菜烧的好，说上下楼梯就看到我在烧菜，哈哈，那时我哪会烧菜啊，吃饱而已。 303室，以前是张小红的家，父母只有一个女儿，一家三口住在这里 刚拍完照，屋里嘻嘻哈哈出来三个女孩，朝四楼走去，瞧她们门口堆放的，那个乱呀。 304室，以前住着汪叔叔、汪家姆妈，女儿汪一莹，汪一莹和一楼肖家小儿子肖吟新结为夫妻，这是楼里唯一一对同楼姻缘，美事一桩 三楼上来楼梯左手边，朝里走，下几级台阶，左边看进去以前是沈德林的家，现在沈德林的侄女住在右边房间里，门口放着、挂着快递，左边不知住的谁，门开着，一个可能是钟点工在外面洗菜，我没进去询问 上到四楼，一个大平台，转弯西面连着小一点的阳台 小时候，夏天晚上，抱着一领席子上四楼纳凉，遥看满天星辰，丈量银河长短，国庆节晚上，穿一件毛衣在四楼看烟火，脑海里都是美好的回忆。 而现在，地面斑驳，四周高楼林立，遮挡住视线 阳台一边还有违章搭建，住着人家，立刻感觉心情不好了 阳台东面走进去，我想看看我小时候历险的那个烟囱口，不料一拐进去，迎面又是违章搭建的房间，这都没人管的吗？ 把通向烟囱口的那条窄窄的石墙彻底堵住了，烟囱口更看不见了 还好我手头有一张老照片，这是下乡前拍的 就是脚下那个烟囱口，我曾经差点从烟囱口掉落下去：那是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又在玩官兵捉强盗，其实大楼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花园的角角落落都藏过了，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呢。大楼四楼顶层是个水泥大平台，四周是半米高的水泥围栏，上面是30公分高的铁栏杆，西北角栏杆外向北延伸出去30公分宽约有六七米，尽头是烟囱，烟囱口约30公分见方。我突发奇想，把身子挂在烟囱里，靠手搭住烟囱口，丝毫没想到我还是个孩子，是否有这个手劲吊住身体。战战兢兢走过去（右侧掉下去就是直达底层的水泥地），慢慢把身子放入烟囱。放到腰部我害怕了，不敢继续，想爬上来，坏了，上不来了，手肘死劲撑住烟囱口，大叫救命。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小伙伴（一楼肖家的肖剑）正好找人到了四楼，听到救命声赶紧过来，他也怕了，不敢走过来，我哭了，叫他救我。性命攸关，他壮着胆子四脚着地爬了过来，拼命拉我，我也肘部用力（已经磨出了血），终于脱离险境，两人又爬了回来。如落入烟囱，就跌入几十年积下的烟尘中（前面照片中见过的一楼大厨房，灶台早已封了），我将万劫不复。 我要告别老房子了，此行喜忧参半，喜的是见到了老朋友，还有仍住在老房子的老邻居的二代，也向夫人的好朋友带去问候；忧的是老房子再也不像以前的花园大洋房了，花园被毁、楼顶大阳台的违章搭建、居住人员杂乱、还有安全隐患，卫生间合用，一声长叹，唉......过马路，沿襄阳南路继续朝北走，我想去看看我就读的小学，小学中学大学，中学打群架，大学搞运动，只有小学，有我美好的回忆。 弄堂一转弯，又是一幢高楼，生生打断了我的回忆 小学没了，中学没了，我的童年也远去了。怀念我小学低年级、中年级、高年级的班主任，李老师，楼老师，赵老师（赵老师后来在徐汇中学，她有个女儿在小三线星火厂，我小三线出差回来曾去徐汇中学看望过她），你们还好吗。 小学原址对面是影视中心，牌子还挂着 马路对面吃午饭 小时候，马路两旁除了门就是墙，现在餐厅、茶室、酒吧、美容......什么都有。走回到十字路口，老房子的斜对面。 这里以前是银行，现在成了休闲场所，老外也喜欢来这里喝杯咖啡 再看一眼老房子，立脚的地方以前是交通岗亭 这是老房子花园的隔壁，以前是纸盒厂，晚上机床“哐当哐当”声很扰民，现在是美容会所 高级法院在襄阳南路上的边门 高级法院在肇嘉浜路上的正门，庄严的法院大楼，占据了原上海客车厂——一个制造业大厂的位置 可惜啊，上海客车厂，小时候路过这里，总要朝里面张望，能造出那么大客车的厂，在我心里有着一种神秘感。介绍2款上海客车厂生产的客车。 1964年生产的sk—648型团体客车 1965年生产的sk-651型公交车（出口型） 肇嘉浜路绿化带，以前中间是人行走道，是市民休息、散步的地方，现在人行走道没有了 城市改造，道路拓宽，方便了交通，也必然会影响市民的生活。告别了，老房子，我在这里住了40多年。时光之船总是匆匆驶过，我长大成熟了，童年那美好的日子也悄然不见了，但我仍时常回忆童年那天真稚气的样子，在记忆中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的日子。 再说几句多余的话： 回家打开百度，搜索襄阳南路475号，居然跳出这个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家50年代就住在这里，房子里还有比我家更早住进来的居民，你徐房公司解放前造的这幢房子？ 本文最后，感谢沈建明的陪同！